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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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哥儿-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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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孟华看着我:〃一颗子弹,不是麽?〃
    我说不出话来,为甚麽,这颗子弹在他那里?
    孟华紧盯着我:〃这个问题该我问你,为甚麽这麽久之前的子弹,我中的子弹在你这里?〃
    我的左手慢慢抓紧了树干,干笑了一下:〃谁说是你的?我不也中过麽。。。而且〃我苦笑着晃晃右手,〃这是救懿洲哥伤的。〃我又拉开头发露出眼睛和额头,〃这也是救他伤的。〃
    〃是麽?但你中子弹全在这里。〃孟华伸手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块布,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两颗子弹,〃这一颗,是你当年愣头愣脑跑来时打在大腿上的。这一颗,是打在左臂上的。〃说着一指我的右腿膝盖,〃这是当年你找我那颗该死的子弹叫墙压折的。还有这里,这里,这里这里这些,全都是因为我受的伤〃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孟华的声音开始颤抖:〃荣哥儿,在你心里,我究竟是甚麽呢?〃
    我的心整个揪起来:〃这话该我问你,你总说是我哥哥,在你心里,我只是个弟弟罢了。何况,也不是真的弟弟,不是麽?〃
    孟华看着两只手上的子弹笑的很黯然:〃原来,我们都是用同一种方法来表达自己。但是看到相同的方法时却不相信。〃
    我愣了一下:〃你说甚麽?孟华哥?〃
    〃我说甚麽?〃孟华看着我,〃我说,你用甚麽样的心态来保留这颗子弹,我也是。〃
    我手一软,整个身体斜靠在树干上,我说不出话来。风吹过来,落下了几片花瓣。
    孟华抬头看着树梢的繁花,用无限落寞的声音说:〃要不是你,我不会知道自己是被需要的。。。但我清楚,你就像是方家镇,是一辈子回不去的地方了。我只能一边回忆一边寻找。。。怎麽可以有人像你这样,爱的那麽善良那麽微小。。。我不希望因为我让你失去自己,你明白麽?〃
    我没有回答,他继续轻声低语,如同说给自己听的:〃我不能毁了你,我不配拥有你,我不能叫你改变自己。。。我不能要求你理解我支持我甚至是和我走同一条道路。〃
    我苦笑,在他面前,我从来就没有自己,何来失去:〃但你曾经那样问我〃
    〃是,我问你就是希望你明白,我的一切都不会再有私人感情。同时,也是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孟华转头看着我,伸手捏起落在我肩膀上的花瓣,〃你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不安。。。让我觉得自己是在一步一步毁了你。。。我的所有热情和志向都给了我的理想,我能给你甚麽呢?我一无所有。〃
    〃这是刘懿洲说的麽?〃我突然笑了,但是眼睛开始氤氲。
    〃他只是说,不能给你,就别妨碍别人给你。〃孟华也笑了,他的眼睛同样开始迷离。
    我的鼻子发酸:〃可这些,你从不对我说。〃
    〃荣哥儿,若是我说,自你说你总是要我的那天起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忘记你,你大概是不信的吧。〃孟华转过身去,他的身子微微发抖,肩膀抽搐的。
    我愣在那里,我看着他的背影,我终于哭了出来。不是那种无声的流泪,不是那种压抑的心碎,而是如同孩子一样的哭出声音,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孟华转过头来,他的脸上全是泪水。在我记忆中,他是绝少哭泣的,但我看不清此刻他的模样,我的眼睛已经模糊:〃孟华哥,若是我说,只要我看见桃花树就会想起自己是爱你的,你又会不会相信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抱紧了我,我的背顶在树干上,心里全是这种粗糙而钝重的疼痛。说到底,我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子,把自己困在了树上。而今天,我终于再次跳下了树,树下有我愿意用生命去爱的孟华哥。
    我们哭,我们拥抱,我们亲吻,我们用尽一切力气来表达以前说不出口的那个爱字。

    五十五
    我不知孟华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把我留在他身边做文书,我只知道,民国三十年粉碎了日本鬼子的〃五一大扫荡〃之后,所有人,包括罗向明、春杏儿他们都在升官儿的时候儿,我的孟华哥又变回了原来的队长。而明明鬼子更大规模的扫荡不是又来了麽?
