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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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川-兄弟-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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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不能说不要,裤脚马上就要缩到脚踝上面了,他的样子实在可笑。他觉得难堪,他住在人家家里,吃人家做的饭,现在更穿人家买的衣服,可笑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同他有什么关系。根据他母亲的说法这个人同他一点关系没有,不仅没有,而且这个人当年还在他父母手里吃不了少苦头,他拿什么来报答人家呢?简直没法报答。梓行见他低着头,什么也不说,知道小孩子脸皮薄,买下来,同梓为去逛别处,根本不提这件事,小梓为终于忘了自己的尴尬有说有笑起来。 

穿着干净舒适的衣服,可口的饭菜,一个人独占一间屋,梓为怀疑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已经到了,以后再更好的日子他也不会更快乐,因为此时他从一从所有到别无所求,距离太大了,这一切是因为他运气好,他父母的仇人只是来拿回自己的东西,并不想伤及孩子。 

小孩子都有点这样子,有奶就是娘,梓为立刻对梓行变得忠心,没人可以让他疑心这位大哥不正常。当他在狱中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站起来,一脸震惊,然后厉声道:“谁让你跟他!”他的样子象疯了一样,梓为吓坏了,要好一会儿才能说:“我没地方好去。”他的父亲大叫:“去你姑姑那儿,去你妈那儿!去哪都可以!离开他!”梓为道:“他们都有不要我。”夏顺呆住,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低下头。 

梓为的母亲来找他 ,半晌才道:“你来同我住一阵试试吧。”梓为问:“为什么?”蓝欣疲倦地:“你大哥为什么要收留你呢?虽然我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是为了发善心。”梓为道:“为什么?你同爸都这么说,是因为那时你们对他不好吗?”蓝欣道:“你以为你碰巧遇上圣人?”梓为道:“因为你们从来不是善人?”蓝欣忍不住笑了:“不知道,我一直怀疑这个世界会不会让善人活到五岁。”梓为道:“他境况很好,不在乎我吃我穿那点儿钱。许多人肯捐款给孤儿。”蓝欣道:“你以为你只是一个孤儿吗?你在他眼里连一个孤儿都不如!”梓为正要问,一声喇叭,惊得两人一抬头,梓行已自出租车中下来,微笑着过来:“蓝姨,好久没见了。”蓝欣道:“我正同梓为说,要他同我回家,这些日子谢谢你照顾他。”梓行微笑:“不用客气。” 

当晚梓为接到电话,电话也在他房里。蓝欣道:“他对你还算好?”梓为道:“是。”蓝欣叹息:“你房里的电话?分机?”梓为道:“不,是我的电话。”蓝欣道:“不是我不想,梓为,他还有个儿子,我怕你来,他对你不好,到时候怎么办呢?”梓为过去,不仅物质上没有这么好,还要做二等公民。梓为说:“妈,不用为我为难。”蓝欣道:“梓行不是坏人,能忍就忍忍。”梓为想都不用想,他同他大哥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只要能够,他能赖几年就住几年。 

他的母亲只说:“小心你大哥。”她甚至没敢说要他小心什么。 

梓为想,他的母亲已经表示不欢迎他了,他还去干什么?难道后父反而会对他好?还有那个弟弟,梓为仿佛已经听见母亲说:“这个是弟弟的,那个你不要动,不要同弟弟争,让着弟弟。”后父根本不用说什么,压力已经够了,如果后父同他的父亲一样,那可好了,没有活路了。 

