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3届-孙力、余小惠:都市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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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3届-孙力、余小惠:都市风流-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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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个呢,如果活着也是近六十的人了。离婚后不久,父母相继病故,他请假回村里奔丧,才知道她早就带着个刚满月的孩子走了。走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他没有理由去打听她的去处和选择,他感到深深的内疚,因为他竟然对自己又一次做了父亲而浑然不知。一个女人心中装着一张离婚判决书去分娩,那多痛苦。还有那个儿子,落地的第一声啼哭,竟是为着与自己生父的离别。高原要求他找到自己的生母,要一张生母的照片,他又到哪里去找?
  当然他愧对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机关保健室的医生。人很年轻。五七年她与右派丈夫离了婚,一个人生活很苦闷。于是她给副市长检查身体时,有时也顺便述说一下自己的孤独。当时,他正被沈萍的吵闹弄得万般无奈,不知是出自对沈萍的报复,还是为了弥补感情生活的空虚,一天,他突然握住了女医生的手。那女人分明对他的举动感到惊慌,眼神像一只被惊吓的小鹿,但她顺从了。也许依从仅仅是为了换取一种政治上和精神上的庇护。她怀了孕,自己悄悄打掉了,他们并没因此而止步,直至有一天被破门而入的沈萍捉住。沈萍不依不饶,大吵大闹,而高伯年和女医生都惧怕丑事张扬,便答应沈萍,两人永远分开。半年后,女医生报名支援了西藏,从此再没见面,甚至没通过一封信。
  这些回忆对他是痛苦的,是不能公开、又无法解除的痛苦。除了沈萍在吵架时向他亮一下这张王牌,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无法向别人去诉说,求得理解。能理解的只有他自己。他认为自己不是陈世美,道德也不败坏,他的一切过失无非来自一种需要。自己本质是无产阶级的,但对这需要是属于哪个阶级世界观的范畴,他又感到迷惑,或者说他有意迷惑自己的思维方向盘。但有一点,他是明确的,他的过失与女儿高婕的那种毫不负责的性解放有着原则的区别,与糟蹋他女儿的那个畜生的行为完全是两回事。他起码还知道自己的行为不体面,知道要对组织负责不敢放纵。而现在的青年人受西方资产阶级文化浸染,毫不知耻地去搞什么“性拍卖”,而被拍卖掉的行列中就有自己的女儿。尽管张义民能原谅高婕,但作为父亲,每当他想起这件事,总是忿忿然,怒不可遏。如果他只有儿子,只有上前线的高原,读研究生的高地,他会轻松得多。偏偏就这么一个女儿,让他操心、担心、痛心。
  “高书记,外边市政府的张处长要求见您。”那个新来的小护士又进来说。
  “让他进来吧。”他坐到沙发上。
  张义民每天必来,像他过去每天到高家去一样,而且每次来都要带些适合高伯年口味的食品来,饺子啦、枣发糕啦,有一次他居然带了一饭盒城市中罕见的荞麦,叫高伯年胃口大开,他已经多少年没吃过家乡的了。张义民像钻到了他的心里,对他的好恶一清二楚。高伯年是清廉的“官儿”,平时在机关连一张电影票都决不沾公家的光,更反感一些人请客送礼的坏作风。但对张义民,他一点不反感,这孩子细心,贴心。政治上他越来越感到张义民是自己最可靠的干部,生活上,张义民是最知冷知热懂事儿的孩子。他这次病,大儿子不在身边,二儿子忙着搞一个什么论文只来看他一次,女儿更好,来都没来,只打了个电话。惟独这位未来的女婿,天天看他,这多少使他感到欣慰。
  “您今天感觉怎么样?”张义民在高伯年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大口保温瓶;一个小饭盒。
  “还是那个样子,今天你又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高伯年马上就问到他最关切的问题。
  张义民当然知道高伯年的“消息”是指的什么。“政府常务会把方案定下来了,普店街列进去了,环线从普店街中间插过……”他止住话题,打开保温瓶。
  高伯年未置可否地听着,接过张义民递给他的勺子和冒着热气的菜粥,这是一种青菜、玉米面和碎面条煮成的咸粥,最合他意的。他吸了一口粥,才问道:“普店街的居民怎么样?”
  “计划搬迁到幸福里居民住宅区。”
  “噢。”高伯年答应着,便不再说话,一口接一口地喝粥。当着张义民的面他不想多评论。关于道路工程改造方案,他不表示任何态度。不参与是一种确定的态度,想了解其中的情况,又是一种心情。矛盾吗?世上万物都是统一的矛盾体。
  “政府常务会上,确定由我协助柳副市长负责整个工程沿线的搬迁工作,您看……”
  “你自己怎么表的态?”
  “我不能不领命。”
  高伯年又埋头喝粥,他思忖了两个来回,道路工程改造中,搬迁是一大难关,阎鸿唤派张义民去干,是什么意思?
  “您若是不同意,我就……”张义民观察着高伯年的脸色。
  “不,已经答应的事不要反悔。义民,你记住我这句话,一个党员,一个国家干部,特别是像你这样的青年干部,特别要注意听从上级的安排,干工作不要带个人好恶。你了解我对方案的一些意见,这些意见只供你干工作时去思考,而不能成为你倾向性的感情。既然市长让你去担负这项工作,就说明上级需要你去做这项工作,就不要推卸。事情做错了,由决策人负责,而你没干好,就该由你负责,懂吗?”
