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僧 作者:李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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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僧 作者:李碧华-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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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一下梯,着地。
  还是慧青打开话题:
  “我见到先人的亡灵了。”
  静一不虞有他:
  “我也见到娘。:
  “哦,病故的吧?“
  他一时迷情入世,极其伤感:
  “受过一刀之劫苦。阿弥陀佛。“
  慧青没作任何反应。她只心中有数地望定静一,在他一语之后。
  当其他和尚和小沙弥进进出出地搬抬杂物,静一孤寂地在大殿中,孑然一身,无亲无故。
  他一直是个好和尚,他的心池如琉璃平滑。
  伤感和颓丧突袭而来,人从没如此软弱过。――原来他也经过生离死别。谁说爱恨不可怕?
  慧青已不知何时悄然退去。
  一个十四岁的小沙弥望着宝幡:
  “宝幡在动呢。“
  另一个,十五岁,道:
  “是风在动。”
  静一强撑着。急欲回到禅房。
  “喝!风没有动,宝幡也没有动,那是你俩的心在动。”
  小沙弥面露敬佩神色,恍然大悟。

 【此文章由“文学视界”( 。。)阿荔、小风铃扫校,独家推出,如欲网上转载,请保留此行说明】 

 本文出自 。。

 第八章 
  29
  他在禅房先点燃上妙好香一支。
  环绕着彤云禅院的翠竹如墨,大地已抖开一道黑纱,夜色极苍茫。星斗阵列,迎客的松树早已倦眠。
  静一马上盘膝打坐,一如过往那苦行忏悟的日子。他曾经努力于无忧无悔无爱无恨,他亦曾身心轻利,得好瑞梦。
  但今晚……
  一阵幽风。
  和尚无故心念一动。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是秋天寒意么?
  他一运丹田内火,继续默念“心经”。
  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寒意退了。
  香气随袭。
  有一双秀长的凤目在窥伺。
  安定心念。佛无魔不成。
  静一的身体在静中略晃动。那气,有点乱,叫他的头轻摇。如应如拒。若即若离。或瞋或痴。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
  人极软弱之际,便遭乘虚而入。
  不。
  “师傅!”
  红纱巾在他脸上轻拂而过。
  红纱巾!
  坐禅中的和尚分明感应了。红。
  一张眼,她就在了。是她!
  “我冷。”
  红萼衣丝罗襦裙,雪肤红唇。
  静一无情地又闭目静修。他知道,一旦妄心流转,不在话下在魔外道,驱之不去。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一只轻软玉手,抚摸他手、臂、肩。还有……
  “欲”是汝初军。忽警觉。
  抚摸至他头颅了。舒适写意,静一吁一口气。
  魔随人自心所生。他奋力一摇首。
  “此处又没旁人。”女子道,“我只想取暖。”
  他狠着心不答应。
  女子迳自接近。笑:
  “我来了?”
  蠕动一下。再近一点,化作蒲团。
  “石彦生,可怜我是为你而死的!”
  静一震撼了。
  蒲团又蠕动,他无法安坐。蒲团一如柔软肉体,他渴想已久。有一只手,伸入袈裟。我冷。
  和尚坚持闭目不动。
  女子又向他耳畔嘘气,自孔道入,直透五内,如一匹快马急驰,毫无秩序。静一挣扎,心乱如麻。
  ――玉手忽地一抓。
  她抓住他下体不肯放。
  如遭雷殛。赶忙拚尽力气,欲一弹而起。面红耳赤,表情复杂。不不不。
  蒲团不知廉耻地包裹住静一。
  女子妖艳睨他一眼。捺住不准动。
  “师傅何需怕我?”
