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含紫帝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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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含紫帝女花-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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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帝王偶尔会无视我的存在,与那些宫女在寝宫中寻欢纵欲,他放肆的举动让我在不经意间,竟已明白了一些、我以前从不曾懂得的事。   
  第十三章 凤轩 (3)   
  当我察觉到他在与那些宫娥缠绵之际,目光有意无意自我身上掠过之后,我便刻意扭开头,回身离去。 
  透过宫烛投落在地面、那个娇瘦的身影,我在心里猜测,我映入那位帝王眼中的背影,一定有些寂寞。 
  冬雪初融,是一年气温最寒冷的时候,我却在这座富丽奢华的帝王寝宫里,不分昼夜地做事。 
  每当夜晚,为了提醒里面那个酣睡中的帝王记住我的存在,我都会放大动作,刻意让手足上那沉重的镣铐击出有规律的响声,以此惊扰到重重罗帷之内,那个王者的清梦。 
  不过一个月,不分昼夜劳作的我便病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拖着病体回到我平日居住的那间跨院,翻出宫人为我准备的貂毛裘氅和蚕丝锦被,丢到火塘中,看着它们的绒毛羽絮欲图逃离这灰飞烟灭的命运一般,在火塘内片片飞卷,却被我手执木条,将每一片逃出火舌舔噬的绒羽掸回火塘,直至看到它们被火魔烧化为灰烬,浓浓的焦臭味弥漫在房间内,我方踏着虚浮的脚步,推开门和四面的窗,任凌晨刺骨的冷风带走我房内所余下的最后一分温暖,看着最后一星火光在疾烈的寒风中跳跃挣扎了几下,终于熄灭,我方端过平日净面用的铜盆,将火塘内烧化的灰烬盛入盆中,随即缓步走到我门前那株柚木树下。 
  俯身之时,我只感觉脑颅剧痛,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我咬紧牙关,不让最后的意识消散,握起铁铲,在土中掘开一个小坑,将铜盆中的灰烬尽数倾倒进去,掩上土后,方端起铜盆步回房中,在我房内仅剩的一只盛满水的木盆中洗净了铜盆,方才关好门、拉上窗,躺回床榻,一时只觉天旋地转,意识瞬息间已被黑暗填平。 
  那位平素故意冷淡待我的帝王来我居住之处看望我,已在我的意料之内。 
  我看着他厉声训斥看管我的宫人,他们默默垂首,不敢出声解释,生怕激怒面前这位素来暴戾的君王。 
  我叹了口气,开口替他们求情:“皇上,他们并无错。” 
  他回眸看我,我抿了唇,心中泛起一丝隐隐的不安,却依然是声色未动,坦然回望住他的目光。 
  果然,在我垂眸之际,我听到那个暴戾的帝王向我挑衅一笑,当即下令将他们杖责三十,逐出皇宫。 
  听着那两个可怜的宫人蓦地在凤轩身前跪下,哀声求情,却被凤轩身旁的几名守卫拖了下去,我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方才,真是险呢。 
  他那日并未多作停留,只是走到我病榻之前,俯身看了我一眼,牙缝中蹦出的话语听不出分毫感情,然而我分明看到有依稀暖意在他眸底酝酿。 
  “后悔了吗?”我听见他这样问我。   
  第十三章 凤轩 (4)   
  我从他眸底看到自己苍白枯槁的容颜,我看到他眼中的那个我薄唇轻抿,淡淡吐字:“没有。” 
  “是吗?”他的语气依旧听辨不出喜怒,却倾身为我掖好锦被,望住我的幽黑瞳眸深深一敛:“可是,朕后悔了。” 
  在几年前,子忻哥哥教我用兵之道时,就曾告诉过我:是人就一定有弱点。兵家所谓的“战无不胜”,不过是因为对方阅历比你多,更能掌握住你的弱点。如若能更好掌握住你对手的弱点,你便能轻易打败他。 
  我赢了。三日之后,这位大凰国的末代帝王,便派人将我接入“朱凤宫”。 
  朱凤宫本是凤轩少年时代初即位时,所爱过的一个奇女子,朱璇的居所。凤轩虽未立她为妃,却为她修筑了这处阆苑仙境一般华美的宫阁。 
  凤轩甚至还派了个名唤“翠珠”的丫头来服饰我。翠珠是他昔日的宠妃,蓉妃的丫鬟。 
  说是“昔日宠妃”。那是在我之前。 
  然而,他却并未亲自来看过我。但是,恐怕如今整个宫中的人都知道,作为他国俘虏的我,正处在一个相当微妙的位置上。 
  我不是傻子,自然也懂他的意思。他希望我先妥协,只是,我还没能做好准备。或者在我心底,还是隐隐有些惧怕——惧怕接受那个将要面对的“准备”。 
  和子忻哥哥分别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自己此生再不会为除他之外的任何男人动心。不过当然,要让这位骄傲的帝王以为你对他动了心,其实很容易。 
  但是很快,我便不需要再做那个让我心畏的“准备”了。   
  第十四章 乘凤 (1)   
  玉湮。玉甄。 
  眼枯泪尽,玉碎瓦全。——那,会是我的命运吗? 
