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领:玻璃城,逆旅(出书版) 作者:叶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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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领:玻璃城,逆旅(出书版) 作者:叶萱- 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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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乐凭本能后撤,然而后院已经响起发动车子的响声,他想追过去,可以是杨谦就倒在他脚边。他曾经有过一秒钟的犹豫,但还是拔脚往后院跑。这中间对方又打过来两枪,其中一枪伤到张乐的肩膀。他咬牙追上去,直到看清那辆逃逸车辆的主要特征和隐约的车牌号,抓起电话报了警,这才跑回到大门口把杨谦背上车,再一路奔向医院。
    可是,还是晚了。
    子弹伤及要害,抢救进行了很久,但仍然失败了——在杨谦生命中最后的几分钟里,张乐永远都会记得他是怎样紧紧握住张乐的手,目眦尽裂地看着他,拼尽全力挤出那个名字:“穆忻——”
    那一瞬间,张乐的心脏像被狠狠碾过一样疼:那是他的同事、战友、兄弟,是昨天还一起喝过羊肉汤的那个人,今天就要被死神带走!张乐的眼泪憋不住地要往下掉,他掏出电话想要拨给穆忻,却刚好看见匆匆赶来的郝慧楠和杨谦的母亲。他想也没想就把联系穆忻的任务交给郝慧楠,转身扶肖玉华进屋。
    可是,直到肖玉华迸发出最凄厉的那声哭号,直到医生走出来沉痛地宣告死亡,穆忻的电话都没有打通!
    寂静的走廊拐角处,吊着一只胳膊的张乐哽咽着问穆忻:“穆姐,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怎么不接电话呢?”
    穆忻早已泣不成声,她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双手捂住脸,可是眼前飞来飞去的全都是想象中杨谦在弥留之际的表情,还有他用生命中最后的力量所发出的声音,他说:穆忻,穆忻,穆忻……
    眼泪大颗大颗地沿指缝涌出来,穆忻哭到几乎无法呼吸。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才昏昏噩噩地抓紧楼梯扶手站起身,没有再看表情沉痛的张乐,而是木然地拉开安全通道的门。一抬头,刚好看见走廊上有推车走过;车上的人被一袭白布遮住眉眼,身后跟着穆忻再熟悉不过的同事们,以及被人搀扶着的肖玉华。
    穆忻终于在看见杨谦遗体的那一刻再次崩溃!
    那一记得,她完全顾不上一身视她如仇敌的肖玉华,只是径直扑向那袭白布,紧紧搂住白布下那个她曾多么熟悉而今却再也无法呼吸的身体,放声大哭!
    那哭声,凄厉又绝望,那是自诩冷静的穆忻这辈子最毫不顾忌的一次哭泣,是她最后一次可以握住那双手、可以伏在那个怀抱里,可是,杨谦,他再也感觉不到了。。。。
    然而肖玉华并没有给她多少放声哭泣的机会,因为当同样有些神志不清的肖玉华终于看清眼前的女人是穆忻时,她彻底爆发了!
    她一秒钟都没耽误,猛地冲到穆忻跟前,“啪”的就是一巴掌!穆忻被打懵了,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刚好看见几个同事惊呼着把肖玉华往后拉,可是肖玉华凄厉地尖叫:“你这个贱人,你就是恨不得他死!你就是盼着他死!你如愿了,你终于如愿了对不对!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她的叫声回荡在安静的走廊里,刺耳又骇人。穆忻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已经趋于疯狂的肖玉华还是努力挣脱了身边几个人的拉扯,猛地冲上来,再次给了穆忻一耳光!
    穆忻开始耳鸣,可是她不能还手、不忍还手,也没有力气还手。她就那么静静站在原地,泪水一颗颗落在覆着杨谦的白布上,看在肖玉华眼里,却正是理屈词穷的表现,是坐实了穆忻“恶毒”的罪名——只见肖玉华用颤抖的手掏出一个手机,哆嗦着按到短信界面,然后把那个小小的手机屏幕举到穆忻面前,死死盯着穆忻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早就盼着他死对不对?你恨他,恨他和你离婚,所以你发条短信,说‘去死’。。。。你就是想让他死,是不是?”
