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 山外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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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顾] 山外青山-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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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现在不厌烦,
很焦躁。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杀你?又有多少人逼你留在这位置上。白道需要领袖,你没法拒绝,也不会拒绝。但如果你想走的话……”
没能说下去。
不是不想说,而是无法说。
截断他的,
是一个与其说是碰触,还不如说是噬咬的吻。
顾惜朝睁大眼睛,本能地后退,后脑却顶在墙上动弹不得。
前一个刹那,他还在斟酌谴词用句,考虑怎么说比较洒脱,后一刹那眼前突然昏暗,唇上随即一灼,甚至来不及震惊,更不谈抗拒,就从茫然直接跳到了空白。
肌肤相依的温软,亦或唇舌交错的缠绵,每一点每一滴都仿佛滴在烧红铁砧上的冷水,罔顾挽留般的哀鸣,瞬间蒸腾成水汽,飞升,消失。
不禁微仰起下颌,跟随而去,如一枝被风催开的花。
与此同时戚少商的动作缓了下来,轻了下来,一手插入他卷曲的发中,顺着那蜿蜒的曲线游移,仿佛掌中拥着最珍重的东西,不忍留下丝毫粗暴。
顾惜朝突然想起某日在汴河青青柳的河堤上,他第一次情动若春江之潮,忍不住在心上人凝脂般的额头啄了一下,幸福的感觉就萦绕心头,久久不曾散去。
直到今日前因后果都模糊了身影,惟有那瞬间的感动,仍绵延成永恒的心悸。
昨日种种,早散入京师初春嫩绿的风中,
今日种种,又该如何把握?
于是心中遗憾蚀刻成的空||||穴被一丝丝充填,被最温柔的温柔包围,最细密的细密接触,再也没有焦躁,也没有恐惧。
不,有的。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更大的阴影席卷而来,它叫做“失去”。
一怒一喜的余韵,难道都会忘记?
顾惜朝觉得自己的心从没有这么明晰饱满过,
但同时又是空洞的。
逆着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而即便看清了,也掩盖不了恐惧。
暗色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怀疑、烦躁、愤怒,以及更加深沉,无法用语言形容,色如残血暗红的感情涌动,拍打着一触即溃的坚持。
为什么?
什么意思?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然而正是如此他益发不明白这算什么。
此时此刻,这,算,什,么?
心脏狠狠地撞击着胸腔,蓦然窜起一股无名怒火,抬手一把就揪住了戚少商的头发。
许是吃痛,戚少商终于撤了身——念头才起,顾惜朝就发现并非如此,因为他已经被抱住,耳畔能清晰听到粗重的呼吸,背上的皮肤隔着布料还能感到指甲的坚硬。
竟不是被抱住,而是被抓住。
“居然说我疯了。命都不要就为这个?”
语气中蕴涵的低沉和否定让顾惜朝不禁怔忡,松了手,随后又不服地挑起眉,顾不了暗哑的嗓音,
“反正也是混日子,换什么都是赚。”
“这叫自轻自贱……”
“放手!”右手又攀上戚少商后脑,攥得更紧了,直恨力气没他大,角度没他占便宜,不能把他撕下来。
最后那次读完医书,他将它们全扔进了火里,看着红红黄黄的明艳,他想了很久,直到火灭灰冷,直到窗外的日光从明亮转为昏黄。
——我到底还能做什么?
自怜自哀,叹息完余下的岁月?
还是拼尽翎羽飞一回,不为别的,只为证明自己还能飞。就算已经没有能靠近太阳的力气,就算半途便会毫无疑问地跌落尘埃。
只想知道能飞多高,然后把腾飞的姿势留给那些嘲笑他的人,即使惊鸿一瞥,也如骤然消失的烈阳,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冲击。
——你们都说我是错的,可我却能做到你们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好好看着,在拖延片刻都是罪恶的时候,观望与失败也能算正确吗?
