斗金枝- 第41节

陆淳正轻微地点了点头，转身朝前走去，洛歆和李夫人都是盛装，李夫人得注意仪态端庄，而洛歆却是担心头太重，把自己压趴了，两人都只能不紧不慢地跟在陆淳正身后。

宫人一直在前方引路，洛歆因为头太重，无法扭头四下张望，只能看到身侧的一些达官贵人还有他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家眷，偶有人经过她身边，便能闻到气味各异的香风。

行约一刻钟，宫人引着陆淳正三人来到一处花园，洛歆见园中香花开得正好，中间敞着一块空地，空地处沿着边缘摆了两排案几。此时园中已经站了不少人，相熟的便站在一起话话家常，陆淳正也很快被熟人看到，互相介绍了各自的家眷，男人们便一处聊天，而女眷则坐到一侧，话起家常来。

洛歆规规矩矩地对着那位尚书夫人行了礼问了好，尚书夫人也连连赞赏了她好几番，才回头和李夫人话起来。

见他们终于把注意力都转了开去，洛歆才长长呼了口气，轻轻扭过头，看向满园喧嚣。

没过多久，园中突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嗓音，“圣上驾到……”公公的声音故意拖得很长。

便在他这一声落地后，园子里便再没半点声响。

园中众人如同潮水退去，齐刷刷跪倒在地。洛歆犹豫了一瞬，还是跟着跪下了。

紧接着，花园里响起一个很轻微的脚步声，慢慢地朝这边走近，洛歆听到那脚步声逐渐响亮，来到自己身边，然后又继续远去。

待得西楚皇帝入了席，他才清声道：“起吧。”

乍听到这声音，洛歆觉得很是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听过，随着他一声“起吧”洛歆抬起了头，可前方人头攒动，一瞬间便把那明黄色的身影掩盖。

洛歆的视线未搜寻到目标，便随着众人站起来。又随着李夫人一道在尾座上入了席。

楚昀坐定后，看着众人陆续入座，视线一一划过场中众人，最后视线定在一个藕色的身影上。

嘴角微微一勾，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园中灯光虽很是敞亮，可隔得远了仍是有些模糊。洛歆无法看清首座之上那人的面目，便收了视线，专心听着李夫人与那尚书夫人的谈话，自己则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

众人一番唱喏，一番祝祷，西楚皇帝畅快与众臣同饮。

今日席间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乃是丘离皇帝第三子，他位置紧靠西楚皇帝，可皇帝之下，再不见其他丘离皇室宗戚。

园中一派歌舞升平，洛歆除了耳边能听到李夫人和尚书夫人的对话，其余的全是凌乱而闲散的声音。

她闲闲地微转着头，看着满园丽景。

却在这时，洛歆听到有人在叫喊陆淳正的名字，便转回头来，恰好见到陆淳正从席列中站出，颇恭谨地站在西楚皇帝面前。

洛歆无法听清楚陆淳正和西楚皇帝间的谈话，可下一刻，陆淳正却抬步朝她和李夫人走来。

“夫人，舞儿，你们随我过来。”陆淳正的声音尽管很平，可洛歆却听出了一丝担忧。

正文　第三章　盛宴（下）

扶着李夫人从席座之后站起来，缓缓随着陆淳正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走到西楚皇帝面前，跪地叩首。

尽管极不情愿，可洛歆没忘这是封建时代，礼数仍做足了，但自始至终都未抬头朝上座之人看上一眼。

“平身吧……赐座。”他的声音清晰地落入洛歆耳中，清越而舒雅，猛然间洛歆想起了一个人，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优秀男人，是以绝不会忘记，只是刚刚听到他声音的时候，一时没想到是他，可如今近距离听来，这声音便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来，恰恰撞入一双幽亮的眼里，那双眼带着微微笑意，看着她，不语。