梓为在大哥处住下来,渐渐觉得去母亲那要钱即不够又艰难,所以梓行给他零用钱,梓为就接受了。而且,有时忘了就不去向蓝欣要钱了,蓝欣不会给他累计,这次忘了下次还是二十,时间久了,梓为干脆没有向母亲要钱的习惯了,而且梓行的境况越来越好,梓为不知道他做什么生意,只知道梓行有一辆车,他说是借的,家里的彩电比谁家的都大,而且是最贵的。家里的所有电器一应俱全,而且全是日货。每次买新的来,梓为都笑道:“抵制日货!”梓行就笑。渐渐梓为发现一个问题,这些电器通通没有中文的说明书,梓为问了一次,梓行道:“进口的,就这样。”但是同学家的日货都有翻译过来的说明书。梓为没再想下去,他根本不想知道。他只想有一个家,有一个住的地方。他去写他的帐单,在帐单上列出他的需要,由梓行给予满足。梓为感激他大哥,根本不想怀疑大哥。 

方成有一次形容自己同父母要钱:“站了五分钟,也没人出声,实在太想买那些书,自己也知道羞耻,还是只得站在那等,真是羞耻,而且最后还是没有。”梓为低下头,不敢置评,他,因着运气,不用受这个,他感激他大哥。谁敢说钱没有用?不是有人说人与人之间在温情脉脉的面纱下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吗?看看穷人们,没有钱,就没有那温情的面纱。好象什么关系都不存在了,只剩下赤裸裸。 

梓行进梓为的房间一向敲门,这点尊重,让梓为感激,每次说完“请进”都站起来表示尊重。看,他并不是姑姑嘴里没礼貌,不知感恩的人。梓行一向面色平和,今天有点不同寻常,他说:“今天有人威胁我,说我要是敢动你一根汗毛,就杀了我。”梓为愣了。梓行问:“你什么时候去看望你父亲?”梓为道:“明天。”他还不知道这同梓行刚说的有什么关系。梓行已又问:“你买烟?你吸烟吗?”梓为被这几个没有关联的问题问呆了,摇摇头:“不吸。”梓行道:“给你父亲的?”梓为道:“是。”他不是一个一贯诚实的人,但他不打算对他的大哥说谎。梓行怒吼:“用我的钱去给那老狗买东西!”话没说完,已用力一掌狠狠打过去,那倒竖起来的眉毛和眼睛里的精光让梓为大惊,毫无防备地被打在脸上,身子不由得向后倒去,然后,有一刻钟,梓为没有知觉。 

梓行打了人,不错他是要打人,他一进门来就打算动手打人,但他也没想到会打得这么重,梓为向后倒,头撞在窗台的角上,血已经染红一大片白墙,他这样恨夏顺的儿子,这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他想:“糟,还不是时候,我昏了头,做过火了。”他取来纱布和白药,将梓为抱到沙发上,拨开头发发现梓为脑后有一寸长翻卷的口子,必须缝针,他按住梓为的伤口,震惊于自己都不知道的愤恨。梓为已经醒了,惊惶地瞪着双眼:“大哥!”梓行道:“能站起来吗?我们得去医院。”梓为这才试图摸摸伤口,他摸到梓行的手、纱布和血。他呆了。梓行道:“你父亲要我别动你的汗毛,这下,只怕没办法了,伤口要缝。”梓为自己用手按住伤口,站起来,梓行半背着他,下楼,楼梯显得特别长,梓为只想:“他打我!他打我!”他害怕,不是胆小,是害怕失去他刚刚得到的生活,他愿意这样生活下去,他怕失去他的生活。梓为想:“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我会原谅这个人对我做的事,我不要离开这里。”梓为在这一刻,没有哭泣,生活中有许多事,让人痛得忘了哭,象最深的伤口在一开始时是不痛的,已经麻木了,要到一切平定,要到安全了,低下头看见伤口才觉出痛来,才哭得出来。现在,梓为只是怕。 

发动车子,天有点冷,车子发动不起来,梓为见汗水从梓行的额上冒出来,他说:“不用急,大哥,一点小伤口,已经不流血了。”梓行抬头看见血正从梓为的手背流下来,他低下头发动车子。 