    穆忻完全呆住了——什么“去死”?她什么时候说过“去死”?
    倒是站在一边的郝慧楠反应快,急忙往前走几步,扶住肖玉华:“阿姨你弄错了,那不是穆忻发的,那是。。。。”
    郝慧楠说不下去了,悔恨的表情在她脸上浮现,肖玉华看见了,反倒更加恨穆忻:“不是她发的是谁发的?这明明是她的手机号!这是谦谦的遗物啊,造不得假啊!你以为别人看不到是吗?我告诉你老天爷都不会帮你的,不然我怎么一打开谦谦的手机,就看见这么一条短信……他就停在这一页,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你说他临死前恨不恨你?是不是直到死才知道你在诅咒他,而且你诅咒得成功了……”
    “阿姨,那真不是穆忻发的短信,是我,我跟杨谦也很熟,我们在开玩笑,”郝慧楠一边说一边任眼泪往外涌,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抱住肖玉华的腿,哭着说,“阿姨你不要怪穆忻,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杨谦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真是我的错。。。。”
    然而,这些话好像火上浇油,只是让肖玉华越发用喷火的眼神盯住穆忻——她把所有人的账都算在了这个她最痛恨的女人身上!她这样想着,便一分钟都没耽误,硬是大力挣脱郝慧楠的拉扯,再次冲到穆忻面前,给了她第三个、第四个。。。。。甚至更多的耳光!
    那一刻,肖玉华疯了。
    她眼里再没有这个世界,没有杨谦的遗体、没有围观的同事,她只看见穆忻像个木偶人一样站在那里,任凭她打骂。她觉得穆忻这是心虚、是心里有鬼,而自己只有打垮她才能替儿子出气。。。。 无边的幻想中,肖玉华觉得,这或许不过是个梦,只要她打倒穆忻这个敌人,她的儿子一定会重新回到她身边。。。。
    而穆忻,这那么老老实实站着挨打,直到眼前的世界终于变得一片漆黑时,她想:多好,她终于解脱了……
    再醒来时,有那么一瞬,穆忻以为自己身处天堂。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枕头和被子——倘若天堂里只有白色,杨谦,你会不会寂寞?
    泪水瞬间滚下来,落在白色的枕头上,洇出浅灰的印记。
    “忻忻你怎样了?”见穆忻醒来,褚航声急忙走到病床边,“你能看见我吗?头晕吗?医生说你有点轻微脑震荡。”
    他举起手里的湿毛巾,轻轻擦去穆忻眼角的泪痕,再覆上她红肿的脸颊,一边冷敷一边问:“舒服点了吗?”
    听着他担忧又温柔的问询声,穆忻却痛苦地闭上眼——此时此刻,她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啊!
    她知道这是盲目的归咎,可是她真的再也无法接受他在她眼前晃动——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在杨谦命悬一线的时候,她和褚航声,正在酝酿一个洞房花烛夜!
