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遗事1931 下 by 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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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遗事1931 下 by 尼罗-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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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远。。。。。。〃他扑上去抓住对方的一条手臂:〃你还活着。。。。。。〃
傅靖远用空着的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好像一只猫一样:〃你胡说什么呢?外面好热,我的衣服都被汗湿,贴在身上难受死了。〃
他惶恐而激动的盯着傅靖远的脸:〃那一定是我做梦了。。。。。。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被人打了一枪。〃
傅靖远笑嘻嘻的点头:〃哈。。。。。。这回知道了吧?这世上属我对你最好,你是离不开我的。〃
他喜极而泣:〃是是是,我知道了。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好,我只是不说。。。。。。我放不下面子。〃
傅靖远挥着草帽扇了几下:〃其实我也知道你的心。。。。。。你这人就会同我使性子。不说了,进屋换衣裳去!〃
说着,傅靖远径自向前走去,荣祥转身刚欲跟上,却见傅靖远背后一片鲜血淋漓,湿透了整片后背。
他立时毛骨悚然,发出一声惨叫。

〃三爷,您怎么了?〃
荣祥大汗淋漓的坐在床上,眼前是一片暗夜朦胧。
籍着窗外的淡淡月光,他看见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孟。
他恍惚的抬起手放在小孟肩膀上,做了一个口型:〃靖远。〃
〃傅先生的遗体已经被颜先生运走了。〃
荣祥看着小孟的眼睛,很清澈,好像一潭没有温度的浅水。
〃三爷还是节哀顺便吧。您现在受伤,其实没有办法把傅先生好好安葬。另外如果傅先生在天有灵,见到您这个样子,走的也不会安宁。〃
小孟难得向荣祥提出这样有条有理的建议。不过荣祥心此刻乱如麻,想到以后,更是觉得一片愁云惨淡。他缓缓的把满是冷汗的额头抵在小孟肩上。
〃我真是个倒霉鬼。〃他想。
〃自从易仲铭死后,我就眼看着一步步的向下败。本以为这次可以同傅靖远远走高飞,过点安生日子,谁知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如果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生活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委实难以预料。〃
他忽然想起了家里的一个远亲,当年也曾是有着万顷良田的大地主,后来家败完了,竟然跑到外县沦为乞丐。
〃我不会也要变成那个样子吧?〃
他恐慌起来:
〃我受不了那个。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宁可早早死了。〃
他握住小孟的手腕。每天那点营养针所提供的有限能量,在他的哭泣和思索中已然耗掉大半。所以他的力气小的可怜,好像一只常年挨饿的猫一样虚弱。

