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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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碎片-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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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难得有不说话的时候,我却按捺不住开口。 


“什么为什么?”他吐出个烟圈,淡淡笑笑:“为什么方家总裁的儿子不继承家业,反而是由自己大伯的儿子控制一切?”他伸直了腿,将吸到一半的烟捻熄,呼了口气:“还是他为什么会和魏遥光过不去,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都有。”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我静静顺应他的反问。 


他手揽过肩膀,头低垂下去,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是因为我——因为那个十八年前的我。” 


十八年前……我模糊地回想:那时我和遥光都还只是天真的小孩子。谁也不会预料到十八年后的苦难。可是方言可,从十八年前起,就注定要承受这些磨折他稚嫩心灵的重量。 

“我的伯母……是个很慈爱的人。我母亲在我一岁的时候因病去世了。从那以后到九岁,我都是和她跟大伯生活在一起的。”低低细语着,声音仿佛随时都会断裂:“三岁的时候,天枞出生了。但伯母的爱并没有减少。相反,她把她的爱,平均地分给两个孩子……甚至,分给我的更多一些。” 

“不奇怪——你从来就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医生。” 

“树阳,你还有心思拿我打趣。”方言可苦笑一下,接着他的回忆:“我当时并不知道什么不妥。因为从小就享受着伯母的爱,她在我心中,已经取代了母亲的位置。所以,心安理得地生活在她的庇荫下,直到九岁那年夏天……”声音渐渐黯淡下去,透着我从未听过的苍凉:“那年夏天,伯母带着我们去游乐场……我吵着要划船。伯母对我的宠溺使她答应了我的任性。结果……” 

“船翻了。伯母不幸被淹死,你和堂弟获救。” 

他斜眼看了我一下,嘴角一丝略带嘲讽的笑:“你什么时候扮起福尔摩斯来了。只可惜天分差了点。” 

我也笑:“我不是福尔摩斯。就算是,没有依据,一样推理不出。” 

“算了。大侦探。犯人一开始也没打算隐瞒。”他歪歪头,胳膊从扶手上抬起:“你说得没有错,只是不完整——伯母是被淹死的——为了救我而淹死。” 

第二十六章 

如释重负般的叹息悠悠传来:“很奇怪吧……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救,反而去救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子──我当时并不觉得迷惑。迷惑的是那个眼睁睁看著他的母亲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而是拼命将自己的堂兄推到岸边的六岁小孩。虽然他被湖边围观的人跳下去救起,可是那双眼睛,再看不出一个六岁小孩应有的天真了。” 

他又掏出一根烟,打火机一闪一闪,却不见火光。求助似的抬起头,看著已经离开沙发的我无能为力地耸耸肩──为了我的病,早就戒烟了,何来的打火机。他不甘心地摇摇头,将烟摔在地上: 
“伯母意外身亡後,伯父伤心欲绝,得了场重病,不久後便瘫痪在床,一直要人照顾。我的父亲大概是觉得内疚,便把天枞接到家里来住。他平静地吃饭,平静地睡觉,平静地生活──还有那双平静的眼,无时无刻不在盯著我。我这才知道:到我懂得迷惑的时候,那小孩的迷惑已经变成憎恨了。在他的心里,我不仅夺走了理应属於他的爱,连这爱的根源也一并夺走──伯母已经去世,他不可能也没必要去恨她。所以,双倍的仇恨,尽数加算在我身上。我并不怪他,因为他的恨有理有据,我无话可说。为了逃避那双冰冷的眼,以及我给他造成伤害的罪恶感,我选择了离开。直到现在。” 
“为了偿还自己儿子犯下的过失,父亲情愿将自己的产业交给侄子──就像当年,哥哥的妻子所做的一样。然後,当年的小孩子有了报复的力量,正式向自己敌人宣战了──这次没错吧?” 
“很正确。”他哑然笑了笑,又靠在沙发背上。 
“可是,”我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看著他略现空洞的眼:“这里有个很大的漏洞,方医生好像忘记补好就说出来了。” 
“嗯?”他怔了一怔,看著我。 
我柔和地笑笑:“他要向方大医生报复,跟魏遥光有什麽关系?” 
“当啷”一声,是烟灰缸掉落的声音。我静静看著方言可低头去捡时微微抖动的手指:“还是我来替你说吧──因为他也要让你尝尝,失去最重要的人,是什麽样的滋味。” 
“树阳……”他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是绝望的笑:“你不用再说了……我自己来。”晶亮的眼睛,扭头看著已漆黑一片的窗户:“我爱他。我爱魏遥光。” 
“从你认识他开始?”我问。 
“从我认识他开始。”他答。 

