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梦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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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梦成城-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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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律苪忍不住笑了,直笑得小雨咬着手指头眨巴着眼睛看他如同看疯人,才轻轻拍了拍孩子:“听你姐姐的话。”扶着孩子的肩膀把他转了个身,斛律苪看到女孩有些惊慌地慢慢上前一步,然后飞快地把弟弟拉开。 
那些莫明的畏惧他并不陌生,斛律苪再度一笑,正打算往前走时,那小帐里又转出一个人来,两人一打照面,斛律苪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正是那个有着奇怪眼神的少年。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斛律苪叫道:“这位兄台……” 
对方回过头来,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秦暮苔在看到对方的目光时,即使并未得到证实,却还是冒出了一个念头:果然是他呀…… 
斛律苪,北疆出了名的游侠。听说师承牧野老人,本是北燕人士。虽然中原武林一贯的对外族人报着莫名怪异的态度,但是在斛律苪年少时意兴风发入中原的那几年,他的天赋和能力还是赢得了人们的注视:珠玉者,微尘不能掩其光。 
但是,仅仅一年后,斛律苪在所有人都开始听闻他的武功时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故土,从此后便再未有消息传来。 
如同流星般的少年,即使带着外族的血统,却因为并没有侵犯到中原的人士而被人们以十倍之功夸耀着。 
斛律苪回北疆时,大约正是在自己出道前两年。在自己也得到声名后,对当年那个人不免有些耿耿于怀:为什么那人比自己长了几岁呢? 
学武者难免好胜,特别是对方也是武林传说中的天资少年时,更忍不住升起好勇斗狠的心思。不过秦暮苔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遇上他。 
这样想着,秦暮苔颔了颔首,选择了含糊以对:“斛律大侠。” 
“这位兄台,我看你受的伤极重,如是刀剑伤,我这里有金创药。”说着他从怀中捞出了一个青瓷小盒,扔了给秦暮苔。 
秦暮苔接过,入手温润。那犹带着主人体温的小器皿居然是中原孟窑的产物,他心念一动,低头称谢,正要转身离去,那人叫住了他:“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 
秦暮苔转过头微笑:“鄙姓秦,贱名不足挂齿。”只是一句普通的礼貌话语,自己却有些感激起来。这时秦暮苔才发现,原来自认少有事能扰心的自己还是担心些许薄名的:毕竟……如此落难的原因实在是难以启齿啊…… 
斛律苪笑了,即使说着“贱名”时,对方依然没有露出谦虚的表情,只是脸色越发的白了,大约是伤真的很严重吧。 
不过如果是个谦虚或者觉得需要隐瞒什么的人,大约也不会这么干脆地接下金创药,明确地告诉自己“是严重的刀伤”吧。见对方就要走开,他说道“对了,这药有些特别,白色外敷,红色的你调小一勺化水喝了。” 
秦暮苔挑了挑眉。斛律苪察觉到他的脸色,笑道:“阁下也是识货之人么?” 
“紫玉膏,只怕给我用有几分暴殄天珍吧。”如果没记错,这药是聿州制药圣匠何小手的秘药,传说中每年只制五盒。难怪会以孟窑盛着,孟窑本来也是在聿州的。 
对方朗笑:“所谓的药物,本来就是要给伤者使用。若是藏着爱逾至宝,也是折损了这药的功用,有如明珠之暗投。” 
秦暮苔看着对方与那有些可怖形象不怎么般配的笑容,确定:自己对这人蛮有好感。 
对不认识的人也如此慷慨,算是真男儿罢。 
只是当时的秦暮苔并不知道,对于自己不重视的东西,斛律苪的确慷慨。 
再次握着那药,秦暮苔回以一个微笑。斛律苪抱拳回礼,发现这个一身狼狈的男子,笑的时候倒是有几分难得的羞涩。 
  

