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磐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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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磐寺-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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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香蝶大怒。直擂床楣道:“你还好意思说得出口,丧尽天良来骗妹子……”她大哭起来:“你个混蛋!你……知道我几晚都不曾合眼过,一闭眼就想到你被盗贼卸成八块的样子!每天晚上都叫爹娘,若在天有灵,千万保佑你挺过这几日,待汪家的银子一到,立马起程来救你……呜……你个没良心的哥……”

  “此事是我不对!对不起妹子。”计三沉痛地抱住自己头颅。“都是我不对……但事已至此,妹子你权当我被盗贼扣住了,现在用银子把我赎回来。请把院外那些银两悉数还与十一,以全我信义。”

  计香蝶生硬地说:“不行!我们计家也曾是泱泱大族,不能被你这样败于一旦。我是女流之辈,尚且知道保家业,存祖宗的一份体面。难道你做男子却反而不及吗?”

  计三走上前去,拖住香蝶的衣袖,“妹妹……”计香蝶把身子扭至一边,背对着他。计三又转到她前面,“妹妹!”计香蝶又忽的一声转至另一边。

  “妹妹……计三给你下跪了。”

  “你刚才已跪过了,不值钱哩。”

  “妹妹你不是把房子卖了?终不至画签不认帐吧。”

  “卖了还可以买回来,这是祖屋,若好声好言对汪家去说,当有通融转寰的余地。”

  “妹妹!香蝶!就算哥求你了。”计三跪倒在绣榻前。“房子虽重要,但信义两字更重要。我们世代营商,凭的不就是信义吗?一个人若连这些都做不到,我计三还经什么商?贩售祁门红虽然是我向十一讨来,主动要求帮忙……但是他对我的信任就是亲兄弟也不及。那么多茶叶,每个货仓的交割起货文书,他统统交于我手,连一张字据都不曾向我讨要。若我心生歹意,把他的茶卖了,不给茶钱,就是连个凭据的都没有。这样的信任,我岂能轻易辜负于他。现在,难道你要我对他去说,茶丢了……钱自然也没有了……这样的事,我做不出!人若无信无义,与畜生有何不同。况且畜生也讲信义……

  计香蝶浅闭双目,止不住眼眶中泪花乍现。良久……她起身扶住计三道:“好啦,好啦……不要再跪下去了。倒好像我害得你做小人似的。前面那些话我不过说说而已。若真反对你,不知你这一世如何恨我呢。我有你这样的哥哥,也活算我倒霉了。可怜我的嫁妆,以后我出嫁时,连爹妈给我留下的嫁资都没有了。”

  计三忙道:“若妹子出嫁,我做哥的给抬轿杠。这嫁资可比什么都厉害!”

  计香蝶“呸”了一声:“得了,你以后少揽事上身,我已感激万分。也不奢求你那些花言巧语。”

  ******

  远远的,沧州城门已在眼前……

  天光渐昏,满穹的余晖送走了残阳如血,天气却是闷热难当。一连几天的赶路,凌横塘只觉自己双腿麻木得不知疼痛。挥鞭、夹紧马腹、勒缰,采蹬……重复这些动作的同时,脑海中是满是——京城,不日可到了。

  “今晚就宿在沧州城内吧!估计明天再赶一天的路,可至京城了。”端木秀峰勒住缰绳道。

  凌横塘打起精神道:“好,一切由十一哥做主便是。”

  沧州城是武术重镇,沧州人的好武与徽州人的从商,均显一方水土特色。因为人人好武,故而沧州城内的铁器铺子也比其他市镇要多。此时黄昏,除店家茶馆妓寮都高升着灯笼挂牌子正生意红火外,铁器铺也同样热闹,铁匠们精赤着上身,鼓着手臂间的肌肉,被炉火炙得油汗光亮,“叮叮当当”地敲打着被火烙得通红的铁器,然后放入水中一冷,便“嗤”得一声冒出青烟,于是整条街都弥漫着难闻的烙铁气味。

  “铁铸艺也是一门深奥的手艺呢。”端木秀峰牵马过桥,与凌横塘并肩同行。桥呈石拱型,石阶陡窄。“听闻沧州城内开元寺前,有“震海吼”铁狮子一座,高达数丈,用生铁层层铸就。横塘你有没有兴趣,我们饭后一起去看看如何?”

