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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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歡-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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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别无选择。

    李寻欢一边内心轻微厌恶着自己的放不下,一边走出家门,开始辨认周围树梢或尘土间的蛛丝马迹。

    小镇的元宵节,虽然家家户户也求热闹挂花灯,不至于通宵嬉闹金吾不禁。

    到了这四更时分,戏台子早就收了,到处都已沉寂。

    凭直觉简单判断了一下方向,李寻欢展动身形,向郊野方位掠出去。

    陋室本就在小镇偏僻处。

    用足十成轻功,也就奔行了半柱香时分,就到了一湾清溪边。

    月色下,朦胧看得见地里的过冬油菜已冒出绿芽,而水畔枯透了的芦苇梢上,零星还点缀着些没有融化的残雪。

    水边果然站着两个人。

    那个熟悉的背影高大挺直,就像什么也不能让他软弱或者屈服。

    李寻欢浑身一热:五年前雪地初次相遇,阿飞还是英俊坚忍的少年,不谙世事,却有着野兽般直觉与惊人天赋。可看此刻这个背影,已经是成熟的男人了。

    以亲密姿态依偎在他身边的,是个修长的侧影,竟然和阿飞差不多高。披着丝缎披风,镶着银色轻裘,姿态闲雅从容。远远看,虽不知为何绾着男人的冠带,但秀发漆黑如缎、面容精致如画,似喜似嗔看着阿飞,竟是位看不出年纪、但一定比阿飞大些的绝色佳人。

    她不是林诗音。比林诗音的气质更高贵从容,还多了一份内心丰满、经历丰盛才会有的活色生香。

    她不是林仙儿。比起林仙儿的美貌,她更光彩照人、风情天成。

    不必做作,就能令任何男人心跳失常。

    相隔遥远,又是淡淡月光下,李寻欢甚至会觉得她眸光一转,生出那种“她看见我了”的错觉——美人眸子灵动到了一定程度,往往给人造成的错觉。

    像被大铁锤重重击在心头。

    李寻欢弯下腰,用紧握的拳死死抵住口唇,拼命忍住快要爆裂胸口的咳嗽。

    因为他看见美人凑在阿飞耳边呢喃了几句什么,然后阿飞摇摇头,哭笑不得地望着美人。那表情是怜爱、是纵容,还带着一份亲昵的尊敬。

    两个人和谐的身姿,竟然如一幅画。

    隐约听见阿飞叹口气,说道:“不行,现在我还不能回去,话还没有说清楚。”

    回去。

    这两个字实在太过震撼。

    原来,阿飞可以回去的地方,绝不只是李寻欢栖身的陋室。

    还有更多精彩的人、美丽的感情,等着他回去一一拾取——离别的三年,阿飞身上一定发生了更多值得念记、值得回味的事。

    回到李寻欢身边,只是他在实践诺言。

    看着两个人的身影,又一阵心酸,伴随着强烈的寂寞席上李寻欢心头。

    这十五天来,阿飞关切的眼神、沉稳安慰的手,给了李寻欢从没有过的安心。

    当年的阿飞虽然还是少年,被旷野求生存的环境磨练得太苦,年纪轻轻便已沧桑,但毕竟是个孩子,会爱上林仙儿那样的女人,会有少年人的豪情与冲动。暌违三年,除了肌肤变成阳光的蜜色,更成熟了不少。那些依旧平实却犀利老到的分析,实在不像一个二十刚出头的男人说得出来的。