10。 


一个时辰后,众人起程。虽然依然不知前路,不过比之之前,似乎心里有底许多。 
虽说按照老时间这会儿大多数人应该已经洗洗准备睡了,但是所有人都毫无怨言地拖儿带女走在未知的路途上。 
秦暮苔才走了两步路,就被某位有心人士拉上了马。他也就呆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人家的好意。所以就变成斛律大侠为一个伤患牵着马,那伤患倒是我自巍然不动地趴在马身上,很是大大咧咧。其实在两位大侠的心目中,只是觉得现在这个安排最是省时省力。即使没有打听,斛律苪也能看得出秦暮苔就在倒下的边缘。 
秦暮苔之所以没有回绝对方的好意,也是因为身体一阵阵发寒。眼见着陈金水忙里忙外,他也就没有麻烦人家。而之后斛律苪所给的药,他则没有涂。 
原因?唔……因为没时间清洗伤口,所以他决定等到了安定的地方后再说……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秦家大哥还是蛮龟毛的。 
正是因此,在行不到一半路时,秦暮苔晕倒了。 
此事,成为秦暮苔之后的奇耻大辱。 


再醒来时,秦暮苔只觉得身体浮浮沉沉如在梦中。四周一片黑暗,有声音传来,他分辨了很久,才发现那是马蹄的声音。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有些熟悉:“秦兄醒了?” 
秦暮苔吃力地转过头,看到了斛律苪含笑的眼睛。他的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腰,另一只手则握着缰绳。 
秦暮苔抹了抹额头,自己都觉得体虚气弱:“斛律大侠……”声音一顿,忽然想起之前自己看着前头的火炬,眼前慢慢变黑,然后身体一软的景象。他又抹了抹额头,有些犹豫地问道:“我晕倒了?” 
对方笑着点了点头。 
秦暮苔掩面,现在的自己简直就像一只弱鸡,连翅膀都扑棱不起来,实在是真真真真太丢脸了。如今帮助自己的还是曾经年少风发的斛律苪,即使明知道意气之争只是傻事一件,秦暮苔还是忍不住想呻吟。 
然后这位兄台才慢半拍地发现身周的寂静。眼前只有月光漫漫照着大地,一马两人在无边的荒野里前行着,旁边一个人也没有。 
秦暮苔张了张嘴,正想问时,斛律苪说道:“你晕倒了,后来发现是伤口又出血,不适合急行军。我便派人把乡亲们先送回去,你我慢慢走罢。” 
秦暮苔摸了摸伤口,发现那地方已经重新包扎过来,寒风中一只手罩了过来,就连上身都比自己高一点的后面那个大个头倾过头来,“已经重新包过了。你这人真是,给你的药却不用,差点惹下大祸事来。”声音有几分愠怒。 
秦暮苔皱了皱眉,前倾了一下避开耳边的热风,然后说道:“时间太急,来不及了。” 
“时间再赶,也不能拿性命玩笑。” 
如此之口吻在秦暮苔二十六岁的生涯中鲜少有之,基本上秦家大哥训人是时时训的,被人训的机会……自爹娘逝后,便是一次也无了。 
正是如此,以至于秦暮苔在听到那一句话时,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头。不想这些小动作全部被月光出卖,斛律苪看得真切,叹气道:“到底是少年不知轻重缓急。若是你身怀紫玉膏还受了刀伤而死,只怕阎罗殿都申不了怨。” 
秦暮苔沉脸:“斛律大侠何出此言,我今年二十有六,这些事情自有计较。”那些话听起来实在轻慢,以我们秦大侠的性格,若不是身有重伤,只怕已经爬下马直接翻脸训人了。 
身后那人僵了一僵,然后秦暮苔感到大掌拍着自己的肩膀,他薄怒地转过头,便看到一张写满了“惊讶”、“不敢置信”等字眼的脸:“你今年二十六?” 
“不错,有什么问题?”秦暮苔更加恼怒。 
对方“哈哈”干笑两声:“没什么没什么,这么说的话你倒的确应该生气了。我赔不是便是了。”斛律苪摸了摸下巴,很觉无趣。虽说中原人细皮嫩肉不见老,不过这位秦兄未免太过嫩相了。孰不知二十六年生涯中秦暮苔的生活写满“无趣”两字,少言寡语,清心寡欲,只差没刻几个香疤就能送入寺庙与高僧们参经理佛去也。正是如此,他修行虽苦,却并不显老。而身周原本让人觉得凌厉的气势,也因为这次的事件而暂时消解,更为他添了几分嫩相。 
秦暮苔并不是蠢笨之人,见斛律苪的干笑便知道对方想些什么,忍不住眯起眼睛,随后沉默地转过头,再不言语。 
那月光如霜般铺了下来,凝在两人中间,很有几分尴尬。 
斛律苪再度摸了摸鼻子,见身前之人直着背,一丝不苟的样子,暗叹“实在无趣至极”。只不过他很是好奇,这位姓秦的到底是哪一位…… 
月光下,斛律苪浮起古怪的微笑。 



