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尖上的温柔 (全文)- 第19节

　　　　达戈目光严肃地盯着西艾力，说：“还是我去，车上没有你不行！”

　　　　西艾力已经从车厢中取出创伤药品、酒精纱布以及做手术用的工具，他把这些装进衣服口袋里，然后把手枪插在腰际，他望着谷村，沉默片刻后说道“好姑娘，你的愿望会实现的，上帝会帮助你！”

　　　　谷村哭了，似乎有一种诀别的感觉。她泪眼蒙眬地看着西艾力拉开车门跳下车，顶着大风走向狼人。

　　　　车内的俩人在西艾力走向狼群的瞬间，一齐扑向了玻璃窗，达戈的枪口对准了狼人。

　　　　没想到西艾力下车之后，狼群纷纷闪开让出道来，好使西艾力走向两只受伤的狼。狼群中有一种天然的默契和友好，这使下车后的西艾力感觉到了，于是他吐了一口气，他觉得狼群不会伤害他。

　　　　狼人对西艾力激动地甩动着长发，发出呜呜噜噜的叫声。西艾力在凑近狼人的瞬间，看到了狼人胸口和腹部上包括两条腿都纵横交错地布满了伤疤，狼人的整个身体都被一层累累的伤痕包裹着，西艾力看到这些伤痂倒抽了一口冷气。

　　　　西艾力走到了受伤的狼跟前，他镇静地环望四周，然后望一眼车内，微微摇摇头，表示平安无事。此时此刻西艾力已经感到狼人以及狼群对他友好的气息，因此，他的直觉告诉他——它们决不会伤害他，也决不会在他解救了两只受伤的狼之后，从后扑向他而置他于死地……从别人的身后开冷枪的，常常是文明的人类善于干的事，狼不会。西艾力坚定地相信。

第二部分　第47节：10初遇狼人（6）

　　　　西艾力蹲在两只狼身旁时，才发现两只狼受了严重的枪伤，怀孕的母狼胸口被炸开一个大洞，血已经流干，干枯的血痂封住了伤口，可是肚子里的狼崽仍然在颤动……

　　　　另一只受伤的老狼，大概是狼人的“养母”，这是西艾力的猜测，因为母狼扶养人的孩子的传说全世界各地都有。他从狼人的悲伤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当初接受一个人类孩子的母狼用它的狼乳将他喂养大，狼人对它有着特殊的感情，而这只老狼的后腿几乎被炸成粉碎性骨折，白骨露在皮肉外，两条腿都炸断了。

　　　　老母狼睁开眼睛望着西艾力，它并没有感到恐惧和陌生，而是冷漠地盯着西艾力，因为它从西艾力身上看到了与它的狼孩相同的东西，它只是不熟悉他，并怀着深刻的敌意。它抬了抬头，发出威慑的低吼声，尖利的牙齿露在外面。西艾力发现这只狼真的很老了。

　　　　正在此刻，狼人扑向老狼，在它身边叽叽咕咕地叫着，像是在叙说什么，随后母狼平静了下来。

　　　　西艾力检查了老母狼的伤势之后，给它注射了比常人多一倍的青霉素针药，然后清洗伤口。西艾力这才发现，老狼被炸断的腿骨中，横卡着一块不小的弹片，这是直接威胁着母狼生命的东西，西艾力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弹片取出，然后将伤口周围的腐肉刮去直至露出鲜红的肉，然后撒上消炎药粉，用纱布把伤口包扎好……

　　　　给老狼包扎好伤口时，西艾力已经大汗淋漓，双腿酸痛得不能动弹了。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他发现风已经停了。他回头望一眼车窗，发现两双惊恐万状的眼睛和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在对着他，他释然地笑笑，然后摇摇头，他想：这样的经历和际遇，今生大概不会再遇到，这是一种奇迹，人与动物之间被人为地隔阂太深，其实当走近它们，除了语言的障碍，别的都有着最原始和最本质的相通。

