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堂主为本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就算有什么必死之罪也揭过了。五哥,我的武功有一部分是你教的。”李沐缓缓走到雷旋跟前,停了一停道,“大恩大德,五内铭记,永不敢忘,又怎会有半分不敬?”
任希文苦笑一声,道:“是么?”便不再言语,忽然一掌向雷旋袭来。原来他想到杀人时被此人瞧见,要是泄漏出去,有些不妙,便起了灭口之心。既然他对自己无意,那就不能怪他手下无情。
29
这一掌袭来时,李沐出手相救已经不及,只见雷旋沈肘落掌,意态挥洒自若,即刻便将那来势凌厉的一掌格开,丝毫没有半分方才迟缓木然的样子,心中一阵狂喜,不由低声叫道:“好一招排破掌!”
这一声呼喊虽低,两人都已齐齐听见,雷旋微微一顿,然而下一掌已毫不犹疑,任希文却是大吃一惊,停手道:“你、你是本门中人?”
李沐带来的铁骑顿时骚乱起来。雷旋这一掌去势极快,眼看就要洞穿任希文的肺腑,却忽然在他面前停下,离胸口几乎不盈一寸。如此收发自如,自然非一般门众所能做到,整个门派也只寥寥数人而已。
“你……你到底是谁?”任希文声音微微发颤,不可能的,怎麽会?心底有个极细的声音在响──这个人是鬼魂附身!难道是李思齐?还是铁无锋?
他紧紧盯著雷旋,只见他目光流转,无限低迷的双眸深处,竟是一丝冷酷,听到任希文的低喝时,有些朦胧的光芒闪过,又是沈寂如水。任希文大汗淋漓而下,额上青筋毕露,已经有点疯狂:“你到底是人是鬼?冤有头,债有主,你是李思齐的话,就不该来找我,你去找……”他抬手便欲朝李沐指去。
“光天化日,哪来的鬼怪?”李沐大喝,顿时震醒了任希文的神志,他定了定神,脸色还是有点发白,似惊似疑地看了雷旋一眼,发现他还是无动於衷,似乎一切与他无关,忽然又有点恼怒,恨不得将他的脸扭过来,让他的眼睛看著自己。任希文咬了咬牙,最後还是惨淡地抱著头蹲了下来,喉咙里有些东西,像是突然崩裂了。
听到男人哽咽的哭声,雷旋眼神有点清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中忽有悲悯,他剧咳起来,朝天际间望望,云低的尽头,是山,阴阴的,不能极目。
“你哭什麽?”他笑,即使讥嘲也带著温软。
任希文一跃而起,目中凶光毕露,便要掐住他的脖子,他错身避过,任希文扑了个空,欲再次冲上,已被李沐拦住:“任堂主,这位是本门的贵客,不要失礼。”
雷旋淡淡道:“你要杀我灭口麽?”
“是你!是你害我的!”任希文指著雷旋对李沐道,“门主,他是个妖孽,不能放过他,快杀了他!杀了他!”
李沐带的弟子已经有人过来,看见任希文如此狼狈,不由都有些鄙夷,徐明川忍不住道:“任堂主,你还是回去好好歇著吧。”
李沐皱了皱眉,正要说话,任希文已大叫道:“是他!他勾引我,让我和他私奔,还要我杀死了铁无锋!小沐,你快杀了他,为铁兄报仇!”
原来他以为既然早晚都会被雷旋抖出来,还不如先倒栽一笔,反正雷旋是外人,无论如何,李沐也不会偏袒他,汉口又是自己的分坛,那尸骨早已处理干净,上下打点好总不会出错。
听到铁无锋的死讯,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李沐浑身一震:“你说什麽?铁大哥死了?”以铁无锋的武功之高,被人所伤,大抵也是猝不及防之故,被人杀死可真是骇人听闻了,但要说是雷旋下手也并非不可能,他是见过雷旋真正的武功的。他眼光移到雷旋身上,发现他仍是淡淡的神色,不由心头有些发寒:“是……你杀的?”
