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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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星(下)-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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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未必。有些人从来没有支持过鱼庆恩,但对栩王也没什么忠心可言,而在新君初立之时,最忌有死灰复燃的旧势力前来掣肘,所以有一种惯用的手法,就是在城破之时用误伤的方法清理一下……”

苏煌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吃吃地道:“你、你的意思是说栩、栩王他……”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南槿的眸中突然闪过一阵冷凛的寒光,尖锐的如同他面对厉炜初报真名的那一瞬间,“栩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君主,只要看看今天会有多少黑烟和鲜血就知道了。如果他只会用屠刀来清除异己,巩固自己的实力和权威,那么此人的心胸与手腕,亦不足以让叔叔托付江北十万兄弟未来的命运吧……”

苏煌怔怔地听着,嘴唇不由自主地轻轻翕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来。

南槿用手指把垂在额前的一缕乱发慢慢挑回到耳后,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

作为被宾起之一手调教大的接班人,南槿很清楚叔叔对于这十万热血男儿未来的考虑。从常理上来说,一股游离于朝廷掌握之外的战力,无论怎么开明的君主都会将其视之为一种威胁,所以对于江北而言,想要永远保持着义军的身份是不现实,也是不可能的。

江北的未来,只有三条路可走。

一是力量渐耗渐弱,最终被强行歼灭剿杀,二是争夺天下,自己来掌握至高的权力,三是慢慢被分解消融,让江北之名在不流血的情况下逐渐淡化在时间的流逝中。

第一条路无疑是最让人感到悲哀的一个结局,但大多数义军的下场不外如是;第二条路听起来虽然雄心万丈,可是成功率不高,而且在外敌虎视的情况下进行惨烈的内战也有违宾氏叔侄一贯的性格与原则,因此相比之下,第三条路虽然看起来有些无奈,但却是可预期的最佳选择。

在宾起之的的观念中,捍卫国土与黎民原本就是朝廷的责任,而义军的出现实际上并非一件正常的好事,所以他希冀的将来,是北方防线仍然牢不可破,但守卫这条防线的战士们,已不再被称为义军,不再孤独的作战,也不再会同时面对不同的敌人。

当然在这之前,首先需要确认的,就是被选择的栩王此人,是否真的是一位能保国护民的君主,是否真的可以将江北目前承载着的责任移交给他,让义军的存在渐渐淡化在历史被翻过去的那一页。

“南……南槿……”看到卧榻上苍白虚弱的人神情沉郁,苏煌不禁有些担心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不要再想了,你的伤这么重,要好好休养才是。我相信不管将来发生任何的事情,你都可以很好的解决……”

“是吗?”南槿唇边淡淡浮起一个笑,回握了一下掌中的温暖,

“是啊,一定能解决的,无论是十万兄弟的未来,还是你……”他的语声微微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柔和,“苏煌,不管我会怎样,只有你……是一定要幸福的……”

苏煌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更用力地收紧了自己手掌,“你在说什么呢?已经越来越好了不是吗?鱼庆恩不再把持朝政残害百姓,胡族的大军也已经被击退,我们还可以希望栩王是一个有道明君,比起以前的风雨飘摇,现在已经好了太多,这都是你费尽心血想要做到的,所以你应该、应该更高兴一些啊!”

“也许是吧,”南槿垂下视线,眼睑下因疲劳显出的暗青色更深更浓,“虽然有那么多的伤害,那么多的无奈,但我这些年努力想要达到的目的,似乎真的是一步一步在达成吧……为了走到自己想要的终点,将来一定还有更多人会为了我的信念而付出代价,而我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将这些代价赎还给他们……”

“不要再说赎还,”苏煌笔直地看着南槿的眼睛,神情前所未有的坚持,“因为那不仅仅是你的信念,也是我们的信念啊。我们之所以投身江北旗下,是因为相信跟随着宾先生,可以为天下苍生、为护卫国土而战,只要这一点不改变,就没有一个战士会觉得后悔的。”