　　　　当西艾力把那只年轻的母狼包扎好之后，它竟然奇迹般地生下四只小狼崽来。刚出生的小狼崽像一团团粉红的肉蛋在西艾力的手心里蠕动，如果它们的母亲不受伤的话，四只小狼崽一定又健壮又美丽，可是现在它们奄奄一息，像它们的母亲。它们蠕动着，舔吮着西艾力的手指，受伤的母狼哀哀地望着几只刚出生的弱小的狼崽，对着西艾力发出带有威胁的低吼，它是怕人伤害它的孩子。西艾力把狼崽放在了母狼的腹下，受伤很重的母狼竟然弯下身子去舔吮它的孩子们，并发出喁喁哦哦亲昵的叫声。

　　　　狼崽的出生，引起狼群很大的骚动，它们嘶吼着，跳跃着，似乎是庆贺小狼的出生。

　　　　狼群的骚动，才使西艾力发现风暴并没有停止，而刚才是狼群用它们的身体在他和受伤的狼四周围圈起一堵墙，使风吹不进来。

　　　　西艾力猛然站起身来，他亲眼目睹了用身体一只只挨紧的狼，它们是那样的虔诚和不可侵犯，这种情形简直让西艾力震惊。

　　　　西艾力冲车里的人挥着手，然后他上车取了两听肉罐头，一大瓶葡萄糖液体，然后又迅速地关上车门。

　　　　西艾力将罐头撬开，喂了刚生崽的母狼，然后让老狼喝了葡萄糖水。

　　　　在这个过程中，狼人发现了坐在车中的谷村，谷村的脸挨近玻璃窗，她的脸颊和五官隔着玻璃显得朦胧而神秘，狼人走近玻璃窗前，目光惊讶地直视着谷村，然后发出一声浑厚低沉的叫喊，他把尖削的双手摁在玻璃上，凑近看谷村。

　　　　谷村感到很恐惧，身子本能地向后退缩着……尽管这样，她还是友好地冲狼人摆摆手，向他示以复杂的微笑。

　　　　狼人在这片刻的时间内，他的举止和思维都停止在一个状态里，他呆怔着，隔着玻璃看着谷村，嘴里不断地发出含混的低叫，像在喃喃低语，又像是在叹息。

　　　　谷村近距离十分清晰地看到了狼人的身体和五官，她发现狼人不但具有人全部的形体和特征，而且那双属于人类的目光，对异性的渴望和欣喜，将他的性别彻底暴露出来。唯一不同的是，狼人的那双手，令谷村看了心里直发憷，她想那一定是由于长期在戈壁沙漠中攀缘爬行的结果。他的手指变得尖利，看起来如同千锤百炼之后的钢爪；他的双腿粗壮而长，双脚却比平常人短小，脚尖也是尖如钢锥；浑身的肌肉呈褐色，而且结实得像一块沉默多年的礁石；鬈曲的头发呈金黄色，被风吹拂着，形同一只发怒的雄狮。他有坚毅的耳朵，还有挺直高耸的鼻子，有粗犷而挺拔的脖子，像岩石一样硬板的胸膛上覆盖着金黄色的胸毛，被风一吹，便露出粗硬的皮肤，皮肤上伤疤一个连着一个，几乎辨别不出原本的皮肤颜色……

第二部分　第48节：10初遇狼人（7）

　　　　谷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的思维处于幻想中，她努力地去构思狼人那本该属于人的原有的形象，他应该是一个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的男人，而且有着与西艾力相像的骨骼……谷村下意识地看一眼西艾力，很惊讶狼人与西艾力长得是那么像，特别是那种雕塑般的骨架和外形，让人不得不想到他们共同的祖先。接着，谷村心里涌出阵阵悲哀，心想：狼人到底遭到怎样的不幸以至于被抛弃荒野与狼共生存？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世？谷村哀悯地望着狼人，把脸凑近他……狼人对谷村凑近的面孔突然兴奋起来，他好像很快乐，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双手抚摸着玻璃，极想透过玻璃去抚摸谷村的脸。谷村对狼人表现出的温柔和冲动的样子非常惊讶，她在狼人的神情和目光中看到了属于男人的特性，那种天然人性的东西根深蒂固地保留在狼人的意识里。特别是他那双眼睛，率真质朴，充满原始的野性，饱含着炽热的情感，虽然有着人和动物的双重属性，却少了人的忧虑和虚伪。他有感情，有悲伤，有着与人一样的渴望……

