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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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翼天使-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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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汗出得越来越多了,身体打开了,音乐的不安定因子钻进来,换成细密的汗水、空虚的快乐,蒸发,湿了衣服,湿了空气。我抬头看着转灯,它像一个头颅,长满眼睛,不同颜色,它用每一种颜色的眼睛来和我对峙一秒。我丝毫不知道我们一直摇摆了多久。人流拥挤在舞池里,直至互相面对面都看不清,因为太近,也因为弥漫着的烟雾。
  后来,我陪张庭去洗手间。旁边有很多女孩子在喋喋不休、甚至尖叫大笑。她们照顾自己的脸,以及属于这里的心情。你该高兴,又该小心。这里的每一个女孩子都有着犀利的眼睛,她们在你的身上看到她们拥有的、没有拥有的,并且在瞬间作出分析。时髦、漂亮、精致、粗俗、廉价等属性都能在她们的一眼中得出结论。她们知道哪些衣服是华亭路的,哪些是伊势丹的。除了衣服,还有你的面容。经常化妆的脸和不常化妆的脸,其实是非常不同的。比如我,我身上的衣服贴身而精致,绝对不廉价,可是我的神态却暴露出我的身份。就请原谅我的文字在微妙的视觉经验前的无能吧。
  不止是我。还有张庭和笑阳。我终于明白了,她们之所以要彻底地打造自己的形象,就是因为在这里,她们的这些努力还是显得不够!她们还是稚嫩的,甚至是廉价的,化妆还是不够。她们步入这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傲然地放弃这里,走向更新潮、更绚烂的地方。




《二十岁》第二章3(1)



  就在我第一次在外留宿的那个周末,那个高中的男生来找我了。我刚从学校回来,迫不及待去洗澡,洗掉烟味和困倦,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必须要洗成一个家居的自己才不会让家人见怪。
  那时,我正在剪开花的头发梢,坐在窗前,白色的纱窗上随风飘着花叶的影子。我穿着宽松的T恤和棉布睡裤。头发很长,有一些开花了,一根粗粗的黑发裂成两根细细的枝杈。这种开花的头发似乎永远也剪不完。有很多无聊的课,我都是以剪头发为主要内容让自己坚持下去的。
  他一定是来了一会儿才最终喊出我的名字的。似乎他的影子已经连着那些花朵树叶在我的眼前飘了好一会儿了。我一直在剪,脑子里想着前一个晚上看到的艳丽、犀利和狂热。
  他轻轻地喊“栗云”。我被惊吓了。他从来没有在阳光灿烂的下午这样出现在我的窗前。我一下子又惊又喜,又有点生气,我觉得他多少窥探了我。
  十分钟后,我走出门去。他在阴影处有点凄惨,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脚尖正在种植了牡丹花的土壤里划来划去。我朝他笑。他点点头。
  “好久不见了。”我先说话。
  他自顾自朝路边走去。走进阳光里。我也就跟着他走。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了。他看上去非常不好,憔悴,瘦了很多。
  “你好吗?”走了大约五分钟,我觉得不自然了。我直视他的脸,他的眼睛看着地面,无法被我直视。直至我们开始交谈,他还是很少看我。我们的交谈非常缓慢。
  “我不好。你后来就不见了。”
  “我去看我的小姨了,在南方。那个时候,你们都在忙着高考,我无事可做。”
  “去了多久呢?”
  “不久。但是后来我病了。一直到开学。”
  “反正……当时你不在。”
  “我为什么要在呢?”
  他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坐了下来,他也拿出一包烟来。他似乎一直找不到机会呼吸,一直闷着,这样,一根烟才给了他叹气、抱怨、倾诉的开始。打火机的声音之后,是他的长长的一口气。
  我惊讶地听他说着。我一直以为大家各奔前程了,高中的分开不需要接续就可以让它散去了,一直以为事情不会有意外。意外是在小姨那样的人身上,在那样的地方,而在上海,在我的生活中,不可能有意外!
  他根本没有去高考。他的父亲在高考前一个星期发生车祸。他报考的是交通大学。可是他没有去考。7月8日那天,他的父亲去世了。在医院里度过了整整一周,他说,那时,我很想你。他说,我觉得我需要你,可是你不在,当时你不在,以后也就再也不会在我身边了。他哭了。在夕阳里面,在路边。没有哭声地哭。他说,你知道吗,我现在就是一个孤儿了。
  我坐在他的身边,不愿意直勾勾地看着他。事实上我变得相当茫然。也许我错过了什么。
  他的头发很乱,落了灰尘,发间还有很多的头屑。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像我会爱上的人。可是我想拥抱他。除了拥抱,我没有别的可以承诺可以安慰。
  世界变了。
  我说,我们走走吧。我拉上他的手,朝着我们学校的那个方向去。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茫然之中的惯性。
  学校后门是一条布满了小吃和小商贩的窄路。哪怕是下雨天,都照例弥漫着新疆烤羊肉串的烟气,那些红色的小辣椒粉,一部分落在烤肉上,一部分就飘到空气里,在你心情好的日子里会让你兴奋起来,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让你想哭。
  我和这个高中同学手拉手慢慢走着。我说,你吃羊肉串还是吴胖子生煎?他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结果我们什么都没有吃。
  走到卖饮料的地方。他问我想喝什么。我说,可乐。
  可乐。是一个快乐的名字。我意识到,我一直在陪着他伤感。也许这样是不对的。他需要的,是“可乐”的朋友。也许。我想跟他说我的生活,可是又觉得是对他的刺激。我想说以前的同学如何如何,可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大学外面,孤苦伶仃。我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只有傻傻地喝着可口可乐。
  走入校园之后,远远地传来篮球碰击地面、篮板的声音,男生的叫声短促而热烈。
  “你明年再考吧。”
  “再说吧。”
  “你现在的生活有困难吗?”
  “还行吧。”
  “你……都干点什么呢?”
  “帮我父亲还一些小债。打工。自学。”他每说一个都要停顿几秒。
  “打什么工?”
  “本来想学计算机的,现在就自己先琢磨吧。下个星期开始,去做服务生吧。”
  “在哪里?”
  “不想告诉你。”
  我们又冷场了。似乎隔了很久,有一辆车突然响了几下喇叭,它横在上桥的地方,有什么挡住了去路吧。我这才将视线从河水中提出来。我鼓足了勇气,问他——
  “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今天特别寂寞。中午醒来,发现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永远在床上那样坐着。所以我就出来了。走着走着,就走到你家了。”
  ……
  “你是不是,在外面站了很久?”