洛歆一诧，几乎殿前失仪，她怎么也无法把当日马车里的那个清雅贵公子和印象里霸气且心机深沉的西楚皇帝联系到一起，可偏偏，眼前这人，就是她当日所见之人。

她愣愣地看着他，恍恍惚惚地随着李夫人退到一侧，似乎还未从这惊愕中回过神来。

然片刻后，洛歆再次抬头朝楚昀看去，灯光下，他的身影仿佛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凝聚着众人的视线，此刻的他正微垂着头，嘴角微微上勾，轻声与旁边的男人把酒言笑。

就在这时，楚昀身旁的男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点头应允，然后男人便朝着园中一个方向挥了挥手，片刻后，柔嘉穿着一身正紫的裙装缓缓行来。

乍看到柔嘉，洛歆也颇为诧异，可见她盛装之下，神色一片死寂，仿佛这周围的喧闹都无法引起她心湖的一丝波澜，如同一个人走在冰冷的雪原之上。

洛歆坐于柔嘉行来的正前方，可柔嘉的目光却仿佛没有焦点，明明抬着头，却似未有看见她一般。

待走得近了，柔嘉盈盈跪拜于楚昀身前，神色丝毫未变，眼皮也未抬起过半分。

园中众人多是丘离老臣，纷纷放下手中杯盏，闭了嘴，齐齐转头看向柔嘉。

楚昀同样赐座于柔嘉，柔嘉垂了目缓缓走到洛歆和李夫人身旁坐下，自始至终都仿佛不认识她。

此时才发现，那坐于楚昀身旁的男人与柔嘉竟有几分相像，而柔嘉这番表现，洛歆不难猜出，丘离**把自己的公主献给楚昀。

柔嘉乃丘离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容貌也是不俗，把她献给西楚皇帝，才能表示丘离的臣服以及忠心。

可这样的国宴，太子昶沣没有出席，而是另一个皇子出现，很显然昶沣并不赞成如此。而今日席间这位丘离皇子与楚皇相谈甚欢，想来也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

侧转头，再看了眼柔嘉，她曾是丘离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刁蛮好强，无人能盖其锋芒，可如今，她却只能收敛自己的所有棱角，被哥哥当成礼物献给夺走她家国的人。

此时此刻柔嘉是个什么的心情，洛歆多多少少明白一些，可她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唯有暗自叹息一番。

转回头，洛歆的视线不经意地划过对面，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没有刻意遮掩，只是走入了花园之中，洛歆看得很清楚，那是陆茹霜。

洛歆脸色微变，眼神一直盯着陆茹霜消失的地方，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自那日陆茹霜离开陆府后，便接连几日不曾有消息，李夫人派人多处打听，也不见结果，陆淳正回府后，听过李夫人的话，便也着人去寻找，可都石沉大海，没有丝毫音信。

可偏偏，今日楚皇宴请群臣，陆茹霜出现了，可她没有陆淳正的身份，靠什么进来的。

西楚皇帝下诏宴请的除了丘离京官，便只有西楚一些随军出征的骁将，文臣还留在西楚旧都内，还未来得及迁移。

如此说来，陆茹霜定然是跟着这些人进来的，可这些人凭什么带她进来？

疑惑盘旋在心里，久久不散，却突见陆茹霜从花园里走了出来，其后还跟了一个长相不错的魁梧男子，那男子脸色铁青，似想要伸手拉她，却又害怕什么一般犹豫不决。

就只那么一瞬的功夫，陆茹霜猛然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往圣驾行去。两侧的士兵不知她是何人，长戟一错，挡在她面前，“不得惊扰圣驾。”

她在迈出那一步时便已经想清楚了，母亲为她而死，琉夙心中无她，好不容易在乱世中委身于楚军上将才得以保全性命。如今她既然活了下来，那么她便要完成母亲的遗愿，她要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尤记得那一日，母亲离去，她的人生瞬间天翻地覆，她曾经最恨的人是陆妃舞，恨她夺走了自己的爱，可现在她最恨的人是她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无法保证亲人的安危，无法捍卫自己的爱情。