“啊,真幸运,听到这样有意思的故事。” 
我恼火地回过头,看见一张略有些苍白却神采飞扬的脸:这样飞扬跋扈的姿态,不是那个中了一枪还在拽的黑社会老大是谁。 
“方医生……你没给他用麻醉药麽?”我突然有些头疼。 

“麻醉药?对我而言,和生理盐水没什麽区别。”他披著那件黑风衣,抱著肩,斜靠在手术室门口,脸上是调侃的笑:“能坚持到手术完成,已经算是长的了──也许是最近敏感度加强了……不是个好现象呢,看来还要多加锻炼才行……” 
看著他由高声喧嚣转而自言自语,方言可也有些惊讶於他的迅速清醒。但关键不是方言可如何反应,我担心的是那个口无遮拦的老大,将他知我知但方言可却不知的往事一个兴奋抖了出来。倒也不是什麽重大事件,可是麻烦,谁不愿能少找就少找──我不想让外人知道我曾被绑架的事──尤其是方言可。原因── 
“方医生还真是博爱。一个魏遥光不够,还要加上他的情人?” 
完了。我绝望地闭上眼──导火索已经点燃,我方才一番内心独白算是白费了。 
“看来我还应该再做个缝合手术──江先生重伤未愈,当心言语过度,不利恢复。”方言可不似方才那样萎靡,皱著眉头还击。 
“啊?方医生不承认?那令弟的钱可是白花了。” 
“你什麽意思?” 

“江先生,你拉链开了。” 
我迅速地插进一嘴,结果是意料之中的低头,抬头,面带怒气:“许先生不是要说我上衣的拉链开了吧?” 
我微笑著点点头:“如您所说。” 
“树阳,不要打岔了。” 
冷静的声音响起,方言可缓缓抬起眼:“你有什麽事不想告诉我的吗?” 
“不,方医生,是因为……” 
“算了。”他微笑著摇摇头:“没用的。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和这位江先生有关吧?” 
我默然,手插进裤子的兜里──我方才已经告诉他,我和江凝洲不是初次见面了。 
“这样的话,树阳,”他朗然一笑,略有些得意:“你不想说,自然有人会告诉我──是不是啊,江凝洲?” 
“说得这麽辛酸干什麽。”江凝洲吹了声口哨,悠闲地踱到沙发边,挤在方言可身边,亲热地揽过他的肩膀,低低耳语:“他没跟你说麽?那我来告诉你好了──你堂弟,以为你爱上了许树阳,花重金,雇我杀了他──就这麽简单。是不是啊,许先生?”最後两句,他离开了方言可的耳畔,向我挑衅。 
我真正泄气地摇了摇头:这就是我不想让方言可知道这件事的原因。什麽商场上的绊脚石,危险的存在──他绑架我的时候,我压根儿也没这麽想过──只是这样简单的理由想要一个人的命,不过是以商场鏖战做借口罢了。只是当时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现在知道了,竟是这样荒唐的误会。以方言可的性格,这误会会令他内疚,会让他以为是他连累了我。他不会愿意这样。他已经连累了魏遥光,他不想再连累我──因为,我是那样爱著他爱的人;他爱的人,也是那样的爱著我。 

