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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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夺-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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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尚被挡驾在外,和尚却已被轻盈的迎入其中。放眼看去,淡的、浅的、看
得透的,恰似那个人的脾性,看似尽可掌握,却又是全无规律可言。
    呵呵,像煞他了。
    和尚带笑而进,随著那老朽而乾扁手一指,旋即自半掀的红霞下走过,缓缓
引入内室之中。此时外间的风声、虫声、人语声;花色、鸟态、红木色随之在重
重纱帐下隐没不见,四方八面,忽然又成了别种境界。
    「请进。」
    这时阉人的声音自是恭敬了许多,强压下那尖削嗓子,平缓而肃穆的道出一
字一句。也许正因如此,尔後他的话就不多了,只管唯唯喏喏而已,只管换茶搬
椅这等琐事而已。做的时候倒也沉静,自没了方才在外间的神气,似乎一过那度
帐设,就把他平素作威作褔的皮毛给逐根拔下来了。
    可这等事儿,和尚也懒得去管,只见他随意的寻了个坐处,起手扇了半杯面
茶气,閒閒就如自家中的人,越发地不客气起来。旁边的侍女们见了他这等气势,
也就不敢吱声,单顺著和尚的意思作著事儿,彷佛自他一进门起,她们就改了主
子一样烫贴。
    「皇上呢?」和尚问著人般,眼睛却单往杯心看去,茶叶乱乱的飞,随著杯
面倾盪滑来淹去。就在这时一缕馀音打入了和尚中耳,彷佛自多年前经已一直响
著响著,在不见前一刻密封在圆滚的头颅中,从此无法消抹……
    已忘,却又未忍忘。
    转眼,茶杯底上盖著的,却是一重接一重的深雪——「经已是待了许久吗?」
    「不,兄长,我这般……呜,兄长你还真是来了……」
    「不,不,你是我害苦的,我又怎会不来?来,别哭,看看我给你带什麽著
来?」
    「兄长,这是?……」
    「来,你听著,你记紧听著。我们的事露了,若是教母亲知道……唉,今天
当作是兄长我负了你,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快走吧……」
    「兄长!」
    「可来日,我一定会把你重新迎接过来,到时候你就是宫中最尊贵的人,我
会为你用金砖营建城墙,用美酒填满华池……当这一切都过去了,来日,你会是
我护荫下最受娇宠的兄弟。」
    「可我只是……」
    「你记著了吗?当你再回到我身边来时,这一切都是听从你的……」
    「嗯。」
    然後呢,已是多少年了?
    「皇上呢?皇上不是要见我吗?」和尚把玩著手上精致的茶杯,抚摸著那就
要自杯面腾空而出的平滑龙身,心里嘴里却不经意的娓娓道出真相。「还是说皇
上根本没在等……」
    这时众人面面相观,只有几个年老的尚会陪笑,年青的那些却仍旧板起面来,
循规蹈矩,觉著外面佛坛中诸像的一套,祥和却又不动声色。毕竟是这麽一个人,
把五路将军都挡在门外,让司马参议跪候圣驾,虽说是来路不明,可既然是圣上
亲自要见,想必也非同凡响。这个差,还是要当心点要紧。
    「皇上不见我了吗?」他鼻头哼出一声,连著那滚热的茶气,似乎也喷出了
心头的怒火。摆摆腿,左交右叠,一脸不耐烦之情也越发不加掩饰,似乎要紧的
不是他要见著的人,反是他弥足珍贵的光阴。
    深宫之中何曾见过这等气焰?这群阉人们交头接耳,未几还是推出了一个虾
腰陪笑的道:「休等,休等,皇上日理万机,想现在也是被些许事情耽阁了吧,
又怎……皇上是一定要见你的。」
    阉人忙掩著嘴,差点把「又怎敢要你等」这等犯上的混话给说出来。老实虽
是件好事,可在宫中办差却缺不得机灵,阉人斟酌著字句,忙又陪上了一脸虚情
:「爷,若是不嫌弃,何不移驾到小书房中等皇上呢?皇上批阅了当天公文以後,
定必到小书房稍歇才办他事的。爷你要是前去,说不定能错开些时间,早一步见
著皇上呢……」
    和尚厉他一眼,也不作答应,害得这阉人白汗热汗的滚滚不停,湿了半背又
教风吹凉了,单惹得一身疙瘩。阁阁数声,素瓷轻撞,溅出的茶啡瞬而淡而无色,
既可雅装露水亦可强充泪痕。和尚扣指敲著几面的梭角,似乎在那声声阁阁、阁
阁之中,能寻著一丝平和梵音,已然得道。
    就在这平静的瞬间,和尚却又仓促而起,飞了数步倾身前走,急得身後那群
人忙要去追。缕金丝串串纵横成格的衣袖晃著摆著,随著身形偏侧理出线条轮廓,
随著烈风一拉平整如翼,和尚这般任意纵横,就连天上飞鹰也敌他不过,这一群
体虚力弱的阉人又哪里能挡?