  “您的教导很对,我明白。”
  “光明白还不行。搬迁工作是个很复杂的工作,当初市政府之所以没有解决普店街的问题,很大程度考虑在搬迁上。这个工作政策性很强,原则性也很强。在工作中除了服从之外,还需要纠偏,在自己的工作范围内纠正和减少整体决策的错误。”
  “我懂了。”
  张义民听了高伯年这番话,漂浮着的心抓住了一根缆绳。高伯年的态度和反应给他提供了一个十分有利的空隙,他完全可以放心地在这种空隙中生存,并做出进一步的选择。
  “沈阿姨今天来过了吗?”
  “上午来的,我告她不要来。她有她的工作,我又没有什么危险。这里有医生、护士。就是高婕这孩子不懂事,一次也没来过。”高伯年有意把话题引向高婕。
  “高婕去外地演出了,沈阿婕没告诉您?”
  “什么?演出去了?不好好休息,怎么又走了?”高伯年一听心里又有些冒火,流产手术刚十五六天,父亲住在医院里,就又跑到外面演出。
  张义民低头搓着手,神色沮丧地说:“我劝过了,她根本不听,今天早上给我打了个电话,在火车站打的,倒是关照我多照顾您。”
  晚了,高婕这孩子变成这样一个孩子,都怪当初自己培养她朝文艺方面发展。文艺这个圈子是个大染缸,多么好的孩子进去也得变色,高伯年懊悔地长吁了一口气,闭眼靠在沙发上,自己真是老了,说了这么点儿话,就又疲乏得不行。



    二

  高婕走了。在家里她一刻也不能继续养下去了,她是去找他。
  在火车站,二哥高地追上了妹妹。高地一点儿也不像他的父母,从长相到性格。他是家里惟一的圆脸,小眼睛,小个,戴着副近视镜,典型一个白面书生。他比高婕大三岁,可高婕从不把他当哥哥看。他太软弱,太老实了,不仅没有一点儿干部子弟的风度,连个男人的气质也没有。他胆小,说话紧紧张张,结结巴巴,一句话半天也说不清楚。难怪父亲看不上他,仿佛家里根本没有他这么个儿子存在,母亲也不喜欢他。高婕是家里惟一一个对高地好的人,但她又声明,这只是由于她同情弱者。她像妈妈一样,也常毫无顾忌地把火撒到他头上,而他就像一只呆头鹅,眯着眼,毫无反应地听着,没有半点委屈和不满,最后还用几句断断续续听不明白的话来宽慰妹妹。
  高婕常数落高地:“你怎么不学学大哥,那才是堂堂的男子汉,就是徐援朝,讨厌虽讨厌,可也敢狂一下,你呢,窝窝囊囊,不言不语的还不如个姑娘。”
  高地对妹妹的话总是报之一笑,从不反驳。
  数落归数落,高婕心底里还是挺佩服二哥的,她佩服的是二哥的学识而不是性格。
  高地是高家惟一的知识分子,名牌大学毕业,又考上了本校研究生。硕士生毕业后,他又报考了出国博士生,考试结果,他和一个同窗形成最后角逐的局面。大家都以为留学生的名额非他莫属,因为他是高伯年的儿子。但结果出人意料,那个同学走了。沈萍给这次落选做了个结论,“后门”优势。出国留学,对目前大学生的吸引力太大了,哪个肯在机会、条件相等的情况下,甘心败北呢?那个同学认为自己的对手是高伯年的儿子,一定加倍动用了各种关系和力量,包括使用经济报偿的手段。否则不会战胜高地的优势。而高地的优势在哪儿?父亲是市委书记,但市委书记没发一句话。沈萍以为有丈夫管,一切可以放心,可丈夫却根本没办。结果公布了,沈萍一逼问丈夫,才知道他连问一下都没问,沈萍要是知道丈夫不管,她管一管也不至于落这么个结局。大学校长的级别和市委书记一样高,你不发话,人家怎么会把照顾主动送上门来!
  “小婕,你怎么……怎么不打招呼……和妈妈打声招呼……爸爸住院……你身体行吗?你就走!”高地气喘吁吁的,拽住高婕。火车站候车室人很多,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妹妹。
  “我给妈妈留了条儿。”高婕望望二哥头上的汗,怪可怜他。
  “我见了条……你没任务,想不开……就走,你骗妈妈。”
  高婕笑了:“看你挺傻的,看问题还挺准,到底是研究生。对,你说得很对,就是这么回事,我想去找他,你可别告诉爸爸,免得把他气出个好歹来。”
  “你,你很喜欢他吗?”
  “谁?”
  “那个歌唱家……可他,他真心喜欢你吗?”
  “你操心操得太多了,硕士先生,这要影响你的学业,不管他爱不爱我,我爱他,我不愿压抑自己的感情,可惜你是搞数学的,不是搞心理学的,理解不了我。”
  “我不理解,……你不该这样,这样要出事的……不光彩。”
  “我劝你关心关心自己,我真担心像你这样,不会有姑娘来找你。”
  高地的脸红了。他是想来说服妹妹的,如果能够彼此在心里对话,也许能说服她,可惜,人的语言需要经过嘴来表达,因此,他难以说服妹妹了。
  “这样做对不起人……对不起义民……你不应该对不起人。”
  “有什么对不起的?他对得起我吗?他对得起的只是爸爸,如果让他在爸爸和我之间选择,他肯定选择爸爸。”
  “不。”高地极力想说明自己是对的,又没有有力的佐证,“人家天天来,为的什么?他,他是不好意思,才,才和爸爸聊天的。”
  “你没注意到他的行动轨迹吗?爸爸在家,他天天来,爸爸在医院,他就天天到医院,爸爸有一天没有了,他也许就会在我们家销声匿迹。”
  “不,怎么会这样?”
  高婕看看表,又瞧瞧哥哥:“好吧,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一起陪我到南方转转。看他是否真心,怎样?”
  她说完,真的拉高地一起到公用电话亭给张义民打了个电话。“喂,张义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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