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木下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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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木下栖-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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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行而去。张嘴一放,叫唤即随风声而去:「我与青宁子不过欲商离谷之事,不
过这样……不过这样而已……」
    这话放在风中乱吹,单一个「离」字久久不去。
    红遂益深,绯七绷紧了脸面,突然一下急止,遏然停在山脊小道当头。四足
分站两头,一边朝谷,一边背云,绯七狠狠然瞄过他一眼,两爪握紧背身就离了
寒鹭两步。一刻,又走远了一点,横著细雨其中,烟霞半现,骤眼迷离。
    「绯七……」呼呼声啸,刹那一个「弃」字涌上,孑然一身,冥冥间就成了
沧海一粟,无可依靠。
    「别过来,既是要与那个灾星走,那就离去好了。」绯七定步忍住了一气,
沉声只道。「你既然执意如此,本大仙亦不强留。此处正是我谷边界,往西走去,
自可从返人间。」
    绯七不过来,寒鹭不过去,山脊分水各自流去,此河不触彼河,但在生时死
後,才同归天上海里。
    所有都是最後了。
    不过是一个念头。寒鹭促身贴风上前,箭步一飞,眼看就要在掌握之中,忽
然猛风一刮冲身而下,四周滑过一轮风景,定睛顾及,此身竟随著阵风重重下坠!
重痛一削,硬石触背,尔後虚云托背,整个落在空中,眼前一切景物旦当远去,
只剩绯七一个正冲冲而来。
    尖爪竭力伸延,隐约只刮到了肩。咬出的血滑脸而过,绯七一下焦急,更是
促力往前爬去。想来他大仙脾气,亦不过如是。本来离别的事就是寒鹭不说,凭
他神通这纸包火又哪里会暪得住呢?可终归是兽蛮心性,正等著寒鹭开口,那积
待的耐心却消磨不往,反是自己先气不过来。
    其实他哪里又需要寒鹭开口。只要能待著,不就很好?
    捉回来,到底见著就不能放,从此以往,就是跑了亦要抓回来。这执念一开,
四周云野又哪里会是对手?只见一瓣一瓣散在指爪之间,那四蹄凶踏,转息刮过
袖裾风声,一爪,紧了。
    速速而下,突然一下凝滞,经刻止住,忽尔又急遽留转——碰隆!
    方圆内水珠激起,施震砸得长草外歪,两个身躯碰在一起,中间夹有轻云残
丝,哄热又与残珠腾成雾气。缓缓,转动眼珠儿,黑润乍现白边留,映上那红瞳
夜色却是漆黑如故。
    红须发掩了白脸面,不问情由,也不说一声你我可好。贴唇两蝶交飞,双双
振起炽热激漩,两手交抱而上,背後抵爪而下,指尖甲面触肉,硬腻但觉缠绵。
狡猾的纠起说话,言语自再无可泄之处。默默的交换,默默的纠结,贴脸触肤亦
不过如是,细雨再浇亦流不开温度升燃。
    这到底大异於前,昔日隔窗相触,亦不过如是,此刻两唇相抵,才真个是细
腻温绵。叠叠相交过一会,从此自难分离,绯七寒鹭触力相抵,自此骨头绞结,
燃灭成灰,混作一团再也不分何人何物。
    分离?那旦是何物;远走?又是何种意义。
    迷离了,蒙胧月,一切旦当美好。
    黑瞳最後映过绯七缓缓一笑,似是凭空划过一点红,留住了,即成一刹永恒。
    13:缠臂散碎,光影几许;明晃著,人影丛丛。幽幽的一线水滑落,室内的
黑顿时碎落而下,斑影驳驳,一个个小洞透出蒙胧的白。
    啊,这里是哪里?