  思绪恍惚之间,我的目光终于看到一只赤羽大鸟展翅飞过影影绰绰的宫阁殿宇,身形在我眼前渐渐扩大。 
  大凰国永泰光贞十三年寒冬,我已在朱凤宫住了将近一年。 
  燕京的冬天分外寒冷,尤其是这座仙境一般的宫阙。 
  这座仙境一般的宫阙内,除平日照顾我的翠珠之外,便再没有一个人。 
  凤轩疑心深重,他的皇宫素来只有宫女,没有内监,而在他的后宫,更是连妃嫔都数目寥寥。听翠珠说,早年他至爱的那个名叫朱璇的女子,曾背叛过他。 
  我不置可否,脸上也没有流露出分毫讶异。自打入了宫后,我在凤轩寝宫接触的宫女也不算少了,这个宫女的话也委实多了些,不过,话多自有话多的好。 
  住入朱凤宫以后,凤轩并不曾亲来看望过我,却时常派几名宫人为我送来一些补品,偶尔也有绫罗宫缎,珠钗首饰。 
  我俯下身、轻轻捻起一支花钿碧玉环,看到环上所刻、那昂然翘首的螭龙,不禁在心中暗自冷笑:不知这些琳琅满目的珠钗首饰上,又沾染了多少来自我族人的鲜血? 
  那几个宫人看见我俯身细拣许久,将那些钗物手镯掌在手心细细抚摩,似是对他送来的每一样都爱不释手。 
  可是他们却看不见,那刺目的珠光映出那双浸没在仇恨中的冰冷瞳眸,幽黑得几乎映不出珠光的华彩。 
  第二日,那几个宫人便又奉命为我送来了几盒胭脂水粉,并悄悄对我说,昨日皇上心情大好,我掌中这几盒胭脂调制极难,每一盒都价值百金,是平日他的妃嫔们最受宠时也无幸获赐的。 
  我抿唇浅笑不语,将胭脂递给翠珠,第二日便吩咐翠珠为我梳头上妆。 
  镜中之人眉似峨黛,眼如水杏,颦眉之间那双乌漆眸底映着她鬓边的金丝璎珞,璨亮如星。 
  镜中之人的容貌日渐艳丽。以往我从不喜欢施妆抹彩,而今日,从前我所不喜欢的那些,全都必须去习惯。 
  我早便不再是我。我如今只有一个身份——我是我故去的父皇最后一个女儿,是玉螭国最骄傲的公主。 
  我的身份看似由一个奴隶,变作了帝王的妃嫔。然而未变的,是那位铁血帝王施加在我身上的镣铐,每日随着我行动间撞击出的声响,直至每晚梦中,都提醒着我,要我记住——记住我的仇人加压在我身上的耻辱,提醒着我记住自己的奴隶身份。 
  凤轩希望我记得这些,从而记得他。而他又怎知,再多的耻辱,都抵不过我父皇、我族人的血海深仇。   
  第十四章 乘凤 (2)   
  翠珠很是体贴我,因我身上戴着镣铐,行动甚是不便,故平日里我有何需要,都是她为我办妥。 
  这年才刚入冬,她一双纤纤素手竟已生满了冻疮。 
  或许因此间环境清幽,竟让我寻回些许当年在离宫时的感觉,竟对这个年少的近身侍女生出了恻隐之心。 
  朱凤宫虽只有我俩,但平日诸般琐事却是不少。纵使我身在朱凤宫,我亦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并不是妃嫔,更不是这皇宫的女主人,她却肯尽心尽力照顾我侍奉我,自她被派来我身边,我有何要求,她无不满足,每日更要为我洗衣、做饭、收拾打扫,几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被她弱小的肩膀扛下了。 
  她才只十四岁——十四岁,多单纯呢! 