  她肉体温暖芳香,如一床好被。
  他只觉受用,身下蠢蠢欲动。陡地胀大,要觅去处。
  夜更深。
  大地昏黑如墨怒泼,不可收拾。众皆失明,因而大胆。
  黑暗中只见红萼的双眸晶亮,泛水光。
  墨云层叠漫卷。
  “我不过想令舒服吧。”
  暖意融融。像有人开始给他掏耳朵。
  一阵酥软。里头千军万马在闹腾,企图自耳洞中飞奔而出。只等候一声号令。
  静一思绪飘漾。
  万灯摇闪。
  在灯火中,又见一风韵不同之倩影。红萼冉退,青绶夫人渐现。
  他迷惑了。
  都是顺遂心意的可爱色相。是一个人,抑或两个?
  “师傅经过生离死别吗?”
  青绶夫人一滴眼泪,缓缓淌下,在衣襟悄悄晕化。
  静一流汗。
  她用舌头舐他的汗。一滴,一滴。如血。
  蛇的舌头。
  女子的舌头。
  青绶夫人忽由冷傲转化成淫荡的笑靥,判若两人。头发剃落,艳尼向他乜斜着眼。用小簪子挑胭脂点在唇上。雪白的脸上一点红。
  尼姑身体骑在静一之上。
  他体内兴无穷挣扎,不假思索地挺进去,然后扯动。如汹涌大河,怒气冲天向前奔流,没有指望,充满仇恨。云山海月都震荡。
  尼姑上半身向后仰。迎合着他。不知谁驾驭着谁。
  静一蓦地强壮而饥渴。先喝了再说。先喝了再说。他身体在她身体里头攻击。有杀意。
  腰间胯下的火舌乱窜乱舐,火往上烧。舔着天空。浓烟升腾。手足无措。他看火,一股一股一股,不断地摧枯拉朽,旁若无人。贪婪而卑鄙。他见到女子半张着眼睛……
  竟身在彤云禅院中,大雄宝殿顶。
  ――殿顶!
  诸天神佛天兵天将都在看他幽会。她缠住他不放。
  静一呻吟。用劲。快乐得很凄苦。色彩光怪陆离。他用劲。
  “哎――哎――”女子在喘息,挑逗,“你不要走!”
  她缠住他不放:“……就……在里面吧!”
  理智要走,肉体恋栈不肯去。
  静一被扯成两半。爆炸的紫烟红尘升至高空。他凄厉地大喊:
  “呀!――”
  他迸射在她里面。
  他输了!
  他输了!
  他用尽力气,睁大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向天暴喝:
  “为什么试验我?”
  般若波罗蜜多……
  灵修已倾注东流,泼水难收。前功尽废。
  所有幻觉一下子消失了。
  静一在禅房中颓然跌坐。一片吹落的枯叶。蒲团一如往昔,微承失重的迷惘的和尚。她不在她不在。蒲团仍无温热。
  夜未过去。远处传来更鼓声。若无其事,斗室空洞,心如止水。
  大地又重归默然。
  或许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只一回心魔,于沉寂中蹦蹦一跳。是屋梁上偶滴之凄冷,未曾发生,已经成回忆,又终究化作无有。修行也无所谓胜负。
  他摇了摇头,稳住了神,把心情收拾妥当。啊不过如此。他安慰自己。天快亮了吧?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汗湿了袈裟。
  他微笑了。
  “托――托――”
  这是叩门的声音么?
  是谁?“托――托――”
  静一平和地,把门开了。
  30
  是个小沙弥。
  静一不以为然,才往回走。
  小沙弥的身后,赫然是慧青。
  她垂眼,睫毛的影儿,如工笔画在脸上。灰衣的尼姑不语。
  她见门开了。把小沙弥轻扶,推过一旁,跨门而入。她用他来相挡。
  小沙弥软倒在地上,有血滴。
  静一完全不发觉。
  待得门关上。门旁躺了一个死人,庭院也躺了一个死人。
  而门已关上,来了一个奇怪的访客。
  此时静一才知竟是她,大吃一惊――是幻觉,抑或真实?分不清。
  他有点失措。
  分了神。难道这才是开端?