雷旋微微侧过脸,双目注视李沐,摇了摇头,轻声道:“任公子武功高强,自然是他出手了。”
“是他……他勾引我,要我杀的!”任希文在深夜一战时并未出现,自是不知雷旋武功不弱,否则一口咬定,也奈何他不得,此番情急之下,只好让李沐相信是雷旋红颜祸水了。
“他勾……勾引你,你就要杀了自家兄弟?任堂主,本门最不能容的便是不义,你还是到刑堂领罪吧。”李沐脸上微微扭曲一阵,摆了摆手,道,“来人,将任堂主拿下!”
“慢著!你为什麽不先杀了他?他才是元凶!”任希文挣脱了被人捉住的双臂,大怒道,“李沐,你为了一个男宠就对我如此无情无义,小心以後也要走上李思齐的老路,被弟兄们火并!”
李沐脸色有点难看,道:“任堂主,无论是什麽原因,只要你杀了铁大哥都要受刑,如果这位公子不是我门中贵客,自然也要如此,哪有不公平之说?至於他的罪责,自然由君二公子承当,你不必担心我处置不公。”
任希文冷笑道:“说的好听!你不杀他,到底是因为怕了姓君的,还是对这小婊子有意思了?兄弟们都是眼睛亮堂的人,谁没看得出你对这小婊子关心非比寻常?”
李沐皱了皱眉道:“任堂主是不服我的处置麽?”
“服,怎麽不服?你如此服众,真是玄天门之喜啊,哈哈哈!”他仰天长笑,众人皆默然无语,一个低低的声音忽然响起,清楚异常:“任公子,你练的赤焰魔功似乎已经到了第六层,再往下极易走火入魔,要小心了。”
任希文一惊,狂笑顿止,看见雷旋目光如水,不由情难自禁:“你若对我无意,为何还要出言关心?你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雷旋笑一笑道:“自然是真情了,只可惜我要的,你又不能给。”
“你要什麽?”
“我要每天吃饱,不必忍饥挨饿,最好每天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被人打搅。”
要不挨饿何其简单,随便一个男人就可以做到,但他的样子又不像嘲笑,任希文正在狐疑时,只听李沐道:“任希文,赤焰功是本门禁练的武功,你竟然私闯禁地,盗取迷籍?!”
任希文言语挤兑他还以门规压制,自然大是失误,江湖门派义气为先,事关兄弟情谊,自然不能像行军打仗的将士一般令行禁止了。他虽注意到任希文手背合谷穴上明显的红斑,但一时心慌意乱,竟没想到是练了邪功所致。
以此定罪,自然光明正大。
任希文勃然变色,原来雷旋竟是此意,不由面呈死灰,道:“是又如何?我任希文神功已有大成,等哪天练成之後,还怕你们谁来?晓毓,你如此对我,总有一天,我要你後悔!”他运气於臂,顿时脸上泛出血红之色,双掌击出,平平打在要擒住他的二人肩上,只听骨头的裂响,两名弟子惨叫一声,肩骨齐齐碎裂,任希文已借力向後急掠,只听得到他大笑之声渐渐远去,众人都不由得心头一凛。
李沐看过弟子的伤势,不是很严重,只是肩胛骨碎裂,手臂很长时间不能用,便命人带去疗伤,将通缉任希文的事情传令江湖,遣人退下。
等人都走後,李沐忽然在雷旋面前拜倒:“大哥……你、你想得我好苦──”忽然间,泣不成声。雷旋木然的表情有点动容,他抬了抬手,仍是放下来。
“大哥……大哥──”
他像小孩子的断断续续的哭音让雷旋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发,浑浊的眼泪从玉颊上滑下,仍是滚烫。
“傻孩子,还记著大哥做什麽?”他勉强一笑,将李沐扶起。
几个月不见,少年故作的老气横秋已经淡去,仅剩眉间隐隐的慧光和英气。雷旋不由一笑,道:“好男儿,义气冲霄上,青山莽,碧血洒疆场……”这本是玄天门宴饮时常唱之曲,此时飘浮在冰冷的空气中,软媚的声音吟起,竟也有一种悲凉之气。他停了一停,没有吟完这曲,已带著丝古怪的笑意,道,“想不到几日不见,你已经是男子汉了。”