方言可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有著一丝哀凄。 

他很痛苦吧。我默默看著他闪烁著悲伤的眼。 

不过是人世间最普通的爱,却因为一个无可预知的意外,成了他一辈子的梦魇。 

“对不起。树阳。”笑声渐止,他突然低语。 

“和你没关系──况且我不是什麽事都没有吗?”我轻声安慰他。 
“那是因为你遇到我。”江凝洲颇有深意地接过话:“不然你早就做了枪下鬼,留下我们自虐的方大医生独自懊悔感伤了。” 
他大大咧咧伸开双臂,一只手绕过方言可的脖子,脸上是不耐烦的表情:“我说你们这些人,还真是麻烦得很。不过就是出个意外死个人,弄得苦大仇深,好像天崩地裂了一样──方医生,你不认为自己很愚蠢?你伯母愿意爱你,愿意救你是她的事。她为你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是她自甘下贱,和你有个狗屁关系?你这样自责算什麽?” 

“啪”一声,清脆响亮,语音嫋嫋。方言可优雅地拍拍手,微笑著看著同样优雅地抚著脸上猩红指印的江凝洲:“说得好。这一掌是谢谢你对我已故伯母的尊重。还有一掌我先欠著江先生,用来回报您让我了解了自己的心意──真是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我嗤声一笑,笑方言可的反唇相讥──只是种本能的自我保护罢了。因为,他被人一下子击中了他一直困惑的痛处。 

方言可,我们都是可怜的人。为了一些所谓的执念,愿意挣扎在自责的深渊。 
我们可怜,可我们不卑鄙。我默然看著眼前的一幕针锋相对,突然为了他和那个同样自责的自己感动莫名。 
因为,我们只想那个人过得好。 
越多牺牲,哪怕是盲目的牺牲,几率就越大。 
所以我们愿意这样,残忍的对待自己──好像,刚开始的我。 
人真是一种卑贱的动物。就如我──当我不愿再牺牲,而是贪婪地享受著我不应该得到的幸福时,我的感觉竟然是不安。 
抓住幸福,怕幸福失去。於是宁可让自己远离幸福,用自己的苦难换得一丝安心。 
当真卑贱。 

二十七章 

〃你不如直接说我自甘下贱好了。〃方言可敛住笑。突然站起身:〃既然您的伤已经已经好了,我也没那个义务收留一个通缉犯江先生,请您另觅栖身之处吧。〃 
〃呵呵,恼羞成怒,这就要下逐客令了。〃江凝洲不为所动:〃你欠我那一巴掌怎么办?还是……〃他突然拦腰揽过方言可,压在沙发上,动手脱他的外套,暧昧的笑:〃不如这么还,你看怎么样?〃 

〃江先生,有人在场,麻烦您自重。〃方言可有一瞬的惊慌,却马上冷静下来,神色严峻。 

他说的人是指我,这我很清楚。可是我也很无奈想走,却找不到临走时礼貌告别的理由;不走呢,眼看着沙发上的两人即将上演春宫好戏我没这种明目张胆偷窥的勇气。进退两难之际,江凝洲略有些惊讶地开口:〃医生,我想你是误会了吧我的外套都是血,不能穿。只是想借你的衣服穿穿而已。〃 

他松开压着方言可肩膀的手,极有风度地脱下风衣,掏出口袋里的手枪察看一下,淡淡一笑,将从方言可身上扒下来的外套套好,起身离开:〃不好意思,打扰府上这么久手术费我会还给你的。至于那一巴掌就用这件衣服抵了吧。再见了,许先生。还有〃他突然转过头,微笑着看着刚从沙发上坐起,正在捡被他蹭掉在地的垫子的方言可:〃后会有期,医生。〃 

〃你等一下。〃 
捡起垫子,方言可头也不抬地定住了门口的身影。 
〃他还想要你做什么?〃 
〃谁?〃江凝洲不耐烦地皱皱眉头。 
〃不用装傻。你不是一直替他卖命么?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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