可她能做什么，一刀杀了自己吗？不……就算她恨自己，也要先解决了敌人。

她要让那些践踏过她尊严，扭曲她命运的人付出惨痛代价。

她对楚军上将隐瞒了身份，作为他的姬妾被带入了皇宫。这一天，她早已计划好，她要以自己的才貌俘获西楚皇帝的心。她要成为最尊贵的女人，琉夙不爱她，不要紧，她要让他后悔，后悔没有爱上她。陆妃舞想抢她男人，不要紧，她要让她看看谁的男人才是全天下最强的。

压制住心中翻涌的情绪，让自己尽量看起来神色平静。

可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让她过来。”

那一瞬，她平静的表面下心如擂鼓。

真的准备好了吗？这条路走下去，便再没有回头的机会！款款行来，她的步伐很慢很慢，可最终还是走到了楚昀面前，跪拜于地，神情已经没有丝毫破绽，“恭贺陛下迁都之喜，茹霜愿鼓瑟一曲祝陛下盛世永隆。”

楚昀微垂的眼皮下眸光一闪，嘴边噙着一抹笑，缓缓抬头看向她，“哦？你认为在朕治下，真能盛世永隆？”

“陛下圣明，自然能肃清海内，昌明盛隆。”

“好！”楚昀点头道来，脸上是一代帝王的狂傲之气，“那你便为朕鼓瑟一曲吧。”

陆茹霜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径自向一侧的乐师们走去。

瑟状似琴，同为拨弦乐器，却又略有不同，瑟乃二十五弦。

行至乐师处，乐师们纷纷停下手中动作，退于一侧。

陆茹霜提了提裙裾，坐于琴台之后，纤指调试着琴弦。

“琤……琤”十指轻勾，潺潺如流水般的曲调便蔓延开来，陆茹霜半垂着眼睫，十分专注，仿佛这周遭的所有事物在那一瞬都消失无踪。

这并非洛歆第一次听陆茹霜鼓瑟，可此次听来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那似哀似婉的曲调仿佛由心底散发而出，随着琤琤的琴音撩动所有人的心，眼前宛若有一个绝代佳人蓦然回首，轻颦柳眉，那似泣似诉的神情，真个让人柔肠百转。

正文　第四章　美人（上）

所有人的眼神都被此刻的陆茹霜所吸引，她身上散漫着一种令人心动的哀怜。

一曲完后，洛歆见她收回了手指，似深吸了几口气，才抬起头来，脸上瞬间换上一副媚若娇花的笑颜，款款行至楚昀身前。

楚昀也很是赞赏，抚掌而询，“你是何家的小姐？”

陆茹霜缓缓抬起头来，迎上楚昀的视线，那一瞬她有些呆愣。刚刚她鼓足勇气来到楚昀面前时，并未留心面前之人是何种容貌，可此时，她才发现眼前之人眉舒眸朗，一举一动间，皆能迷惑人心，龙章凤姿般的姿容风貌瞬间令她忘记了接下来自己的计划。

楚昀见她呆鄂，深幽的眼微微眯了眯，嘴角的弧度也随即扩展了几分，无人知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就在园中众人皆好奇猜测时，陆淳正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楚昀面前，弯膝跪下，“回禀陛下，此乃臣之二女。”

听到陆淳正的声音，陆茹霜才如梦方醒，随即也叩首在地。

众人看了看陆淳正又看了看楚昀，心下立即明了此女出现在此的目的。再观陆淳正，脸色却铁青一片。

楚昀的目光微微扫过洛歆，看到自己的妹妹献媚于上，她该做何种反应？

早在陆淳正生日宴，他便知晓了陆妃舞与陆茹霜两姐妹之间的隔阂，再观陆淳正今日的表情，便可知陆茹霜的行为出乎几人意料之外。

洛歆只是微微的蹙了眉，陆茹霜的行为有异，她明明喜欢的是琉夙，可为何今日如此作为，她应当知道皇帝稍一动心便能把她收入，再无法与琉夙在一起。她曾经那样争取，为此与她势如水火，现在却轻易地放弃。

可陆茹霜的事与她而言，并无甚相关，是以只略作思考，便转头朝西楚皇帝楚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