李沐欲言又止,终於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哥,你──你何以变成这样?”他手放在雷旋双臂上,隔著衣衫仍能感觉到底下冰肌玉骨,不由怦然心跳,立刻松开手去。
“……说来话长。倒是你,如何认出我来?”雷旋仿佛浑然不觉。
“天底下能从我十六铁骑手下轻易逃脱的屈指可数,那时就猜一定是大哥还活著。”李沐笑道。自是不会说他幼时得雷旋相救,最最佩服的就是这位胆气为人都得人敬重的大哥,言行举止恨不得处处模仿,一见之下自然心知肚明。只是变化太大,仍有几分猜疑,直到方才他有意无意的提点才再无半分怀疑。
雷旋苦笑道:“我已成妖,活著只能害人。”
“大哥别说丧气话,今晚我就设宴为大哥接风洗尘。”李沐笑道,便去拉马的缰绳,“让各位弟兄都好生知晓,大哥还好端端的。”雷旋拉住他道:“我不去了,今後你我也不再相见。”
“为什麽?”李沐大吃一惊。
“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谁会相信我是雷旋?”
“大哥,你不是说过,顶天立地,不畏人言麽?只要我相信你是,谁敢多说?”
“小沐,你就把我当成妖人吧。”他低声一笑,有点黯然,“以後你也不要再来找我。”
这是最後一次相见了麽?李沐一惊,道:“大哥要让小沐一个人?”
“你现在一个人不是很好麽?又不是孩子了。”雷旋有点奇怪,李沐这麽明显的依赖还是第一次见到,心底忽然有点酸楚,或许长久以来他一直希望膝下能有一个依赖甚至与他斗气的孩子,但自知今生已是无缘,而李沐自尊心极强,就算心底敬爱孺慕,也不肯多说。
李沐似乎觉察到失言,紧紧地抿住嘴唇,颤声道:“难得相聚,大哥怎麽这麽快便要走?不如大醉一场,如何?”
雷旋默然良久,拍拍他的肩膀,苦笑起来:“走吧。”
贪杯误事,他素来不喜,但如今却有想一醉的痛快。
远远看见挑著一杆酒旗,半旧的帘布依稀。两人把臂而去,李沐靠近雷旋,只觉有丝香气若有若无,不由心中微微一荡,看了看他娇的姿容,竟有些诡异的心思生出,又不愿拿开,挽著的一只手竟有点僵硬了。
这酒店十分偏僻,酒也是兑了水的,下酒菜只有些盐水花生。那小二看见雷旋的相貌,不由多看了几眼,但发现他异於常人的眼眸,又露出些惧意,上了酒菜就没了人影。
李沐又斟满了两碗,道:“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男儿行於世上,岂能任人欺凌,大哥归隐也不是办法。”
“你知道什麽。我现下不人不妖的,避世而居,天下反而太平。”
虽然是劣酒,但几碗下去,雷旋脸上平添几许红润,更是丽色惑人。李沐不敢再看,低下头去。
“是不是姓君的害的?我就知道他不是东西。”李沐淡淡说道,手上不由用力,那瓷碗顿时破裂,酒水泼洒得满桌都是,“小二,换只碗来!”
那小二已不知去到何处,他只好自己拿了只碗过来倒酒,只听雷旋道:“小沐,你老实告诉我,李大哥是不是你杀的?”
李沐停了一停,仍将酒倒了满碗才放下坛子,抬起头,只见雷旋双目清明,毫无半分醉意,不由一惊,笑道:“大哥听谁说的?”
“连我也想瞒过?”
李沐有些赧然:“大家都看他不惯,火并了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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