11。 
到了一处小丘上,两人停了下来。晚上的冷风吹来,秦暮苔缩了一缩,然后就看到丘下是小小的河流。 
在银色的如霜的月光里,那一弯小小的河流静静地躺着,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微风的声音慢慢地飘荡着。那些流水在月光下看来也是银色的,慢慢地流淌着,几乎感觉不到它的脉动。 
秦暮苔轻轻地喘了一口气,忽然忍不住笑了。 
比起前几天的恶水险滩,此刻真如同再世为人。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的遥远。他看着那湾浅水,忽然起了恶作剧般的心思:如果这时候自己不急着回去,朝露他们会怎么办呢? 
依他的看法,自己这个弟弟虽然有时莽撞,不过并不是冲动之人。这么多年来,自己见到他最冲动的一次就是前次的伤人后想投河。 
朝露敬他,他了解。也正是因为太过尊敬,所以才一直抱着要成全他和颜夕的相法吧。但朝露并不知,他一直是觉得自己这个爽朗的弟弟和向来倔强但是明媚的颜夕才是一对。比较起阴沉的自己,朝露会更适合颜夕吧。 
如此说来,自己落水后,朝露会怎么做呢? 
按他的性格,一定不会再去寻短见,只怕是立刻找人打捞自己。遍寻不着后,大概会回家向祖宗牌位请罪,然后召集弟妹们看如何办。 
再然后…… 
即使朝露再不愿意,他也依然必须看护起秦家…… 
这样想着,秦暮苔泛起一个恶毒的笑意:倒不妨不急于回去,等养好伤,待朝露忙到痛骂不止后再去吧。也算给这个家伙一点薄惩。 
从来,朝露少有做事四顾之时。即使父母早亡,作为二子的他依然有着暮苔所没有的庇护:长兄的看顾。或许正是因此,朝露才能意气风发来往江湖之间。但也正是因此,朝露永远不能再前进一步。 
这次,算是给他的一个考验吧。 
真正的男儿,应该懂得如何扛起自己的责任,而并不只是嘻笑怒骂尽是恣意…… 

远在晏城的精神与肉体都面临崩溃的秦朝露打了个喷嚏,怎么也没想到,向来爱护自己甚深的长兄会以如此恶毒的微笑想着自己的名字。 
也正是这个在明月夜下小溪流边的恶毒主意,最终扰乱了无数人的生命。 
只是当时,那湾浅水慢慢流淌着,波澜不兴,就连小鱼儿们都静静沉在水底,一动不动。那些风云变幻,似乎离得那么遥远。 

身后的斛律芮忽然紧了紧握着缰绳的手,秦暮苔顿时回了神。他们都能听到远远传来的马蹄声音。风中传来了危险的味道。 
斛律芮的声音听来冷淡:“小心了。” 
秦暮苔愣愣转过头:“你的仇家?” 
对方微笑:“或者是你的?” 
秦暮苔摇了摇头:“想来不会有人千里追踪我至此,而我似乎也未犯下什么恶行要让人如此惦记的。” 
斛律芮依然保持笑容,只是看来狂妄无比:“所谓的恶行,也不过是一方眼中的罪恶罢。对不住,怕是要连累你了。” 
秦暮苔全身放松着,事实上,即使想要作出英雄姿态,以他目前的伤势也还是不能。随着马蹄声的逼近,斛律芮的全身肌肉慢慢绷紧。 
秦暮苔敏锐地发现,身后那人原先勉强还能称得上柔和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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