  慧青不动声色:
  “小沙弥带我来借杯茶。”
  静一疑惑地,心再起暗涌。
  慧青靠近。在他耳畔细语:
  “外面风大,好冷。我要一杯很热很热的茶。“
  她缠住他。
  她的嘴唇迎上去。
  静一难以推拒。绮念中的女人,红萼加上青绶夫人,二者合一,活生生在他眼前,她是一个比丘尼!
  二人纠缠着,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他没有防备。
  ――只见她眼中火光一闪,有种的奇幻的欲望。
  他呼吸有点急速。
  蓦地,她的清秀转为杀气,脸变了。不知何时,抽出一把剑,剑锋一翻,自肘底出,如拨云见月,直取静一。
  他惊起,见剑锋逼近,眼前一花,但仍就势闪身倒退,却把禅房的摆设都推跌了。他喊问:
  “你是谁?”
  一跤跌坐蒲团上。
  慧青目光凶狠,冷然进逼:
  “奉密令,取叛党石彦生首级面圣!”
  她冷笑。无情地:
  “一等杀手的骄傲,是不枉不纵,命中目标。”
  他瞒不过,也逃不过了。
  李世民的人终于把他揪出来。在他最不设防的一刻,杀之灭口。空有一身好功夫,但他却死在女人手中。
  静一只感到剑气直冲,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
  静一身后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马先下沉,拔地一起,翻剑高提,从上往下斩。慧青仓促一挡。但他的剑发出刺目的蓝色光芒。
  那人怒吼一声,为截对手神志,攻其未备,回剑一劈,其势如虹,先伤之,再前吐,刺中心房,三招已了。
  凌厉无比。
  他比慧青更冷,更狠,更无情。
  她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倒身血泊中,带着莫名其妙的疑团,僵在美丽的脸上。
  都是意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又在黄雀之后呢?真人不露相。
  ――静一诧见此高人,他就是十渡老方丈!
  “阿弥陀佛!”老人平静。
  一阵闷雷忽响,雨猛然而下。发出轰烈的噪音。
  静一像被掐了头的苍蝇,乱了阵。风急雨密中,他冲出去,在庭院中,挥动着剑来发泄,石裂竹断,雨水斩不断。
  他耗尽力气,声音嘶哑:
  “累你开了杀戒!累你开了杀戒!”
  风雨中回落着他的歉疚。
  累你开了杀戒!……
  十渡老方丈也在雨中,他枯瘦的手一掬,用雨水洗脸,连皱纹折合深处也洗得干干净净,如同新人。
  他合什,慈悲地:
  “杀一个,救无数众生,贫僧为她减轻罪孽吧。咦,若毫无好处的事我又怎会干?”
  又回复他的豁达了。
  “因破戒,来生还得‘做人’,唉,功亏一篑!”喃喃自语,一壁摇首叹息,“――次次都这样。”
  31
  “不好意思,我一直没提。在百年之前,十一岁那年,一名得道高僧收我为徒,教以‘非脉不打,一矢中的’之道。我于深山观禽兽练武功,一天见‘母狮摔子’:它产子后三天,基于天性,把小狮由悬崖往深谷丢下去,试验其能力。万一小狮摔死,表示天生软弱不济,将来亦难成勇猛大器;若可自保,方有资格达到万兽之王的理想。但这只是第一步,日后它捕食、成长、歼敌、服众、扶弱……,好戏在后头呢!”
  方丈道:
  “静一,死过一次的人,再也没有可失掉的东西了吧?”
  静一在藏经阁,与方丈相对而坐。
  他俩都被经卷包围着。丰富的宝藏,梵本折子,香木裱装,卷轴方册,还有工笔手写,不管是竹是木是纸,都整齐排列于宽大明净的阁楼中。
  灯火已昏黄。静一经了一天平伏,感到自己如在母胎中安静。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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