第 34 章
傅靖远下葬那天,荣祥被医生告知他可以吃些流食,但绝对不要说话,因为他的伤口一直愈合的很糟糕。
小孟端着一碗温牛奶,用汤匙舀着喂他,他费力吞咽着,听到小孟提起傅靖远的葬礼。他立刻摇摇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真心对我的人,娘,易仲铭,靖远,或许还要加上光琳,都死了。〃他哀伤的想,〃而我,还有很长久的岁月要活。以后我便一个人过下去算了,反正是命犯孤星,谁和我相好,都会倒霉的。〃
小孟收起汤匙和碗,出去送给护工清洗,荣祥抬眼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又闷闷的想:〃他倒一直都活的很平安。。。。。。以后要对他好一点,他要是也死了,我就真变成孤家寡人、彻底完蛋了。〃
小孟关上门,回身又把窗帘拉好。然后走到荣祥床边轻轻的问:〃三爷,您是睡觉还是听留声机还是听我念书?〃
荣祥仰卧在床上,眼睛水汪汪的望着天花板,仿佛是要流泪似的,然而终于没有流,而是从枕头边拿起一本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递给小孟。
小孟翻到折角那一页,怕吓着人似的轻声道:〃三爷,上次念到第九回,是‘古庙逢凶众孝廉惨遭毒手 石牢逃命憨公子夜雨越东墙', 话说贵州贵阳县,有一家书香人家姓周,世代单传,耕读传家。惟独到了未一代,弟兄九个。。。。。。〃
他正语调平淡的念着,忽见荣祥伸过手来盖住了书页。那手背的皮肤白的透明,皮下细小的青紫血管清晰可见。
小孟抬头望着他。
荣祥挣扎着坐起来,从枕头下翻出本子和钢笔,他用嘴咬着笔帽,旋下笔杆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然后对这小孟一点头。
小孟拿过本子看了看,上面的字是〃我要离开西安。〃
〃三爷,您要去哪里?〃
荣祥又写:〃上海〃。
小孟望着荣祥:〃上海?〃
荣祥加字:〃等我能够出院便尽快走,想办法把宝宝带上。〃
小孟知道他想去上海的原因。他并不赞同这个提议,因为他和荣祥都是在满洲长大的,比较习惯北边的生活。不过既然荣祥想去继续他和傅靖远未完成的约定,他也决计不会阻拦。反正他在哪里都能活的他实在是有这个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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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2月,上海。
这片离衡山路很近的住宅区,仿佛特别的受外来阔佬们的青睐。
荣祥所住的这套宅子处处都不大,小房间小院子小花园,一切都是精巧而齐备的。初来时小孟只打算租下它先住个一年。然而房主新近生意破产,想要搬回内地养老,小孟趁此机会大压其价,竟也买了下来。
这一片地方上的房子都是新建起来的,所以尽管面积大小不同,规格样式却都有些相近,一色的二三层洋楼,窗上镶嵌着彩色玻璃,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洋气。里面也通通都按照时新样子装潢的,壁炉被淘汰掉了,采用水汀取暖,煮饭烧菜则是用煤气。
房子虽然不错,可是里面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小孟忙碌了一周,总算把需用的家具大部买了回来。又雇了个北边来的厨子,两个做粗活的老妈子。另有一个保姆,专门照顾宝宝。他知道今非昔比,手中的钱是用一个少一个,所以盘算的异常精明,一分冤枉钱也不肯花。
他这边要安置新居,同时又要侍候荣祥,夜里还要殚精竭虑的算账。如此忙了两周,尽管他是从小就被荣祥欺负使唤惯的,还是劳累的有些受不得。但他表面上并不显露出来,依旧每天面无表情的跑里跑外,又过了一周,把房后的花园和前边的院子也收拾出来了。他总算可以稍微的歇息一会儿。
同他相比,荣祥的生活却堪称百无聊赖。在西安,他的声带接受了一个修复手术,因为之前伤口愈合的很不好,反复的感染发炎,导致最终手术效果也不尽如人意。他倒是没有变成哑巴,可是略微多说几句话就要喉咙痛,大喊大叫也会导致失声。幸好他在医院哑了许久,似乎已经习惯无言的生活,如今即便能说也不大肯说了。
他终日就在家中到处走走坐坐,初来时因为觉得新鲜,还有些趣味。后来熟悉了,便每天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比如现在,他正双手插兜站在院中,观看邻居家的孩子打架。

荣祥左边的邻居,是个前清遗老的大家族,据说老太爷做过道台的,忠臣孝子,至今还留着辫子。家里太太姨娘无数,光儿子就有二十多个,子又娶妻,子又生子,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把家里掏了个精穷。然而鸦片烟还是不能断的,排场也依旧要强撑起来。周末时五姨太太带着得意的孙男弟女去看电影吃西餐,把三辆汽车坐的满满登登,喇叭揿的震天响。
遗老家同荣祥家只隔了一条汽车道。围墙又都是雕花铁栅栏,所以相互有什么动作,都看的清清楚楚。此时他家那几个泥猴似的孙少爷们正在水泥地上打架抢水果糖吃。忽然一个穿着天青旗袍的少妇踩着高跟鞋走出来了,扯过一个孩子护在身后,然后转身对着楼房大门唧唧呱呱的叫起来,用的是上海话,荣祥虽然听不懂,不过可以猜出她是在骂人。随后楼里又冲出一个烫发的洋装女子回骂过去,用的却是官话。