  凌横塘轻抚一下自己的额头,抱歉一笑:“赶了一天路,好像有点累了……”

  “那你今晚就早点休息吧,只是……不要胡思乱想才好。”端木秀峰微笑道。

  夜晚的沧州,总算有一丝凉意。

  凌横塘在下榻的客栈前院里吃过晚饭,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澡,换上干净透气的衣衫。此番出来,她与端木秀峰都穿着半成旧的布衣布衫,扮成寻常的江湖客。日行夜宿,马不停蹄,不免风尘仆仆,倒也有几分走遍三江六码头江湖女子的味道。但是端木秀峰却说不像,“眼睛太有神了,一看就知是断文识字有书香盈身的小姐,所以你就算穿得再破旧一点,人家也只会说是小姐落难,却绝不会说你是个走江湖的。同样的道理,一个风尘女子,她就算从了良,身上依旧有风尘气。”听罢此言,凌横塘当时神便鬼差的回驳:“叶绮绣呢?十一哥认为她有风尘气否?”说完后,她还牢牢盯住端木秀峰的脸庞,看他听闻这个名字时有何反应。端木秀峰的脸微显异色,然回答却又使他的神情都在情理之中:“横塘,不要提她,终究是死在我手上的女人,无论她做了什么,对我而言,并不想忆及。”

  有夜光微透窗楹,凌横塘躺在床上却怎么也合不了眼。明天就要进京了……明天就要进京了……

  房外人声渐静,各种细碎的声响均清晰入耳。屋椽上有虫蚁行走的痕迹……窗楹外有蛐蛐的低鸣声……而远处有敲夜更的声息。凌横塘在翻来覆去无数次也无计睡眠后,披衣起床,启窗遥临。才见院后一片塘色一片密林,青青霭霭的笼在夜色中,乍一看竟像极了自己姑苏家宅后院的景色。凌横塘怦然心动,不由跳窗而出,走至塘边,拣了一块干净的青石坐下。

  塘中之水黑黑乎乎,如一团混沌不清的深渊。夜的寂静,淹没于密林后的鸦鸣。有只山羊从主人的圈里偷逃出来,跳过客栈后院围栏,欺近塘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青草。

  “来这里吃吧!”凌横塘撮起一把青草,招呼着那只山羊。然而山羊却一吓,后退着从当时进来的围栏处逃了回去。

  这客栈处于沧州内偏辟处,环境较清静,客人并不多。除了掌灯时分,栈前的街市上有人群出来走动纳凉,稍晚的此刻,已然人影渺落。更何况于客栈的后院,除了密林中不知名的鸟叫声,再无其他声响。枯坐良久后,夜空中渐显星汉,一片云色被夜风吹净。而本来还很遥远处夜更声,此时却渐次近了,三声锣后停顿片刻,又三声锣声。原来已是中夜时分。凌横塘不由回身张望,自己房间左旁房间的窗户上,依然是漆黑一片。

  十一哥,去瞧什么“镇海吼”,怎么到此时还没有回来?

  铁狮背负巨盆,在夜光之中,模糊得只辨形状,不见细微处的暗纹。但威赫的巨形雄姿,却在夜光衬映下,露出狰狞的威仪。鼻端处所闻不在是路人的汗迹酸味,而是开元寺中飘出的佛前香火味,于是胸襟中便有些浑然忘我了。端木秀峰手抚腰中长剑,缓缓后退,看着铁狮子的威仪,心中模糊模拟着它的气势万端,若以此入砚,依石形纹理镌成砚台一尾,倒也不失霸气。

  “嘿,这不是十一爷么?”身后有人大叫。

  端木秀峰修眉一轩,这声息如此熟悉,难道竟是……

  他车转身去,不由呵呵大笑:“安九爷!怎么这么巧,我真要到京城去找你呢,却在沧州城内碰到你。”

  身后的大汉也大笑:“还真是十一爷!我也是瞧着身影长剑眼熟,才出声招呼的。”

  端木秀峰哈哈大笑:“还真是无巧不成书的理,正惦着曹操,曹操便到!走,走个地方喝几盅。”

  “行!他乡逢故知,喜事!”安九拖过端木十一的手臂,“走!走!”