  那一刻我差点忘记,在两年前,我也只才十四岁,而我十四岁时,也是像她一般的单纯。 
  我不顾她的反对,逐渐开始帮她分担一些琐事,并渐渐开始相信:在这世态冷漠的浮世中,在这趋炎附势的皇宫里,至少还存留那么一点温暖与温情。 
  深冬的清晨,天未降雪,而窗案上,已凝起了一层寒霜。 
  在这么冷的冬天,我首先想到的却不是裘氅与火炉,不是温暖的软榻和熏香萦绕的锦被,而是雪。 
  我步出门外,望住门前那几株茕茕孑立的梅树,满树梅花开得虽艳,然在这凛冽寒风中,却令人倍觉清寒。寒风挟着几瓣寒梅落在我肩头。我抬掌拈过,耳边镣铐撞击出的清脆响声掩去了翠珠的足声,当我察觉过来她在我身后时,一件银狐裘氅已悄无声息披上我肩头。 
  我回身望住她,嫣然一笑,却并未出一语。 
  这时,忽听一声清鸣自重重宫阙之外遥遥传来,音极轻极渺,却听得我心中蓦地一沉。 
  我双眉轻颦,目光看向寒风中的几树落梅,随口说道:“以往我在菊花谷时,每年秋天,都会采摘菊花,酿制菊花酒,可是今年……” 
  眼角余光督见翠珠清灵灵的大眼睛俏皮地一转,脱口而道:“公主,我们大凰国的娘娘们都喜用梅花烹酒,如今宫里梅花开得正艳,若公主您想喝,奴婢这就去为您采集花瓣。” 
  尽管我早已是他们国主的奴隶,可是这个伶俐的丫头仍还是口口声声唤我公主。事实上,我也习惯这个称呼。从前我并不喜欢,但现在,似乎唯有这个称呼,才能令我感觉自己还是玉螭国的公主,而不是大凰国一个卑贱的俘虏。 
  我淡然而笑,目光望住她:“别傻了,采花酿酒,甚费功夫。何况,朱凤宫的梅花也不够。” 
  我看到她涨红了脸,悄声告诉我:“我可以去梅苑里采。那是昔年皇上玩耍之处,自皇上登基之后,那里便很久再没人去过,也没一个宫人看守。”   
  第十四章 乘凤 (3)   
  我迟疑一刻,终是摇头:“我也只是一介奴婢。你这般费功夫为我酿制梅花酒,只怕皇上会难为你。” 
  她听我这么一说,一张圆圆的小脸立时涨得飞红:“别这么说,公主。”我看她咬紧下唇,支吾道:“奴婢自打入宫以来,便被人差遣惯了。从没人待奴婢像公主这般好过。在奴婢心里,早就已将公主当作自己的亲生姐姐了,奴婢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只要公主开心,奴婢便开心了。” 
  真是可爱的孩子呢,我心里微微动容,不禁握了她的手,和声笑道:“既然真当我是姐姐,那以后也别‘奴婢’、‘公主’的叫着,你也莫在我面前自称‘奴婢’,以后,你就叫我……” 
  说到这里,我语声微顿,她眸光闪了闪,似是在等着我说下去,我沉吟一刻,望着寒风中瓣瓣飘零的寒梅,心里猛地一揪,涩然笑道:“叫我玉甄姐姐。” 
  “奴婢不敢。”她有些惶恐地垂下眼睑。我故意板起脸,不悦道:“那么翠珠刚刚跟姐姐说的话,都是假的?” 
  “不,奴婢……”她抬起双眸,看见我的脸色立时沉了下去,当即改了口,细声道:“那么翠珠……谨听姐姐的吩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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