这时小孟开车从外面回来了。他把车停好后,从车内搬了盆不知种类的绿色植物出来放到地上。然后走到荣祥身边道:〃三爷。〃
荣祥点点头,回头看了他一眼。
小孟仿佛懂得读心术似的回答:〃我下午不出门。剩下的钱一半换成美元存在花旗银行了。〃
荣祥这回没再反应,专心致志的看邻居吵架。
这时奶妈子抱着宝宝从楼内溜达出来。一边悠一边口里低低的哼歌儿,走到院内靠边的一棵树下站住,也好奇的观望着邻家的战情。
荣祥听见奶妈带孩子出来了,便暂时放下了观望,转身对那孩子拍拍手,满面微笑的走过去。奶妈知道他这是要抱抱孩子,便小心翼翼的将宝宝送到他的臂弯里。他颠了颠这么个肉球似的小东西,本意是想逗他开心,可惜那孩子让他头低脚高的抱着,又被晃来晃去,早吓的哭嚎起来。荣祥吓得赶忙把他送回给奶妈。
奶妈又开始一面哼歌一面哄他,眼见着哄不住,只好回房,用奶水堵上这孩子的嘴。
而等荣祥再回去准备继续观战时,发现院中那几个对骂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方才打的不可开交的几个孙少爷,凑在一起玩玻璃弹球。
〃三爷回房吧,该吃午饭了。〃小孟的声音在他身后飘忽传来。
他依言向楼内走去。
餐厅的光线很好,只是有些空荡。地中央摆了张中等型号的餐桌,上面铺了白地碎花的桌布。周围是四把椅子,样式很精致,材料却一般。大窗子上挂了淡黄|色的曳地窗帘。窗子旁立了一盆高大的凤尾竹,枝叶先是疯长的乱七八糟,被小孟修剪了一番,从左边动手,先还没有经验,所以剪的整齐到光秃的地步,右边便好的多了。
荣祥踱到桌前坐下,桌上正中摆了一盆火腿青菜汤,旁边围了几盘炒菜。小孟把带回来的那盆植物放好后,洗净手便过来给他盛饭盛汤。然后便站在他身后随时等着干点什么。
荣祥指了下旁边的椅子。
小孟弯腰问:〃三爷什么事?〃
荣祥像蚊子哼似的咕哝了一句:〃一起吃。〃
小孟知道他是觉得有些寂寞了,想要自己陪着…去年自己还陪他睡过觉,结果半夜被傅靖远给拖了出去。
他犹豫了一瞬,随即去盛了碗饭,拿着筷子坐到荣祥旁边,闷不作声的吃了起来。
一时吃毕了,他看荣祥怏怏的对着窗子发呆,神情姿态都让人觉得怪可怜的,便试探问道:〃三爷下午要出门走走吗?〃
荣祥想也不想,直接摆手回绝。
〃晚上想去玩玩吗?〃
荣祥又回绝。
他原来爱玩,因为他那时有权有势,一掷千金加上年轻英俊,到了哪儿的欢场都出尽风头。现在如此落魄,索性大隐隐于市,老实在家里吃口闲饭就是了。况且近两年历尽风波,生生死死的遭了这么几场罪,虽说没到勘破世情的地步,可是心境也沧桑许多。
所以尽管他才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然而已经准备养老,再无他念了。
〃宝宝要是没睡觉的话,让奶妈抱过来我看看。〃他忽然吩咐。
小孟答应了一声,起身走了出去。剩下荣祥一个人,也懒洋洋的站起来,径自回去卧室了。

奶妈子小珍跟着小孟进了餐厅,见里面没人,便又上楼去找荣祥。二人并排走着,那奶妈子就是原先西安的那个,因为没有正经男人,生了个私孩子送了人,老家也容不得她,她无处可去,索性随着宝宝一同来了上海。她觉得自己这个活儿实在不错,月钱不少,又没有层层的大小主子来欺侮,她之前的所谓丑事,也无人知晓。所以每天过的心满意足,和宝宝一起养的都白白胖胖。
她在这家里,顶害怕的就是小孟。她总觉得这人有点邪门,像个死了多年的鬼似的,无声无息到处出现,脸上也没个喜怒哀乐。最要命的是他洞察一切,而且是个百事通,这就让人很觉得压迫了。 
她低头看着抱在怀里正在吮指头的宝宝,心想这种男人不晓得以后会娶到什么样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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