    那种看透世态人情的眼光,不仅仅需要目光犀利,更需要丰富的知识,以及大智能。

    李寻欢经历太多,生命中最精彩的故事已经成为传奇,对他来说,等待三年也好、五年也好,都只是数日子的游戏,没什么不同。

    可是对阿飞来说,这三年正是从男孩到男人的关键时期。

    长成了的阿飞,将来会更精彩。

    默默看着正无奈轻笑着、低头温柔哄身边美人的阿飞,突然意识到,阿飞将来还会有更多姿多彩的人生。而那全新的故事里,并不一定需要身心已耗尽的李寻欢。

    体认到这一点,更觉得天地寂寂、此生如寄,内心格外荒凉。

    提一口气,把轻功发挥到极致,悄无声息自来路飘回。

    背后直觉得灼灼,似乎烙着那美人滚烫的目光。

    清晨睁开眼,熟悉的粥香缭绕鼻端。

    灶台上的笼屉也轻快冒着水汽,这是阿飞在蒸每天必不可少的鸡蛋羹——李寻欢的身体需要补充营养,只喝药是不够的。

    听见令人安心的衣襟轻响,李寻欢竟差点流下泪来。

    昨夜归来后,静静睁眼望着窗外月色,直到听见阿飞轻掩门的声音,才放下一半心。

    勉强合眼,一夜乱梦。

    稍微移动些,就听见阿飞的笑声:“醒了?刚才看你几遍,像是睡得很不安稳。是不是人还觉得乏?”

    阿飞一边问候着,一边很自然地伸手扶他起床,就像宠爱孩子。

    李寻欢垂下头,不敢看阿飞。

    因为脸突然红了。

    因为他感觉到内心涌动着强烈之极的情绪。

    自从爱上龙啸云,他就有自觉,从此踏上了一条寂寞彻骨的路。被误解、被暗算、被讥讽,都是应得的。

    可是阿飞不一样。

    五年前,他愿意为李寻欢冲进兴云庄或少林寺拼死;三年前,他为他挑战上官金虹;现在,阿飞正认真聆听李寻欢心碎的过往,默默握着手,帮他开解。

    如果没有了阿飞,这世界将会变得多冷漠、多陌生,李寻欢竟已不敢想象。

    冰天雪地惯了,一点点温暖,哪怕是误解的体温,也足以让人开始恐惧失去。

    看着李寻欢忽而欢喜、忽而凄绝的神色,阿飞方寸有些乱,双手扶住他肩,嘎声问:“你脸色不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闭着眼,李寻欢摇摇头。

    突然再也不想撑持,轻轻靠近阿飞怀中,感受另一个人的体温。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

    像阿飞这样精彩的男人,身边总是有女人的。不是林仙儿,一定会有更好的、更值得阿飞动情的美人,会发生更美丽的爱情。

    身为阿飞尊敬的朋友,享受他的关切,终究是有数的日子。

    受用了一朝,一朝欢喜。

    李寻欢徒称浪子,却是天底下把自己约束得最苦的人。生平最大的放纵,也就是此刻,贪恋些许不属于自己的怀抱吧?

    紧紧抱住突然寻求依偎的人,阿飞敏锐地感受到李寻欢思绪混乱,有剧烈的情绪波动,甚至多少有些自暴自弃。

    他小心翼翼问:“你不开心?或者……我不该逼问你太多,不该说那些无情的话?”

    李寻欢微微摇头苦笑,轻声道:“只要你还在这里,还愿意跟我说话,我就欢喜得紧。你还想问什么,尽管问。”

    似乎被这句过分亲昵依恋的话惊住了。

    阿飞半晌回答不上来,只双手用力,把怀中簌簌发抖的人抱得更紧。

    感受着年轻强健躯体的温度,李寻欢清晰感受到身体很快发热,某个部位更跃跃欲起,胀得有些发痛。

    生怕这明显是情欲滋生的反应亵渎阿飞,全身都顿时紧绷起来。

    感受到李寻欢突然的僵硬,阿飞神情尴尬了一下。

    怕李寻欢还有什么不适,不情愿地放手,退开些距离,才开口问:“无论我问什么冒犯的话,甚至刺伤你,你都不生气?”

    骤然陷在突然失去对方体温的空虚中,李寻欢强按捺内心的软弱,落寞地笑笑:“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绝对不会伤害我,大概就是你阿飞了。你想问些什么,我怎会生气?”