可是,或许,从一开始,他最希望也是唯一希望展示的对象,就是戚少商。
所以有意无意地,从杭州南湖客栈再次碰面开始,到一路的携手探究与逃亡,然后京城的浑水之计,他一次次地赌,一次次地试探,一次次心满意足。
戚少商不仅是最懂他的人,也是“懂”最有价值的人。
他明白了,即便另有一人也如那样了解他——
没有意义。
因为不是戚少商。
只有戚少商,能不能懂,都是戚少商。
然而最后的最后,他放弃了设想亿万次的目标,拼了忍受那比死还难受的煎熬,得来的评价就是“自轻自贱”么?
可知道,他早就挣扎着退守到了无可轻贱的地步?
没有人喜欢彻夜不眠地看书,只为确定自己无可救药。
“你还有什么愿望?蔡京已经完了,风雨楼完好无损,你也随时可以潇洒而走,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要你好好活着!”
犹如可传至地底黄泉的低吼。
你为什么不懂?
你明明应该知道,
为,什,么,要,装,作,不,懂?
猛然对上那双夜色的眼眸,就如燃烧着炽烈的黑色火焰,顾惜朝心中一跳,大恸。
良久才挤出一许苍白的笑,
“你的愿望怎都那么艰难?”




●53 从前(结局A)


人生在世中常会突然惊觉,有什么悄然变化,不复从前。
例如深秋,在人们意识到之时,满目苍翠已然化为金红;例如黄昏,在人们注意到之时,光线早已暧昧不清;例如苍老,在人们发现被拜访时,激昂早已和青春年华一起流逝。
人们会惊叹时间造化的神奇,而后很少有人会深思,所谓不复的从前,究竟是什么样子,或者进一步说,那记忆中的从前,真的存在过吗?
倘若根本不曾存在过,那手中的真实,还是不是真实?

刹直到坤扭转,戚少商却不知道这变化发生在何时。
是杭州重逢吗?一曲悼歌的惊艳,但他当时确然只想着道义与激愤;
是地道中的救援吗?一柄没入黑暗却照亮彼此容颜的斧,但他当时除了愧疚真的没有一点它念;
是火中那次冰冷的牵系吗?一个有勇无谋足以断送性命的决定,但他当时若知道,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是更早,在他自大漠黄沙中缓缓走出,带着十二万分的淡漠和从容,为他放下一盘杜鹃醉鱼的时候?
但他当时……
当时如何?
戚少商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完全想不起当时的念头,因为无法分辨哪些是过去的真,哪些是现在的有感而生。
又或者其实不是这些波澜四起的往事,只危机中仓促一笑,血火中的回眸,晦暗里的讥诮,风间月下静默的影?
悄然,才不会被察觉。
即使每句话都能复述,他甚至仍会感到恍惚,想不起认识顾惜朝的经过,似乎他们早在诞生之前就相知,根本不会有相识。
他知道,若初见之时未有情动,便永不会有情,而若有过被无视的萌动,是不是不管怎样忽视,怎样荒谬,只要有一点雨露阳光,就终归会抽枝发芽?
不可讳言,看清圣旨的内容时,戚少商简直像当年猝然落进毁诺城下的寒潭,全身无一处不冷,无一处不寒,只除了心是热的,如坚冰下一团炽火,烫得要命却无出路可以宣泄。
他只知道,在自己决定可以为顾惜朝退千万步的时候,顾惜朝早已退了千万步,却没有人发觉。
为什么?
他责怪着自己的不察。
他们不是知音么?
为什么顾惜朝那样了解他,他却忘记了了解真正的感觉?
怀疑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不管怎样坚定着信念,仍旧会不知不觉地错过,或者被那不喜欢被看穿的人有意无意地误导。
——幸好还来得及。
来得及发现。
却也只来得及发现,没有办法挽留那个真的一心为实现他的愿望,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
爱怜、珍惜、眷恋、欢喜……而生出渴望,生出期盼,生出愤怒。
怎可以这么做。
——我会觉得是我害了你!