　　　　就在这时，一股强劲的风吹打着狼人，狼人身上的毛翻卷起来，他裸着的身体在谷村眼前暴露无遗，他健康的阴茎不由分说地显露出来，谷村看见之后倒吸一口冷气，她几乎惊讶叫出声——他！

　　　　狼人并不理会谷村的惊讶与羞涩，他自顾自地站在谷村面前，隔着玻璃观赏着这个对他有着强烈吸引力的异类。在狼人眼里，除了狼，其他一切都是异类。而这个异类让他感到无比惊奇和前所未有的激动，他双手不停地抚摸玻璃和自己的身子，嘴里发出近似哀伤的低吟。

　　　　谷村听了这种含混的低吟，突然感到一股滚烫的血冲上头顶，脸上顿时有了火辣辣的滋味，她难堪地掉转过头……

　　　　这时，达戈正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的西艾力，他极怕西艾力发生意外，所以将枪口一直对准窗外，对一旁的谷村和狼人发生的一幕却一无所知。

　　　　这时，一只狼突然蹿到狼人的身旁，用尖利而古怪的声音冲狼人叫了几声，狼人这才极无奈地离开车窗，跑到老母狼躺着的地方。但狼人仍然回头朝谷村张望，他的神情里充满了依恋。可就在谷村转眼之间，狼人抱起地上的两只狼快速地朝着沙漠中跑去，速度之快，令谷村的思维也没跟上。狼人和他的狼群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西艾力在为受伤的狼做完那一切后，仰首苍天，一行泪水从他眼角落下，他祈祷上苍像保护人类一样保护这些生存在沙漠中的狼，祈求它们平安地生息在这片沙漠之中……

　　　　当西艾力低下头时，狼群和狼人早已无影无踪了，地上躺着的受伤的狼也不见了。

　　　　后来，达戈告诉西艾力，在他发呆的时候，狼人扛起地上的狼像刚才来的时候一样飞一样地去了。西艾力说：“那刚生的狼崽呢？”达戈说：“两只大狼一个叼了两只跑了。”

　　　　西艾力上车之后沉默良久，说：“天地之间发生的这一幕，唯有我们看到了，还有我们的‘沙漠之星’……”

　　　　谷村顿时泪流满面，扑进西艾力的怀里。

　　　　西艾力搂着谷村，对达戈说道：“说真心话，我真想把狼人带回人类去，他属于人，他对养育他的老母狼如此地热爱，使我感动至深……原来我以为这些感情唯有人类才有，可是今天我知道了，动物也同人类一样，有着最质朴的情愫。你想想，那只老母狼含辛茹苦地将一个异类的孩子养大，是多么不容易！它要教他生存的本领，给予他坚强的毅力。当他们在遭受灾难，自己无力解救的时候，他求助于人类，然而这样的求助，他和他的伙伴们是要冒生命危险的。它们吃尽了人类的子弹和苦头，可还是不顾一切地截住我们……它们既是孤注一掷，也是充满智慧的行动。”

　　　　谷村仰起头望着西艾力说：“你走近它们一点都不怕吗？”

　　　　西艾力毫不犹豫地说：“怕，怕极了，顷刻之间我处在一群狼嘴之下，片刻之间我被撕成碎片，在一片混战之中，你们的子弹也许压根没穿透狼的肚子，而是打中了我的脑袋！”

第二部分　第49节：10初遇狼人（8）

　　　　说着西艾力大声笑起来。

　　　　一场如梦如幻的大惊恐之后，他们发现时间已到中午时分。风停止了，四周一片死寂，原有的地形发生了变化，远处是火烧云一般耀目的胡杨树和红柳丛，月牙状和金字塔形的沙丘……再向远望是隐隐约约灰白色的山峰。

　　　　达戈看了一眼凝目远眺的谷村，谷村的目光中似乎充满了疑惑，达戈说：“你看见的山峰就叫玛扎塔格山，维吾尔语的意思是‘坟山’，是因山上有坟墓而得名，后来又称它为‘通圣山’，即‘神山’的意思。”

　　　　谷村听着达戈的解释，睁大双眼望着远方，她轻声叹道：“‘通圣山’，真是不可思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