    晚上我缩在被子里问他:〃因为我麽?〃
    〃不要瞎说。升迁是组织决定的,你以为你是谁?〃孟华的手微微一抖,这才吹熄了灯上床来搂着我,〃不是刚刚洗过,怎麽又凉成这样儿?〃
    我赶紧让开他的手:〃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孟华挪过来一点儿把我紧紧抱着:〃暖和一点没有?〃
    我噗哧笑着推开他:〃哥,现在是六月,也不怕热的?〃
    〃就是热才抱着你,到七八月更舒服。〃孟华呵呵的笑,但声音里说不出的落寞。
    我不说话了,我知道,他不是不在意的。面对鬼子的残酷扫荡,为了扭转根据地的被动局面,边区按照中共中央北方分局八路军总部的指示,实行了〃敌进我进〃、 〃向敌后之敌后发展〃的方针,要求将敌后活动与正面斗争相配合,平地与山地斗争相配合,地方军与主力部队相配合的反〃蚕食〃斗争方针,提出将主力部队分散深入基层和敌后,协助地方大力发展地道战和地雷战等群众游击战争,并派出大批〃武装工作队〃,深入敌后负责恢复重建和发展我党在游击区的各项工作。
    不要问我为甚麽清楚,我好歹也是文书。而且,孟华就是派入深入敌后之敌后的武装工作队队长。我心里难过,难免唉声叹气。
    孟华捏着我的脸:〃我还没死,少来这儿装哀愁,把你那点儿文艺青年的样儿收起来啊。〃他是笑着说的,但我听得心酸。
    〃哥,这不是不公平麽?〃我拍开他的手翻过身看着他。
    孟华抚摸我的头发:〃组织的决定是从全局来考量,服从安排是军人的天职。〃
    我皱起眉头来:〃少来这套。。。对了,今天接的文件-…〃
    〃对,我今天都在外头儿忙着,文件精神说甚麽?〃孟华笑着看我。
    我嫌恶的瘪瘪嘴:〃说要整风呢。〃
    〃整风?〃孟华眯眯眼睛。
    〃年初的时候儿,中共中央不就组织了你们的高级干部一百二十多人在延安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有关著作和党的历史文件麽?〃我瞪他一眼,〃那个学习心得你可还写过一遍的。〃
    〃还不是你写的,我照着誊一遍罢了。〃孟华呵呵的笑。
    我也笑:〃好意思说,你这可是抄我的功课了。〃
    孟华笑得止不住:〃以前老是你抄我的,现在算是还回来。〃
    我笑罢才道:〃5月的时候儿,你们的毛泽东同志在延安干部会上作了《改造我们的学习》的报告,正式提出反对主观主义的任务。〃
    〃别老'你们的你们的',我听着别扭。〃孟华捏我的嘴,我装作要咬他,他笑着缩回去了。
    我只是笑,我知道,我坚持不入党,其实他是为难的,但我实在对党派啊理想之类不感兴趣。反正抗日是全民的,我心安理得。
    〃就这一个?〃孟华还是笑的。
    〃暂时是这样儿,但我个人观点,按你们党这麽喜欢整风这麽喜欢运动的历史来看,后面还多着呢。〃我叹口气,〃现在还说要'精兵简政'。只是具体的操作办法还没下来罢了,估摸着也快了。〃
    孟华没有答话,大概是细细琢磨〃精兵简政〃的意思。
    我打个呵欠:〃对了,边区那边儿也来了文件,要赶快推进民主改革,完善健全那个'三三制'原则统一战线和新民主主义的政治制度和政权体系,好让使边区各阶层人民的抗日统一战线得到巩固和加强,从而团结广大群众渡过了难关。〃
    〃你怎麽说话和背书似的?〃孟华又想笑。
    我懒得理他:〃换你天天看这些,只怕说得还不如我。〃
    孟华突然抱紧我:〃为难你了,荣哥儿。〃
    我心里一软,叹口气由他抱着:〃谁叫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路还是个瘸子,也还剩两个眼睛有点儿用了〃