当他清醒到自己在做什么,顾惜朝的话已经像断落的琴弦,空留余韵,分析矜持犹疑逻辑理智……彼此的界限从那接触的柔软开始凌乱,溃不成军。像夜空摇曳升起一颗烟花,蓦然爆发出绚丽的光彩。
不应该这样的。
他只是不想再让他说下去,仿佛若任他继续辩解,就会有什么浮出水面,再也无法挽回。
“不难,我明天就去洛阳。”戚少商压下心头尘嚣直上的念头,替顾惜朝拂开额上一绺乱发,肌肤碰触的瞬间,那双清澈的眼眸漾过一线波纹。
洛阳,那是温家“活字号”三大泰斗之一,“大嵩阳手”温晚的所在。
“老字号”温家使毒用毒名满天下,从岭南到漠北,自关东到粤西,无人不知,无人不惧,而温家虽个个擅长制毒,却并非人人使毒。四个分支中,解毒的正是“活字号”。
但洛阳纵不算天涯海角,也不可能片刻就回来。
“你……该不是……”
皱起眉又舒展,顾惜朝终究没有问下去,戚少商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中午时分,阳光从艳丽转为惨白,晚间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细白的雨丝顺琉璃瓦汇聚,再从浮凸云纹的滴水落下,对面象牙塔白得如天空的延续,青楼那傲睨天下的歇山屋面则模糊了轮廓。
风里压着泥土的腥,和楼下菊花丛的淡香。
数日来连续燥热,一下雨暑气更是有形有质,低沉不散,似乎远去的夏季又有了回头之势。
气候温和的汴京很少有这样不痛快的天气。
戚少商在犯傻,毫无疑问地犯傻。
什么叫“只要你好好活”?他本来就可以活着,只不过活不好而已。
看着窗角一枝金黄的银杏,就像不满雨中的黯淡而跳脱出来,顾惜朝喃喃道:“这一来,可真是‘金风细雨’楼了。”
秋季五行属金,因而金风就是指秋风。金也有肃杀血光之气,因而死刑犯人多留到秋季集中斩杀。孙青霞听出他的话语气不对,接不上口干脆不答。
这一日四次按钟点替顾惜朝抑毒,人昏迷着也就罢了,醒来后被那双不知在想什么的眼睛盯着,就常觉浑身不自在。
脑海中只有一个词时隐时现——养虎遗患。
于是对戚少商的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你们根本在白费力气。”坐在窗前的人头也不回,忽然扔出句话来。
这话孙青霞其实挺赞同。
他倒还好,暂时没什么事情可做,除了调息就是睡大头觉,吃好喝好倒也不觉得很累。戚少商就没这么好命了,他不光要处理楼里一干大大小小的事情,还吃不好睡不稳,成日不见踪影。前几天试探下才发现,反应都迟钝了不少。
那日做戏看起来轻松,其实两人均出了全力,交锋之间未有余地,才会不小心误伤,若换了现在的戚少商,怕就不是一刀而是一命了。
就这样还想去洛阳?莫不是忘了那句“杀戚少商者得风雨楼”的承诺?就算承诺的人本身已不足为惧,蔡党势力仍不是那样简单就会衰微,而除了这些人,想杀他一举成名的更多过天上繁星。
然而有些事可以代劳,有些事却不可以。
“怎算白费,你不是醒了?”
顾惜朝一愣,继而叹服,惭愧而笑。
确然,怎算白费?若不是他们,哪还有坐在这里观景的机会,哪还能再看到戚少商,知道他看到圣旨的反应……?
想到这,又不禁怔怔一瞬,
“原来,如果努力了很多次都是失败,眼里就只有失败,再不见成功。”
孙青霞瞥了他一眼,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人和传说中实在差别很大,简直毫无共通之处。
戚少商救他,倒也不算完全昏了头。
想起那人的神情,忍不住暗暗修正,就是昏了头吧,不然……
正想着,又听顾惜朝低声叹道: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都是蠢材。”
——韩非否定江湖道义的名言。
“这话大谬。侠只是一种不平则鸣,帮扶弱小的作为,可不见得一定要有文有武,至于乱法犯禁,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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