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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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哥儿-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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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已经快四十岁了。〃她大笑,一点不介意的样子很叫人舒服。
    〃那真是没看出来,若说您是吕小姐的姐姐也是令人相信的。〃我语出由衷。
    〃这是至高赞美。〃她冲我举杯。
    我们喝了一口,她又道:〃华仪很喜欢提到你,故此我也对荣哥儿你充满好奇。〃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才最难得。〃苏小姐走过来轻倚着露台栏杆,〃普通人才有追求和享受幸福的权利。〃
    〃是这样麽?〃我抓着头,〃普通人与众人没有甚麽不同,太过平凡,太过琐碎。。。〃
    〃正因为如此,才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她看着月亮,样子说不出的孤单寂寞,〃流芳百世固然不易,但遗臭万年更需要智慧和勇气。〃
    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苏小姐回头笑了:〃看我说些甚麽呢!果然是年纪大了,喜欢胡说八道。〃
    我摇摇头:〃您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她眨眨眼睛愉快的笑:〃你是个好听众?〃
    〃我希望是。〃
    〃我遇到吕先生的时候儿已经是北平最红的交际花,但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女孩子不应该只穿这麽少'。〃她的面容陷入回忆,一层淡淡的银光笼罩在她身上,〃他那时候儿还是年轻的,眼睛里面没有很多东西,所以清澈明亮。〃
    我专注的听着,她却因为见我没有露出鄙视的神情而舒了口气:〃很简单的开头,不是麽?〃
    〃很多事情开始的时候儿都不会惊心动魄。〃我客观的说,〃又不是推理小说,一来就是高潮。〃
    她笑得前仰后合:〃荣哥儿,我很中意你。〃
    我却愣住,她笑得更厉害:〃你的样子和他当年一样儿,眼睛是那麽明亮。。。但是,你的眼睛里也有迷茫。〃
    〃是的。〃我坦诚。
    苏小姐喝口酒:〃所有人都知道吕先生的太太没有生孩子,但所有人都知道吕先生有个女儿叫华仪。〃
    〃就是有些人喜欢无事生非,不然活不下去。〃我耸耸肩。
    她又笑,她真的爱笑,吕华仪这一点很像她。苏小姐小口抿着酒:〃荣哥儿,你有种和年纪不相符的成稳,为甚麽?〃
    我一愣,她笑呵呵道:〃好好一个男人,却要把他逼成丈夫,多麽无趣。〃见我疑惑就又摇手,〃看我又糊涂了。。。不说这个了,你大概还是好奇。其实很简单,我爱吕先生,爱到不计较名分,爱到愿意给他生个孩子。〃
    我诚心道:〃看得出来,您确实爱他。〃
    〃生华仪的时候儿不是很顺利。。。我的医生是刘大夫。〃她陷入回忆,短暂的停顿后轻道,〃我不能再生孩子了。〃
    我惊讶的张大了眼睛,她却笑了:〃不需要同情我,我得到的比失去的多。〃
    〃是,看得出来,吕先生非常疼爱吕小姐。。。他也很好的照顾了您。〃我踌躇着。
    苏小姐学我耸耸肩:〃我已经过了争风吃醋天真幻想的年纪,开始现实。〃
    我回身看着大厅里醉生梦死的男男女女:〃现实麽?。。。可能我还太幼稚,不知道现实究竟是甚麽。〃
    〃就是找个爱人来爱。〃她笑了,眼角全是妩媚。
    我低下头来:〃苏小姐,我想,是不是我做了甚麽令您误会了?我和吕小姐并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我没有误会。〃她微笑着拍我的肩膀,〃男人对女人若没有那麽一丝幻想,是不会关怀备至;而女人对男人若没有那麽一丝好感,是不会轻易微笑。男人和女人之间,说穿了也就是那麽一回事儿。这并非大是大非,并不需要那麽清楚明白的。〃