    橙灯上焦灼一片,身下烘托出一层炽烈,当当的响声不絶,铿锵的敲著,有
力地晃动起风重重打下。当当,当当,遍体舒畅,一层愉悦正急速升腾,突然,
就堕入冰凉的水深处。
    溅起的泡沬争夺而上,一阵急珠冲冲涌离体壳,隔著蔚蓝的水光,隔著好嗅
的味道,欢欣声、鼓舞声此起彼落。
    这里是哪里?——「寒鹭?」温柔的声音回盪过来,还没有待他答应,接著
背後传来轻柔力度,小心的,把心头肉托在手里。
    这里是?……
    啊, 是绯七的寺庙,绯七的家。寒鹭朝著那缺顶处笑笑,正逢月色薰人,
星尘点缀,一柱柔光细下,越发使今夜显得和顺可人。他抬指往前触去,绯七的
脸面即悄然凑近,轮廓上撤点粗粗暖暖,摸在指尖却又是温腻削硬。
    於是,寒鹭笑了,然後又引出绯七一席傻话:「你昏了,你醒了,原来是摔
著你了。」
    花布被褥垫在身下,手肘低付抵印压出几个漩来,寒鹭忍住了笑声,眯眼但
把泪光困住。瞧,绯七又在说什麽顽话?
    可爱的、可亲的,就来看看绯七这张好笑的脸。远远地留在上头的是什麽?
不过是飞粉的馀絮和憩淡的红。至此,寒鹭方才看清绯七的双目。本是双滑润的,
圆大的眼睛,从来红的多白的少,半被眼皮敛去单剩一道细缝,从中而望,却越
发是深不可测。那红是惑人的,是细腻的,是残酷的,是温柔的,是秘密的。太
多太多的意义一涌而上,叠成重覆的意思,层层堆积。教人不得不注视,不得不
细意品评。
    越来越多,到底是意味著烦扰还是不重要?寒鹭只是感到压在心头的重量,
已非如当初的轻,使人无法呼吸,难以挣脱,却带有窒息的深迷。於是他抬了手,
顺著重量的俊削一抚而下,轻唇互贴,交结纠合,此际何需垂泪托飞雁?千言万
自可传递无阻。指尖摸过红润丰丘,果然,没错,越发的使人感到沉重。
    「寒鹭,以往曾有人说,得道仙狐每每口纳媚珠,不论男女,皆能引诱。」
绯七若有所思的看向寒鹭,看著黑发散碎贴肩而下,看著黑瞳精厉灼过万千光耀,
若是把整个都收纳在怀,自然全部都是他的,轻而易举。然而,他却在此时退开
一点,留下了一段热气互扑的缝。
    「所以?」间距,不过是少许时间。随著迫问乘势而上,寒鹭立在高处问绯
七,双瞳惑然而视,此刻就是把问题给听明白了,眼前亦不过只有一个绯七。
    「所以………也许你不过是被我迷惑了吧。」言语拒人千里,双臂却慢慢把
寒鹭圈起。绯七得到了一个心爱之物,却徬然若失,只顾垂下可怜的言语在问:
虚虚?实实?
    其实从来不曾明白这种感情。如今,也许确实是受你迷惑了。精气,寿命,
褔荫连绵?你想得到什麽,都能给你。寒鹭剩笑几声,只道:「那麽,绯七你要
从我这里得到什麽?」
    「不知道,我不知道呀。」绯七被他问得糊涂,头颅微向偏斜,满眼迷蒙,
竟又顽出小孩腔调答来。「那麽,如今全是绯七错了。」寒鹭乘他不察,俯首又
是一沾,巧舌半掏,却又以两掌拖力,彷佛间竟同滚落在地。
    这下子可把绯七吓得不轻,然而又似星火点燃不问情由,片刻烧成烈焰,滚
滚随著躯体焚毁,衣摆一角随之贴地融铸,突然跟不上那血肉火缠,蜕皮一如空
蝉壳久留。 青是一层,紫是一层,白裳下褪,与飘过的红衣相迎,一踏一踢,
合流顿成缠人美景。红霞翠青,旁边尚有雅声几许,长动声澈,细听不免教人神
眩。
    一室乱锦,俏月为之回避;光影淡退,鸣蝉但充听客。到底年纪老大不小,
风月之事,寒鹭又岂能充作未尝闻悉?只是异类相合,却又不免生涩非常。抚指
横胸而过,施爪抵背下触,环腿贴肉,腰缠半掌。眼盖柔雾,各色异声,但在触
肉间相碰而发。
    唇肉轻按,樱红落絮纷现,自柔白处淡粉嫩色,自赤黑中略现苍白。挥毫直
上的,是掌心?是爪尖?声声发,声声慢,自然而行,不作突兀之思。对对对,
错错错,一时间互换位置,凌乱不堪,或是戴起彼此的面具,或是坦盪出原本的
真相。既然彼此都是满眼清盪,也许,亦真个是……「都是绯七错了。」乌发下
垂,披在单肩,寒鹭幽幽一语,鸣动笑响。
    彼在上,己在下,绯七抱拥之际,方觉丁点不妥。狐狸到底狡猾,只待头脑
乱意稍平,忽然又呛出悲鸣一声,但诱得人注意,忽尔又满笑压在上头。寒鹭板
脸而视,虽知为他所欺,可此时先机已失,到此又哪能再抗?嘻嘻一笑,寒鹭正
想施指寻他痒处,不料自古欲加害者,亦自当嚐其恶果焉,一时被那十爪连连进
迫,碧齿大张顿时哈哈笑过不停。
    虾弯腰,熊爪抱,一抄上来便是嘴头肉。玩兴稍消,忽尔又是一望,缠绵境
界,刹那竟又再开。若说是千年连理木,此刻亦只觉温绵稍逊;就是两蛇百年相
缠,片刻亦感犹有不足。且看这两位,上下之势已甚是分明,只是那肉与肉之间,
局促竟寻不著一道缝儿来。四肢八骸两个头颅,挤成一块似乎天生如是,可又不
若那刑天山鬼摄摄耸人。清晰了,看在旁人眼里,或是丑陋异态不堪入目, 可
当中细情蜜意,又岂是局外全可知悉?