《二十岁》第二章3(2)



  “是。……我看见你外公了。他刚刚进去。”
  “你可以敲门进来的。”
  ……
  “嘿,你知道我当时想你的时候,最想一件什么事情吗?”
  他终于有了一个笑容,短促的,咧了一下嘴角。他的眼睛紧跟着就看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摇头。我努力地、坚持地回视着他的眼睛。
  “我最想,看看你的房间。坐在里面,而不是在窗子外面看。”
  我笑起来,觉得如释重负。还好他没有说,想找到你、吻你之类的肉麻话。
  “那你可以来啊!我们家不会那么可怕吧。”
  “还有……”
  “什么?”
  他的眼神软绵绵的,我想那不是温柔,而是一种伤感之类的情绪,伤感是冰水,它能让温柔、热情都变得颓废起来。他什么也不说,他想吻我。我知道。
  我没有拒绝,也逃避过。但最终我还是没有避开这个吻。尽管我不是那么想要。只是因为无法拒绝。这个吻夹杂着可乐的余味,夹杂着我清醒的思绪——他还是没有超越我的想象力,没有给我惊喜和遐想——他还是让我失望了。
  小姨说过,“你要小心你的善良,它让你不会拒绝,太会忍耐。”
  当我快到三十岁的时候,我的女友们在说:“假如一个男人不能给你带去快乐,那么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呢?”她们说这是一个著名的女人说的。我痛恨这种说法,那太鄙夷了。
  那天回家后,我一直企图忘记这个吻。他不太给我快乐,只有一些伤感的叙述、一些需要陪伴、需要同情的眼神,可是如果我轻易地走开,不接受他的吻,那我又必然对自己充满鄙夷、遗憾的想法。我只有接受。不管这是不是爱,总之在我这里,它只是一个陪伴性质的吻。
  我不爱他。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的两个月,大约每一个星期他都会来找我。但都不是周末。有时在校门口等我下课,有时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我们还是散步,坐下,说话,再往回散步,再坐下,有时会接吻,有时会拥抱。没有一次是我主动的。当他的手滑向其它地方的时候,我会强硬地拒绝,逃开。我对他说,我不要。
  似乎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吃吃喝喝、走走停停、卿卿我我。




《二十岁》第二章4(1)



  大学二年级,仿佛应该是春夏之交,笑阳在上课的时候递过来一个纸条。写着:“这个周末你过来吗?我们去一个新地方。”我回过头去点头。
  这个时候已经是上海的盛夏季节了。我已经习惯了在周末找一个夜晚的活动,盛装出行。在那样的人群中,我不会觉得别扭了。天经地义一般,我们就是应该这样长大的,在真正成为素面朝天、心神安宁的女人之前,玩儿一把浓妆艳抹、迫不及待的青春第一幕。
  第二幕其实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它按兵不动,不慌不忙,天天上演,只等着那天,由我们充当临时演员。人人都是临时演员。匆忙上场,逮住一个机会就拼命表现,总是不够水准,因表现不好而被淘汰,归于平凡。所以这个城市才会这么喧闹复杂,却又总是浮光掠影,有如气泡一样。
  那天我们去的是一个宾馆。二楼有一个小小的舞池。我们是和一个留学生一起去的。叫中村,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日本男孩子,在我们学校已经修读了三年中文了,正在我们系大三旁听。他穿着肥大的短裤,背着很大的包,头发上扎了一条头巾,露出来的头发是淡黄色的。笑阳事先对我们说,在进门的时候不要说话。
  BlueRiver门口放着一个古怪的本子。黑色硬皮本。吊着一只破破烂烂的圆珠笔。中村熟门熟路地到那里签了一个名。我跟着去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在每一页上都划分了细长的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面是歪歪扭扭的名字,根本无法辨认,除了一些日本汉字可以看懂。纸张的右下角已经卷得不成样子了,纸张软软的,像被划烂了似的。每一个到门口的时髦留学生都过来签名,真是一个非常好笑的景象。
  我们就这样大模大样地走进去了。笑阳乐滋滋地说,你想不到吧。据说这里为了促销,让外国人免费入内,后来来的留学生特别多,还有冒充的,就开始了签名制度。附近的留学生都知道这里有一个免费入场的舞厅,当然,酒水还是一般的价格,一杯可乐二十五元。
  中村很快就找到了认识的朋友,那是一群头发颜色各异、肥瘦不一的留学生,他们在音箱上面坐着,喝着酒水,抽烟。中村指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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