    我不是很明白,于是硬着头皮道:〃我,对吕小姐并没有非分之想。。。〃
    〃我知道我知道。〃她笑得停不下来,〃你自然是不喜欢她的,男人看自己喜欢的人的眼光,是与众不同的。而华仪。。。她也许是喜欢你的,但不是男女的那一种。〃
    我叫她说糊涂了,正想问她,就看见刘懿洲过来:〃两位在这里啊?〃
    〃我来猜一猜。〃苏小姐眨眨眼睛,看起来有种别样的天真,〃是不是又有谁想请我跳舞?〃
    〃您永远都是这麽聪明。〃刘懿洲笑道,〃吕先生请您过去。〃
    〃告诉他我马上来。〃苏小姐推他一把,却回头小声对我说,〃我这个母亲是否很失败?只有在女儿的生日晚会上才能光明正大的与他们父女站在一起。〃
    我没有回答,看着她挽着刘懿洲的手臂进去了。人群中她也许不是最年轻的小姐,衣饰装容也不见得是最精致华美的,但她是最从容的。我看着她和吕先生跳舞,克制的,礼貌的。心里不知怎麽就悲哀起来,但转念又想,这是一个任何时代都会发生的故事。在熙熙攘攘的都会里,并不稀奇。
    吕华仪过来看着我:〃你为甚麽一直看着她?〃
    我转头看着她:〃有麽?〃
    〃为甚麽男人都喜欢她,她已经那麽老了。〃吕华仪突然发脾气,把酒泼在我身上。
    我看住她:〃你不喜欢她。〃
    〃我为甚麽要喜欢她?〃吕华仪皱着眉,〃有谁喜欢从小就被叫做私生女?我请愿免费转让给她!〃
    我叹口气:〃但她爱你。〃
    〃所以把我卖给吕家?〃她的口气充满嘲讽。
    〃这是你愤世嫉俗的原因?〃我奇怪的看她一眼,〃不要告诉我,就是为了和你的父母怄气,你才故意参加学生组织。。。〃
    〃为甚麽不可以?〃吕华仪哼了一声,〃我是自由人。〃
    我心里更加难过:〃吕小姐,报复爱你的人不是一个高明的主意。〃
    〃你是老头子麽?干嘛对我说教!〃她生气的走回大厅。很快就被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包围,请她跳舞。
    我看着吕华仪和她的母亲在不同的角落跳舞,自己低头擦干身上的酒渍。事实上,我很久之后才明白,每个人都有生气的权利,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身世最最可怜无辜,但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平平无奇。至少,她的父母还在身边。但她的不快乐来自更大的需求和不满足。我能心平气和的活着,只因为我懂得珍惜。
    其实说懂并不准确,我的生命里曾遗失了很多美好。原因就在于,我一直高估了自己,我一直以为我在珍惜,实际上我也是个任性的家伙,肆无忌惮的挥霍所剩无几的幸福可能,最终只能眼睁睁看它离去。无能为力。
    离开吕家的时候儿,我才想起来那天是吕华仪的生日,而我两手空手,还惹她生气。之后几天她都没有出现,我的抱歉只能说给自己听。
    一个礼拜之后,有天放学我在图书馆留到最后。出来的时候儿天已经全黑了,夏日的热风吹拂在脸上,有股潮湿郁结的感情在酝酿。我看见有人站在图书馆门外面,踢着小石子打发时间,百无聊赖的样子。她看见了我,停下动作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看着她。和苏小姐比起来,她是年轻的,因此简单通透。
    〃看着我做甚麽?〃吕华仪站在树下,深色的阴影投在她脸上,显得她的眼睛更加明亮。
    我转头看着外面:〃在想你是不是打算再泼我一次酒。〃
    〃你生气了?〃
    〃不,没有。〃我小声道,〃倒是你,别生气。。。我是不大会说话的,你晓得。〃
    吕华仪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荣哥儿,求你。〃
    〃甚麽?〃我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不要生我的气,不要不理我。〃她恳求道。
    我突然想笑:〃不要这样说,我真的没有生气。〃