    只见他们或是追著,或是喘著,配以亭楼外声声国事危急,求见圣上之语,
就更显得四面楚歌,万军压迫,这辈子满腔的狼狈,也实非是一情一状可述的。
可幸的是,或是不知是褔是祸的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和尚却收起了他的羽翼,
茫然立在廊道亭心间。
    「爷、爷、爷……」阉人们紧追而至,虽还能喘出满口乱音,可终归不成话
来。
    和尚便也是无心细听,只见他看向那庭园内那花那木,那跪倒满园的臣下勇
将,他这般一看,头儿一偏,似有是万般不解之谜,正待高人指点。於是他回头
看向那群虾成一团的卑微人们,开口却问:「皇上的小书房现在哪里?」
    「嗯?皇上的小书房一直设在湖心亭那头。」其中一个抬头,似是这是多麽
古怪的问题。可他见和尚脸面,旋即就想起这不过是个外客,就是不知道也不是
什麽新奇事儿。
    於是他头一摆一摇,始终也弃不了那股满是教训味儿的酸臭:「爷你要见皇
上,由我们领著不就好了吗?何必弄得现在这般腾折的呢?」
    这阉人正要续说,臣下中已有些人大胆的抬起头来,和尚甩袖一偏,站在暗
处却只看得他精厉的目光徐徐射来。阉人吐一吐舌,掩起袖来就跟在他身後跑,
一时满场清了,又复返回当初的死寂。
    看著这偶然的小插曲间场而过,为首的那一个臣子强打精神又领头的喊:「
国事为重,社稷为要!国难当前,皇上当以圣明之心接见臣等!请皇上——」
    其之七黄雀螳螂蝉(下)
    那一声声掩在重帐外,和尚随之又拨开一重,似乎是顺著水流形势的前划,
又在重重流白中永无止尽。他感到累了,却又不舍,身旁人不知从何时起经已远
去,只剩他在丝丝缕缕的追忆中没法停顿。
    和尚唉一口气,又揭开了那薄薄的一重。
    小书房设在湖心亭中,虽说是亭楼,可依著帝皇规格来建自然是不同一般。
为怕叛逆行刺,又把那本应通空的四围用美木间起来,一重重的为楼外盖满了雕
饰满好花好鸟的板,从外而看却反似是民间的高塔,又或是传说中囚禁凤凰的巨
笼。
    自湖心亭以外,汪汪的都是清透碧色的水,除了小舟,就只有一道细长的狭
道可往。这狭道也不似一般小桥模样,每过两尺即竖起两根相对而立象牙柱,中
间横一条细轴,随之就挂上一道白纱帘。尔後环著象牙柱外侧贴一围锦缎。教小
桥里里外外,都教一重锦色密封,使得外间是粉琢的花色,里面是金綉的枝叶,
凉著那一片白茫,便己是此生此世。
    和尚从中走著,只觉帐内囚满了胸中溢出的黯淡、闷气,越发的使人走不完。
    罢了,罢了,不如归去。
    隐隐的自心头吐露一声,随著拂起的微风,却又没了。和尚紧紧手上的素白,
似乎那是天赐的白绫,下一刻他还要跪下来满口皇恩浩荡。近了,却又欲远,和
尚一边计算著自己的心事,一边又把步一踏——「唉呀!……」
    圆圆的,滚滚的一哄而出,滑溜滑溜的随著石板精溜的走。和尚忙顾著追,
不意投进了那最後的一重,风一刮,那抹碧色就吹入内室之中。碰碰,撞响了胸
口间的馀音。
    当当,彷如银铃嘲笑,笑著,这麽一个痴心不死的木头人。和尚的手指碰到
椅角的僵硬,刹那间却倍感亲切,崚崚角角被流水般轻柔磨得圆滑,泛起一点油