    孟华堵住了我的嘴:〃又瞎说!〃
    我不说话,我知道他是介意的,他的介意是怕我伤感。想到这一点,我就又是高兴的了。我从来不曾想过,以前令我黯然神伤的残缺竟然变成了我们的快乐。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一旦与感情沾边,所有理智通通退散。
    〃对了哥,那个。。。〃
    〃甚麽?〃孟华放开我,平躺在我身边,被子低下握着我的手。
    〃今天,春杏儿姐。。。来信了。〃我转头看着窗外,今天没有月亮,黑漆漆的。
    〃哦,她说甚麽?〃
    〃我。。。没看。〃
    〃嗯?〃
    〃那是你的。。。私人信件,我怎麽好看?〃我闷声道。
    〃我的信不都是你看你回麽?不然要你这文书来做甚麽?〃孟华呵呵的笑,不当一回事。
    我心里却是不舒服:〃难道你们甜言蜜语的也要我来看我来回?文书不兴干这个的。〃
    〃诶?生气啦?〃孟华哈哈笑着,翻身过来把手搭在我身上。
    我扔开他的手,转身向里。
    〃真生气了?〃孟华过来趴在我肩膀上,我把他抖下去,他又搭上来,我索性挺腰坐起身来看着他。
    〃我们就是工作关系,是同志情谊,你想到哪里去了?〃孟华好气又好笑的把我拉下来。
    我拧着不动:〃你们可是组织介绍的,真是服从听话的好宝宝!〃
    孟华愣了一下:〃你知道?〃
    〃我该不知道麽?真对不起。〃我哼了一声。
    〃既然你知道是介绍的,那就该明白不是我的意思。〃孟华叹口气,拉着我的手,〃你在这里,我怎麽可能对着别人〃
    〃可你也说过,服从是军人的天职。〃我看着他。
    孟华愣了一下,突然含义不明的笑了一下:〃那你要我怎麽办?〃
    我倒被他问愣了,隔了一阵才讪讪道:〃我怎麽知道!〃
    〃原来你不知道啊〃孟华拉长了声音,突然翻身披衣下去了,摸索着点了灯,开始找桌上的东西。
    我一时不适应光线,眯着眼睛道:〃你找甚麽?明天不行麽?〃
    〃找春杏儿的信啊。〃孟华低着头很认真的翻找着,〃要是有甚麽要紧的耽误了可就不好。〃
    我皱起眉来,见他找到了舒口气的样子不由有些生气。再看他拆开来细细看着,竟是分外仔细的劲儿,隔了一阵居然是笑容满面。我一口气憋在心上,索性睡下不理他。听着他唏唏嗦嗦找纸笔复信,我拉了被子裹住头。
    但心里怒气下去了,反倒涌上些难受来。
    我不是党员,对孟华的所谓理想所谓志向仍旧不感兴趣。我受过组织调查,对孟华哥一点儿帮助都没有。更何况,我还是个男人,怎麽看都是他的污点吧。。。
    污点。
    我总是不由自主就会想到和刘懿洲在一起的那个晚上。那个夜里,我的声音我的反应我并没有忘记,反而越来越清晰。并不是我有甚麽不满足的想要发泄,而是在孟华哥面前无比自卑和尴尬。甚至下意识都会逃避他的拥抱和亲吻,我总觉得自己不干净。我试着把一切责任都往刘懿洲身上推,起初这样儿我确实好受些。但之后,再之后,我愈加难受,觉得自己像个不负责任不敢面对的胆小鬼。但不管责怪自己多少次,我始终无法开口与孟华哥说这件事。
    我们都如同有默契一般不谈刘懿洲。但现在突然说他,还说这样的事儿,已经不是羞耻的范畴了。我总觉得自己是错得一塌糊涂,心里渴望说给谁来请求原谅。
    但我知道,无论是谁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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