    阿飞眼神闪动,问:“你承认内心真正爱的人是龙啸云,才会不顾林诗音的幸福,把未婚妻送给他。但是你一个人逃到北方去的那十年,为什么天天刻林诗音的小木像,不厌其烦往雪里埋呢?”

    好诛心的问题。

    李寻欢垂首:“我真心喜欢过诗音。直到离开李园,我希望能骗自己相信,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结义大哥开心,也是为了我深爱的诗音过得好。雕刻她的样子,算是告诉自己,也是告诉铁传甲,我并不想害表妹,反而时刻惦记着她。”

    阿飞摇头苦笑:“原来你也知道,那是自己骗自己。”

    淡淡的一句话,如五雷轰顶。

    原来李寻欢这一生,多半是自己骗自己。此刻面对阿飞,又何尝不是如此?

    再漫长的故事,总是会说完的。到了不再好奇、没有疑问之后,阿飞是不是……就会掉头而去?

    借给李寻欢一个胆子,也不敢开口哀求他留下,不敢告诉自己此际贪恋的男人,是用什么龌龊心思在依恋着他。

    阿飞有些失悔话说得重了。

    但此刻放弃话题,反而会让李寻欢一个人想太多。

    阿飞想了想,语气尽量轻松些问:“记得昨夜你说,大醉五天之后,你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林诗音离开你。你是怎么做的?”

    看着阿飞关切的笑容,忽然想起昨夜他身边依偎的那位美人,李寻欢觉得胸口被一刺。

    垂下头,他小心保持声音的平稳:“我求表妹去照顾龙大哥的病,自己却开始纵情声色、花天酒地,甚至经月不回家。”

    阿飞点头:“你这是在故意造成他们亲近的机会。自己不断伤害林诗音,再让龙安慰她。”

    “两年后,林诗音终于对我这个浪子表哥失望了——她心碎了。然后,终于选择了对她情深一往的龙啸云。她不是没有努力,曾好几次流着泪相劝。我却大笑拂袖而去,反而变本加利,将京城的名妓小红和小翠带回家来。”

    李寻欢的计划终于成功了。

    但凄凉的成功之后,诗礼相传的世家子弟,怎么能背着纵欲的浪子名声,腆颜留在这里看昔日的梅花,看新婚夫妻的恩爱?

    龙啸云和林诗音成婚的前一夜,李寻欢独自在梅雪中站了一夜。

    喜气洋洋的婚礼上,他开始咳嗽。

    病弱之躯,还要天天看新婚夫妻的恩爱,实在是太残酷的处境。于是李寻欢将家园、祖产全送给林诗音做嫁妆,一个人萧然而去。

    他决心永远也不再见她。

    繁盛百年的李园,从此变成兴云庄。

    追随少爷而去,关外苦熬十年寂寥生涯的,竟只有一个忠仆。

    听到这里,阿飞淡淡的:“如果林诗音对你足够深情,别说两年,就是等一生,也不会选龙啸云。”

    这是阿飞在出言开解,帮李寻欢减去无谓的负罪感。

    感激地抬头,情欲泛滥的潮红已经退去,李寻欢的脸色也不那么苍白了:“可是我……”

    阿飞的神色突然也不平稳,压制住郁怒,淡淡问:“你是想说小红小翠之类?对大家闺秀来说,不会觉得妓女能挑战她的地位。林诗音愿意嫁给别人,无非是龙啸云殷勤献得足够。不过,流连花丛的时候,你就没有尝试一下别的男人?”

    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李寻欢僵直片刻,艰难地点头:“试过。”

    阿飞有些紧张,拳头又不知不觉握紧:“只要是男人就可以?”

    李寻欢摇头:“那种身体交欢,并不能改变什么——挂念一个人虽然也用身体,但更多是用心。”

    阿飞垂头,掩饰波动的眼神。

    没有性经验的青年,面对了解全部人类欲望秘密的浪子,很难继续维持强大的信心,控制住场面。

    阿飞讨厌冷场。

    所以没有深思熟虑,他就脱口而出:“你对那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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