光,不过映著一张傻脸。
    这时和尚又笑了,显得那麽一点难堪,以及难以招架。就像许久以前说过的
故事一样,反反覆覆的圈裹著一个套路,却又每次都教人心有馀悸。和尚都清楚,
都明白,这种的光阴煞是难熬,却又最是难以忘怀。就如同掌心中的一抹绿,既
冷而无用,可又不舍得放。
    难难难,重重都难,重重都是难。他抬眼,前面就有一张锦帐,就是为让他
看到似的设在龙床那头。绒黑的底里绣上彩金綫,不是飞絮却是锦龙,谁道里面
躺著的是谁?和尚跌坐在八仙椅上,两眼似是沉思,又有迷蒙的霞光流转。
    和尚坐在那对头,似是个有閒的人,坐等著锦帐如昙花般重重泡开,等著那
一瓣瓣沾墨的花片儿一环叠一环。只为著那一刹,费煞了平生的心机。呵呵,可
想某君当年,又何嚐不是?
    眉眼顺著指头儿的抚顺低弯,尾指勾上了嘴角,滑溜却仍是那麽一抹红。、
爱、恨、嘲,谁是谁非,只差你欢喜著谁。和尚微带醉笑,就等著那万人之上,
平踏满地骷髅而出;就等著那稀世明君,略过满池血色而来。可他等著等著,却
又不免心焦,就像个看杀头的人,等著等著也不免会想抢过刽子手的屠刀一剐,
随而指头一张——嚓!
    等不著他刀光一现,那个人却出来了。
    「你来了?」
    一切晃似理所当然,尚未瞧他一眼,某君触手先把一件细长衣衫拉过,刚挂
到身上,却又被两声咳嗽抖下。一抹随之泻到青石地上,片片清冷映来,却独有
一缕黄金流趟。和尚本是瞧向鞋尖,却又不觉随著急风拂向地面,看到这情景,
也不知道该拿不该拿,只是呆坐当场,四躯八骸似是从没用过著来,一时也不知
该扯动那一根綫。 「哼。」冷哼刮过鼻头高高的浮空,某君徐徐低下身影,用著
尖长的手指收过地上的袍服。和尚茫然看著他的脸面,似有万般相似,却又全然
不同。某君总是高傲自持、神气威风的一个人、一个皇子、一个帝皇;可……
    和尚又顺著某君收起的丝缕转动眼珠儿,看著那凉著骨肉的手徐徐撇动,他
上前想看清一点,却不意踏住了那锦袍一角,一扯,就牵动了串著皮肉的疼。某
君两眼缓缓透出一层灰蒙颜色,就在抬头的瞬间显得更不似为人世所有,他手仍
不忙握著衣沿,可话却已随笑顺溜滑出:「他们都跟你说,我等你久了?……」
    「这……」和尚一时不知道该作何答应,哑著口,仿似万般都是他的错。於
是就在那双眼睛前亏了心,低了头。
    「我模样可是大异於前了?」某君平常的问著,一句一句的仿似在用利刃逗
他。就如同多年前的往常般双双对望,直到某一个不忍别头了,那一位还在閒閒
的笑。只是和尚这回没偏过脸来,只是直直的看著,穿透了就彷佛不在。
    「是。」和尚这般答著,又抚手摸著。掌心中彷佛摸著一片险峻山崚,高高
的地方险窄的形成山脊,突然又沉陷下去,形成两潭幽深的沼泽,只剩那偶然发
亮的冰寒一摄,才吐露出那麽一点生机。
    冰烫过的温度,土埋过的颜色。和尚空出一手把袍服拾起来,挂得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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