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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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哥儿-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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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我已经没有未来。
   
    四十九
    远远就看见了大世界游乐场,那是三幢四层的钢筋混凝土楼房,相联成扇形。两幢坐东朝西,一幢坐南朝北,平面看来像个L形。转角的地方有高塔一座,六面四层,由四十八根圆柱组成,最上端是石钟式尖顶,我打量着那个塔楼,它看来气势磅礴。
    我愿意来这里只不过为它外貌简洁,临街底层是出租的店面,正门开于中央。车子停稳了,保镖来开车门,护着我进去。里面是个六角形的大厅,底层是娱乐室、茶室还有休息室那些。二楼到四楼层有各种娱乐厅,内侧有条宽阔走廊。我记得上次是刘懿洲带我来见个甚麽人,但我无精打采,只略坐坐就走了。记得他说过,平屋顶夏天可作露天剧场,可惜现在还是春天,不然也好消遣一下,让我在黑白中影像中逃避一些不知道是甚麽的东西。保镖说南边儿有共和厅、大观楼、寿石山房、四望台、旋螺阁、登去亭甚麽的,但我懒懒的没有精神。
    我慢慢走在里面,端详着内部的布局。也算十分巧妙的了,大厅小室凹径相连,天桥回廊高低相通,倒与娱乐气氛十分相称。可惜我实在没有甚麽娱乐精神。
    注意到内侧的舞台,保镖告诉我那是杂耍台,自然有看客的座位,天桥上、走廊上,以及各层楼均可透过窗棂,居高临下观赏露天节目。此外屋顶上还建有三座四方亭子。
    平心而论,这里确实是个放松的好地方,但我心绪不宁,实在不知道该做甚麽。想了想,还是到四楼的酒吧里要杯酒坐下。保镖轻声道:〃刘先生说荣少爷身体不好,不要喝酒。〃
    我看着他,眼睛里在说,我不喝就是了,看看都不行麽?
    他讪讪的退下了。
    我转过头去,打量这酒吧里的人群。他们衣着光鲜,笑容满面,仿佛外面天大的事儿都不算甚麽。我低头捏着酒杯,打量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突然有种很想醉一次的冲动。
    我伸手在酒杯边沿上画圈,我现在在想谁呢?我没有想到孟华哥,他的情况是唯一一个刘懿洲不肯告诉我的消息,我体谅他,但没有人会体谅我。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我也只是想到了苏小姐而已。
    从我来到上海,唯一还有联系的就是她。刘懿洲似乎很放心我和她接触,我不知道为甚麽。在我几次自杀未遂的时候,她给我来了电话,我一言不发,她也只是说了很短的几句话。
    荣哥儿,死了就甚麽都没有了。以前有的,带不走,以前没有的,永无可能再得到。
    她是个令人惊叹的女子,似乎没有甚麽能难住她的。我敬佩她,她只字不提吕华仪,她是明白我的。我突然很感慨,吕先生是个有福气的,有吕太太这样的妻子,有苏小姐这样的知己和情人。
    我统共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孟华哥,但我一无所有。
    我自嘲的笑笑,酒吧里台上有人在吹萨克斯,我脑子却是小时候儿与孟华哥看大戏。顿时觉得更没有意思,起身出了门。
    正要上车,有个卖烟卷的小孩儿过来:〃先生,买烟?〃
    我摇摇头,他又道:〃先生,买吧,便宜又好吸。〃我不由抬头看他一眼,戴着顶帽子,帽檐儿遮了大半个脸。身前挂着老大一个箱子,打开一半,满满的烟卷。我再摇摇头。他还是不依不饶:〃先生,还有外国烟,您真不喜欢?〃
    保镖上前赶他走,我弯腰坐上了车。他又喊:〃您仔细看看,国产的这个也不错,上面还有郑板桥的兰竹图呢!〃
    我身上不由一抖,要关车门的手顿住了。