    他们就要去领结婚证了……而这,偏偏是建立在杨谦求而不得的基础上,是他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直到永远闭上双眼。而她,在他最后的呼唤中,却毫不犹豫关上了手机。
    她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于是,那天出院后,穆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褚航声家搬出来。她不忍看他难过的表情,只是头也不回地上了张乐的车,搬进郝慧楠的宿舍。
    也是在那里,她终于可以放声哭泣,可以毫不压抑地释放她的后悔、委屈、怀念……而郝慧楠,会眼眶湿润地、默默地递上一张又一张面巾纸。
    穆忻流着泪,使劲攥住郝慧楠的手:“楠楠,我错了,我为什么要关机呢?我为什么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呢?他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可在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我不该把与他有关的东西都扔掉,现如今我连一样可以怀念他的东西都没有……如果有一张照片、一件他送我的小礼物,该多好?还有……我不该打掉那个孩子,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骨血啊!那一定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长得像他,喜欢玩手枪和小汽车,喜欢戴爸爸的警帽,喜欢玩过家家的时候扮警察……”
    穆忻哭到说不出话,郝慧楠的眼泪也一滴滴落下来,她只能紧紧搂住穆忻,不断地告诉她:“这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不好,都怪我,不该乱开玩笑……”
    说着说着,郝慧楠也忍不住开始大哭,两个女人就这么抱着哭成一团,越哭越让穆忻觉得胸口塞着一团扯不断的丝,涨得发痛,却无从纾解。她一边哭一边攥紧了拳头,直到最后都感觉到指甲深深嵌进手心时的刺痛,却仍无法缓解她内心深处对自己一刀刀的凌迟!
    是的,凌迟,倘若有那么一种刑罚可以让她减缓内心的负罪感,可以让她偿还她欠下的债,穆忻想,她宁愿千刀万剐,刺骨锥心!
    可是,即便如此又怎样呢?
    他回不来了。
    再也、再也回不来了……
    一周后,杨谦的追悼会在市殡仪馆举行。
    那天一早就有很多看过相关报道的市民自发赶来,渐渐就堵满了殡仪馆前面整整一条街。上午九点多,省公安厅、市公安局以及各公安分局的车陆续抵达,参加追悼会的民警警容整齐、表情严肃,在告别时前的小广场上整整齐齐地站了很多排。
    因为既不是烈士家属也不是治丧小组成员,穆忻没有机会提前进入灵堂,而只能像其他人一样排队等候在小广场上。少有人能想到此时这种被排斥的感觉给了穆忻多么巨大的精神压力,也就更少有人知道,就连这样的追悼会穆忻都险些无法参加——治丧小组副组长是政治处一位姓王的副主任,前一天晚上给穆忻通过电话,在深切慰问之余不失没有旁敲侧击,暗示她如果到了现场,万一刺激到肖玉华,会不会让大家难看,让杨谦走得不安心?王主任还隐晦地提及,杨谦是英雄,是烈士,会有很多百姓和学生来送行,如果场面上不好看,从省厅到市局都不会绕了秀山分局……
    电话这边,穆忻咬紧下唇,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到最后都没有承诺不去参加告别式。
    她怎么能不参加呢——当她知道杨谦临死都在喊她名字时,不管别人怎么想,不管自己将来在秀山分局的境遇有多尴尬,她都一定要去送杨谦最后一程!
    初春仍夹杂着寒气的风里,回忆起这些,穆忻只能无声地哽咽。
    上午十点,追悼会如期举行。一个又一个的领导依次去献了花圈,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警服衬衣,在穿着蓝衬衣的杨谦遗体前深深鞠躬。穆忻又忍不住掉下泪来,她想起似乎也不过是几年前,杨谦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他能穿上一身标志着“警监”身份的白警衬,那眼下再辛苦也值了!
    那时她还笑话他,她说杨谦你不是打算三年后考高级人民法院的吗?这么快就决定终身从事公安事业了?
    杨谦老不正经地笑,答她:媳妇儿,我就是想换件豪华版的衣服给你撕。
    言犹在耳,可如今,她连连红着脸啐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终于等到领导们遗体告别结束,也宣读了悼词和追认为烈士的文件,广场上的队伍才开始依次进人灵堂。穆忻也不知道张乐是何时来到她身后的,她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跟着前面的队伍一点点挪动。走到门口的时候因为太恍惚险些绊一跤,是张乐急忙伸出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挡住她,然后一直虚虚地扶着她走。她没力气说“谢谢”,何况她知道,张乐这时候能站在她身后,要的也并不是一声感谢的话。
    他,或是郝慧楠,以及所有善意关怀着她的知情人,要的不过是她能坚强又安全地参加完这场告别式,给她自己,也给杨谦,画一个让人放心的句号。
    想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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