    触肤冷,抱臂烘热,温柔的目光方过,此情深切,却是不问情由。不过一下,
寒鹭就知事情坏了,只觉那包肉的刀子缓行递进,挤削而入迫得肚子生痛。这又
似是拿一根长长的烟杆子,细意把那铜鐡镶成的地方用炉火烧热,待到那里都蒸
腾升烟了,方才微微一敲,让跳出的星火灼烫体肤的疼痛。一切都是自找的,却
又是那般甘愿的,欢愉当可使人恋栈,可苦痛亦能促人相依。
    寒鹭眉目皱了,旋即被一层薄汗淹盖,黑丝细结,喃喃自嘴间发过促音,锐
而难过,不知是言语还是漏词,可衬上绯七的一句,却又是明明白白的。绯七在
说:「现在,真个是我的错了。」
    插指扫过乱红丛,寒鹭忍了一声,挣回一点神智,看清了红瞳眼睛,突然又
促狭的笑:「呵呵,如今岂又与我无关?」
    「嗯——你到底不懂。」小心而温和,绯七低头细看,贴掌不经意地抚上他
的脸面。当初若是不曾看见,那多好;放手,亦不觉可惜。爪尖轻触当日所抚处,
细滑温顺,却又别是一番滋味。「若是我愿意,你到底是就能走的。」
    「只是?」埋首於顶上一怀护荫,累惨了,却仍觉遍体欢愉。触到的但觉不
够,寒鹭伸手又把绯七给重新环起。
    「只是,怕是我现在不愿意了。」
    绯七促促沉下一声,忽然瀑流如注,满眼彩蝶遍天,千红万绿一瞬喷发,涌
涌竟无法竭止。漫天鳞粉堕落,华丽眩目,教人不禁扬舌相接,迎得满嘴美艳细
毒。到底不可止尽,又岂能在一行完满?唱之者欲唱不絶,听之人倾耳丽音,就
是在无声之际,弦行稍缓,弹板唱词正翻过一页,刮纸之际,残音竟亦带有恋恋
暧昧。所谓绕梁者,亦该如是。
    琵琶玉面横放,箫弦略斜,曲尽而人心不足,抚琴尚乞馀音。赤足退过一席,
回首高看遥梁,声声发,声声慢,摸在手中,却仍是不可置信。绯七倾神而注,
细意相望,只怕是再也不愿意,不愿意了……
    此时室外风细起, 一抹黄叶刮沙而过,凉凉,竟添上半份秋情。
    14:古镜被边寒意骤近,春色瞬眼蒙上一层霜雪。寒鹭挥过一席凉气,此时
寺外天色方明,晦明的光黯然而下,他平躺在蓝织床被之上,昂首却觉察不出他
人。身侧,面旁,并没有那意料的暖气呵至。 冷极了。寒鹭这麽一想,假意又
把手足往内收紧了一点。绯七果然是不在了吗?
    呀,理所当然,纵是异类,亦是物各有情。天理大道,又岂是如此就能歪倒
的?凄凉惨淡瞬息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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