  端木秀峰与他把臂而行,又问道:“你不是一向在京城谋财,怎么到了沧州呢?”

  “谋财,自然是哪里有肥差,就往哪里走了。魏财东发梦做了九千岁,不免各处大造生祠。这么好的活计,我老安岂能错过,银子是朝庭的……源源不断如水价涌来,只要生祠造得漂亮神气,多少钱没有?油水该捞多少就捞多少,出了这个村就没那店呐……”

  端木秀峰无声一笑:“你老安发财,我端木秀峰自然没有道理断了你的财路,只是眼下有件要紧事,正要你回京帮我一个忙……”

  “哦?什么事情?”

  “找地方落座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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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三十五章节 夜谈

  (起6X点6X中6X文6X网更新时间:2006…4…15 14:03:00  本章字数:4496)

  

  夜晚的沧州,天空更高,更远,星汉明灭。端木秀峰与安九于酒肆出来后,便循道回栈。

  远处击柝三响,正是夜半时分,街上人烟稀少。只有几家正打烊的铁器铺,伙计出来封炉泥,收拾着铁家伙进店铺。也有娼门女子悄立门首,见到男客行过,便一抖手绢儿:“客官……”声音抖抖颤颤自有一股旖旎。

  端木秀峰快步走过。在这武风甚蔚的沧州城里,妓寨娼门女子诱惑男人的声调纵然有着刻意的柔软,也抵不过江南寻常女子的一颦一笑,那是眉梢眼底中透出的水色。

  回到客栈时,店堂里小二正靠桌打着瞌睡。见端木秀峰进来,打个呵欠问:“客人要热汤水吗?”

  端木秀峰点头。回到自己居室中,就着小二送来的两桶水洗浴更衣。隔壁屋里悄然无声,凌横塘已深睡了。于是他尽量放轻手脚,洗漱完毕后,便跳上床去,吹熄蜡烛,打开了临床的窗户……

  窗外有一片密林,有一方土塘,还有一人独坐塘边,正是凌横塘。

  这是非常眼熟的景色。当年,也有密林,也有池塘,也有……然而此情此景却不在北地,而是在江南,在——姑苏吴县。端木秀峰心中一热,跳窗而出。

  “已然深夜,横塘缘何不曾休息。睡不着吗?”

  凌横塘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她身子微微一颤,回首看清是端木秀峰后,才长吁口气道:“嗯,想到明日进京,就未免睡不着了。又见水塘和密林在晚间模糊景象与姑苏家中颇为相似,所以出来瞧瞧。呃……十一哥回来的很晚啊。”

  “遇到一个朋友,坐着聊天又喝了些酒……”端木秀峰淡淡地说,也在旁边找了块青石坐下。“横塘你想不想家?”

  凌横塘眼眸一亮,道:“想!十二哥你有没有去过姑苏呢?”

  端木秀峰微笑道:“去过一两次。我印象最深的是便是小巷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花香味。”

  “那一定是栀子花的香味。”

  “还有和着琵琶的歌声,声调极婉转。”

  “那是歌女们唱得苏州弹词,很好听的。”

  “还有千里水泊的太湖水,虎丘山寺传来的钟声。”

  “是啊,十一哥,姑苏水多桥多,你有没有见过澹台湖上的宝带桥啊?弯弯曲曲长带卧波。我最记得就是黄昏落日时分,渔父在水苇边驱鸬鹚下水捉鱼,一叶小舟,一顶笠帽,‘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人生的境界莫过于此。以后爷爷若能出狱归乡,并不想良田美宅,只要寻一山明水秀的所在,竹舍篱笆,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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