    保镖回头看着我,那小孩儿趁机挣脱他趴在车门上又靠近我。我溜了一眼,看见他帽子下面一双机灵的眼睛。我的嘴角猛烈的抽搐了一下,骆。。。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您瞧瞧,是不是,好烟呐!〃他眨眨眼睛,塞了一包烟到我手上。
    我身上没钱,保镖帮我给了,他千恩万谢的去了,远远还在招呼:〃卖烟呐,卖烟〃
    我将那包烟紧紧捏在手里,心竟然又剧烈的跳动了。
    回到家,我心绪不宁躲进卫生间里,颤抖着手打开那包烟,却都是烟卷没甚麽特别。我把烟卷都拿出来,也没看见里面夹着甚麽。将烟壳拆开来,翻来覆去也没见甚麽蛛丝马迹。我叹口气,沿着浴盆边缘坐下来,盯着那几只烟卷发愁。烟卷。。。我又站起来,却拉到腿上伤处,不由皱眉。却也顾不得许多,将烟卷拆来,里面却是烟丝。我扔开这支,没有。。。再拆一支,仍旧没有。拆到第七支,才在里面找到一张揉紧的纸条。
    我的呼吸停顿了一秒,颤抖着手拿起来,眼睛竟有些模糊,看不清眼前。脑中一团浆糊,说不清心里是个甚麽滋味。
    拉开那张纸条。
    百乐门。
    只有这三个字。
    我皱起眉来。
    〃荣哥儿?你在里面?〃有人敲门。
    我顿时慌了,刚才竟没听见有人过来。
    〃你在里面麽?〃是刘懿洲的声音,〃我进来了。〃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来,我看着那堆东西一时情急,将那纸条塞进嘴里。
    〃你这是干甚麽?〃刘懿洲看着我一身一地的烟草纸屑发愣。
    我定定神,转头俯身伸手打开水喷头,发出些哗啦的声音来。刘懿洲似乎松了口气:〃你要洗澡啊?怎麽不叫下人给你放水?〃
    我没有回头,赶快将纸条咽下去。刘懿洲在身后微微叹气:〃那你先洗着,若是有需要就叫人。我一会儿叫桂香把你换的衣服放在外面。。。我在你屋里等你。〃
    我没有回答,听他关了门走远了,才小心的回过头去,擦擦额头的冷汗。脱了衣服慢慢的把自己泡进热水里。
    原以为已经心静如水了,我不是想的很清楚了麽?对于孟华哥,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也许在他心里,我的存在就是提醒他不堪回首的童年过往。。。所以他不会把我再看作别的甚麽了。至于之后,也许我的身份能帮助他,有利于他的革命工作,所以他勉强自己来接近我。我是胡思乱想麽?不,不是的。我认真的回忆过,他的脸上,极少有笑容,极少有对着我因为我而发出的笑容。
    我把脸埋进水里,有种窒息的快感。如果就此死去。。。不,不可能,门外一定要刘懿洲安排的保镖在。一两分钟没有动静他们就会进来,所以前几次自杀我才被救了回来。
    那麽现在再找我,又是为了甚麽呢?我有些可怜自己,但更恨自己。我把自己洗干净,穿上衣服出来了。我知道刘懿洲一定会找我,因为那些保镖都是他的人,他们一定尽忠职守的告诉了他今天我遇到一个奇怪的卖烟的小孩儿。
    我走回房间,门开着,刘懿洲躺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门口他的随从轻声道:〃刘先生一直在开会。。。他累了,荣少爷。。。〃
    我看他一眼,他马上闭嘴,顺手帮我关上门。我看着门后,突然觉得好笑。在他们眼中,我是甚麽人呢?我不说话,也不怎麽搭理人。身上有病,几次想自杀,对他们的刘懿洲先生也爱理不理的。也许他们想不到,我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丰衣足食,很有可能继承家业当个大富商;他们不可能想到,我曾经是清华的学生,认真读书,很有可能出国留洋当个大学问家;他们更加想不到,我曾经是晋察冀根据地的抗日分子,做着边区某队负责人的文书,很有可能加入共产党当个八路。又或者是。。。
    而现在,我甚麽都不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连自己要做甚麽人都不能自主。
    我走过去,立在刘懿洲对面。我居高临下望着他,他闭着眼睛,呼吸声很轻,绵长的,悠远的。我慢慢蹲下来,膝盖有些疼,我索性坐在地毯上端详他的脸。