车子终于开了,梓为在剧痛中渐渐昏沉。路来象没有尽头一样,血不住地流。 

在手术室,医生问:“怎么碰的?”梓为听见梓行回答:“摔了一跤。”医生问:“脸呢?也是摔的?”梓为的半边脸红肿着,带着青黑色,隐隐约约是五年指印。梓为低声答:“也是摔的。”医生去取东西。 

梓行给梓为下了个定义“蠢货”。但他不自觉地走过去说:“梓为。”梓为道:“他不该威胁你,但他是不知道,他以为人人都同他一样。”说到点子上了,梓行想:“我还真同他一样,为什么不呢?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做好人有什么好处吗?谁还真的相信有天堂?更不用说相信善有善报,不知是人编来哄自己的还是骗别人的。”梓行道:“不要说他了。”梓为道:“你养活我,如果我做错事,你可以打我。”梓行忍不住叹气:“不,你没做错事,是我做错。”是沉默,沉默让梓行不安,他终于说:“梓为,对不起。”医生过来,问:“还说得出话来,伤得不重。”医生不喜欢打仗斗欧的人,照例不给他们好脸色。梓行问:“医生贵姓?”医生指指自己的牌子,上写林亮。然后对梓为说:“要是打架打的,我就不用给你缝了,缝也是白缝,早晚打死算了。”夏梓行变色:“林医生!”这医生态度如此恶劣。那林医生又道:“要是有人虐待你,我可以为你验伤作证。”夏梓为回答:“不,是摔跤。”夏梓行笑了,原来这医生是一派热心肠,林亮却又问梓为一遍:“怎么受的伤?你不要怕,告诉我。”梓行想:“想不到这个医生倒真有点胆子。”梓为静静地重答一次:“摔了一跤。”梓行道:“你先给他治伤吧,要问,我明天再过来。让你问个够。” 

回到家,已经十点钟。一路上梓行都不愿说话,梓为因为震惊还有点累了,也没有说话。忽然,梓为说:“你不是故意的。”梓行低下头看他:“什么?”这个孩子为什么这样肯定?梓为伸出手来握住梓行的手:“你不是故意要打伤我的。我知道。我不会恨你。”梓行呆了,他看着梓为:“为什么?”他什么地方让这个孩子觉得他是个大好人?梓为低下头:“没人愿意收留我。除了你。你对我一直很好,你不会故意把我打昏的,你只是太生气,一时失手。”小孩子哭了。因为他也不知这是真是假,但他实在没有别的选择,相信自己编造的理由是他唯一的希望。梓行觉得冷,他对自己的行为觉得齿冷,但他同这个孩子一样没别的选择,只得做下去。梓行沉默一会儿,小小的梓为将脸扭向一边,在黑暗中,他没有力气去擦,也不敢让梓行看到发觉他的泪,他只是默默地让泪水自己风干。 

梓行想起他初见梓为的样子,梓为用一双陌生惊疑的眼睛瞪着他,这小孩子怕他。然后,不知为什么,这孩子信任了他,不知为什么。他叫他大哥,梓行在外面一向也被人叫大哥,但这个孩子不一样,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毫不设防的信任。所以梓行能一直伤害到他心里去,这孩子没有防备。现在这孩子恳求他,要他说是他不留心误伤了他。但梓行不是,梓行是故意的,他处心积虑地要伤害这孩子。梓行不能说实话,也不愿骗他,梓行在这一刻不想骗人。 

梓行终于开口:“梓为,我并不是一个好人。”梓为沉默。梓行道:“我惯于这样行事,这样解决问题。我不是针对你,但是,我知道我自己做了什么,这不是故意不故意的问题。重要的是,以后还会不会发生。”梓为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他不想问:“以后还会不会发生?”梓行道:“会。”梓为轻轻咬住嘴唇,他想,知道答案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问?反正他也无路可走,为什么还要问?人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应该闭着眼走过去,因为反正也没有选择。梓行说:“你还是个孩子,我会尽力使你的生活正常,我会尽力的。”梓为没有声音,一个人真正悲伤时原来是哭不出来的,哭?人悲伤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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