    〃我无法喜欢我的母亲,我也没办法爱我的父亲。〃她哀叹着,〃我的心那麽小,怎麽可能喜欢所有人?〃
    〃并没有人勉强你去喜欢他们。〃我握紧她的手。
    〃吕太太并不喜欢我。。。不过这正好,我更不喜欢她!〃吕华仪挑着眉毛。
    〃你大可不喜欢她,但你不应让她有嘲弄你母亲的借口。〃我微微摇头,〃吕小姐。。。〃
    〃叫我的名字。〃
    〃好吧。。。华仪,不需要通过伤害爱你的人来证明自己被爱着。〃我看着她。
    吕华仪惊讶的看着我,然后沉默了。她伸手抱住我,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荣哥儿,我以前是喜欢孟华的,你知不知道?〃
    我无声笑了,是的,我的孟华哥最招人喜欢。
    〃但是他不喜欢我,我看得出来。〃吕华仪微微叹气,〃我不知道他喜欢谁,或许像刘懿洲说的,他喜欢的是革命,喜欢的是那些主义那些理想。〃
    我想起孟华哥以前说过的〃终生〃,突然就想流眼泪。
    〃然后我听他和刘懿洲说过你,我很好奇甚麽样的人可以叫孟华念念不忘。〃
    我失笑:〃叫你失望了,我至为平凡无趣。〃
    〃可能是。〃吕华仪贴着我的脖子轻轻呼吸,〃你看起来迷迷糊糊没有大志,可心里最是明白不过。〃
    〃明白?〃
    〃你明白该说甚麽,明白该做甚麽,脸上的神气真叫人喜欢。〃她叹口气。
    我还是笑着的:〃不,其实。。。我不明白。〃
    〃不说这个了,你知道那天为甚麽我爸请客麽?〃她转了话题。
    我松口气:〃知道,你生日。〃
    〃那天是我旧历二十一岁生日。〃吕华仪感慨的笑笑,〃其实一个小孩子有甚麽好过生日的?还不是给他们一个聚在一起的借口。〃
    我心里颇有些难受,生在这种家庭也不见得就像看到的那样光鲜亮丽,于是柔声道:〃是麽?那你想要甚麽礼物?我之前不知道,也没准备。你先说一个,改天补来给你。〃
    〃真的?〃吕华仪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半晌方道,〃荣哥儿,我们订婚吧。〃

    十四
    记忆中的1936年,战火蔓延,内外交困。民国二十五年唯一的好消息,也许是红军的长征在六月份结束了。刘懿洲告诉我,孟华从东北秘密转移到了延安。他还活着。不管日本人如何疯狂,不管蒋光头怎麽嚣张,都和我没有关系了,我的孟华哥还活着!
    我难以形容那一份快乐是怎样的,比我自己如何了还要激动。虽然他还是远远的离开了我,但他仍然活着。他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追求着他的信仰,他,该是快乐的。
    至于我,和他并不是甚麽需要特别注意的关系。不然,他怎麽和小时候儿一样,一封信都没有呢。这一点他和吕华仪非常像,眼睛里永远只有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但这无可厚非,人之常情。孟华喜欢革命带给他的热情,吕华仪喜欢革命带给她的激动。也许刘懿洲说得对,他们根本不知道甚麽是革命,只是凭着年轻的一股蛮劲儿,非把自己撞得伤痕累累才肯罢休。
    转眼又要到暑假,七月的时候儿我已经考了两轮,成绩还不错。保持下去的话,到预科念完出国应该不成问题。看着我整日专心念书,三姑又是开心又是忧愁,她不止一次和我说:〃荣哥儿没事儿也出去走走,老坐在书桌前也不好。〃
    我只管接过她手上的银耳莲子粥笑:〃三姑放心,我也不喜欢出去,哪儿都怪腻的。〃
    〃懿洲那儿你原来走的也多,这阵子怎麽也不大见来了?〃三姑坐下来叹气。
    我没有说话,刘叔叔最近老出远门,说是去南边儿看看药材,只怕也是有任务。我既没有加入的意思,也没有能做的事儿,干脆不去添麻烦了。
    三姑又道:〃前儿那位吕小姐怎麽也不来了?不是荣哥儿和她闹别扭了?〃
    我一口粥差点呛道:〃三姑!〃
    〃也别不好意思,我看那位吕小姐很好。〃三姑自顾滔滔不绝,也许是因为孟华不在,这些年她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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