    刘懿洲无疑是英俊的,那种英俊是带着清俊的神气。他的眉眼不像东北人,他是细致的,稳妥的,柔和的。只有身材像北方人,高大的,智慧的。他的英气与孟华哥不同,他身上的英气刻画在一颦一笑里,看似柔和的,但却不能拒绝。他也不是魁梧,他很瘦,但精明强干。他很忙,他忙着抓人,忙着替我操心治病吃饭睡觉的问题。但没有人替他操心。
    我伸出手来抚摸他的脸,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儿,他也是穿着一件学生服,笑眯眯的十分和气,身上一股书卷气。孟华哥如果说是充满朝气,那麽他就浑身都是英气。然后,他带我逛胡同,他说他想当个历史学家,他给我讲稗官野史。再然后呢?他陪着我,他安慰我,他救了我,他说爱我,他送走我,他治好我,他迁就我。。。
    我抚摸着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我记得这张嘴唇曾经告诉我,我爱的是孟华;我也记得,是这张嘴唇告诉我孟华不爱男人;我自然记得,是这张嘴唇告诉我,他爱我;我还记得,是这张嘴唇,在我痛不欲生几次寻死时把我唤回来。
    我欠了他那麽多,但我不知道该怎麽偿还。
    我的手被抓住了,刘懿洲醒了。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想挣脱他的手站起来,他却用力把我拉进怀里紧紧拥抱我。
    〃荣哥儿,你说话。〃他轻声在我耳边说着,〃医生说你之前受刑时叫喊得太厉害,造成些损伤才发不出声音来,但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为甚麽不对我说话呢?〃
    他呢喃的吻落在我的耳边,落在我的唇上,落在我的眼睛上,我闭上了眼睛。这与他以往的吻不同,以往是小心翼翼的,而今天是志在必得的。我突然惊恐的意识到我最惧怕的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胃里那一张纸条仿佛是个笑话,又像是个铁块,拉着我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五十章
    刘懿洲的嘴唇是轻柔的,如同他这个人,温文尔雅的。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我的身上,我脑中想到一棵桃花树,它的花瓣随风落到身上,似乎也是这个感觉。
    我挣扎起来,他压住了我。他的手指,修长的,有力的,我根本没有反抗他的体力。我处在下风,双手被他抓住拉过了头顶,他知道自己处在优势,因此悠闲而缠绵的慢慢褪去我的衣服,耐心的抚摸着我每一寸皮肤。我绝望的转头看着床边的台灯,他像看透我的心一样笑了:〃不,我不关灯。你身上的疤并不难看,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
    我心里在叹气,我紧紧闭上了眼睛,我可以自己给自己制造黑暗,我可以给自己制造幻觉。他的嘴唇和手指在我身上游走,体贴的,爱惜的,却又是动情的。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在加重,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明明知道我是抗拒的,可他没有放手;他是害怕伤害到我的,可他终究没有放手。
    我没有拥抱过任何一个人,男人,或女人。我不是他说的,像白色的花,而是苍白得像一张纸。他成功的挑动起我身上未知的情欲,我是个男人,男人的情欲不受感情的控制,它服从最原始的本能。
    我根本无法把他幻想成孟华,也不可能把他想成任何一个人。这个时刻,我的内心是焦躁的,全身都火热起来,而心里却是冰凉的。他的手指伸了进来,我发出了第一声呻吟。
    是的,我知道我的嗓子早就好了,但我不愿意说话。只是我也没想到,伤愈之后我发出的第一个声音竟然是因为这个。情欲的潮水掀成大浪,猛烈的撞击着我薄弱的意志,我无法抑制的发出了更多的呻吟和喘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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