南槿低头良久,如羽的双睫才轻轻颤动了一下,慢慢向上挑起,用柔和的眼神看着苏煌:“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在你面前,似乎可以放心地说任何话……不过你不用太为我担心,我未来将要走怎样的路,很多年前就已经决定了,无论这途中发生什么样的事,我相信自己还是能够努力照以前的方向走下去……”

虽然南槿语调平静,但这几句淡淡的话听在苏煌耳中,却令他陡然一阵心酸,不由地吸了吸鼻子,头慢慢低了下去。

正在这时,前院的门板突然被重重地拍响,苏煌立即条件反射般的跳了起来,手指一紧,握住双刀跃入院中,对外面高声喝道:“是谁?”

“请问宾南槿公子居于此处吗?”门外响起一个斯文有礼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

“卑职是栩王殿下驾前先行侍从长官朱艾,奉殿下旨意,特来谒见宾公子。”

苏煌犹疑地转动了几下眼珠,南槿的声音已经从背后淡淡地传来:“请他们进来吧。”

从门缝向外张望了一回,苏煌想着这薄薄一层门板反正也挡不住什么,便打开了插闩。门前排列整齐地站着十来个人,当先的一人年约三十,面白无须,院门一开就微笑着行礼道:“惊扰了,请问宾公子可安好?”

苏煌刚点了点头,那人便独自一人跨进院中,整冠来到阶前道:“栩王殿下有盛意转致公子,请问公子可方便接见卑职?”

南槿在房内温和地道:“朱大人客气了,请进。”

苏煌见朱艾的手下都安安静静呆在院外,便不再理会他们,回身抢步先进入房内,护在南槿的床头。

朱艾看起来毫不在意苏煌谨慎的态度,仍然面带微笑,礼数极为周全地向南槿说完了所有的客套官话,竟好象真的只是奉命来谒见请安的。

“有劳大人特意到此一行,栩王殿下的盛情,南槿铭感五内。”南槿神色未动地听完了那一长篇的客气话,淡淡地回了一句。

“公子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否则我们实在无法向殿下和宾先生回话,不过现在城中还有些混乱,您这儿人手也不足,要不要卑职在门外安排些护卫……”

苏煌皱了皱眉,但南槿却立即轻飘飘地答道:“也好,麻烦你了。”

“明天晚些时候近卫营就会护送栩王殿下入城,薛先生及江北贵属们也会同行,宾公子要不要移到……”

“这里很清静,我暂时不想移动。大人不必费心了。”

朱艾随即又通报了一些进军过程中的事项,之后便识情知趣地起身告退,走时轻手轻脚,还小心地关好了每一道门,护卫的兵士,也尽量安排在了较远的巷口。

“栩王殿下的姿态,似乎放得很低啊。”南槿轻轻低语了一声,在长枕上舒展开自己的身体,略略有些沉思的样子。

苏煌却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自从刚才朱艾说过薛先生一行明天进城后,他脑子里就再也不能想其他的东西了。

明天。

只要刚刚升起的弯月再次落下时,就是明天。

在明天将要浩浩荡荡涌进京都的人流中,有那么一个想也不敢去想的人,是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存在。

那是他的搭档,那是他的峭笛。

本以为那个落在干裂嘴唇上的吻,就是生离死别前感受到的最后一点余温,可峰回路转之间,竟然可以近在咫尺,预想着再次相拥。

刚想到这里,眼眶就不由得一热,忙拼命忍耐了下来,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这并不是成为搭档以后分别最久的一次,但却不知为什么,会脆弱到连转一转心思都会觉得丝丝的痛。

那些牵牵绊绊的感情中,似乎真的有一些什么,已经不太一样了。

“苏煌,你睡一会儿吧。今夜,不会出任何事情的。”南槿在身后如低吟般地说道。

苏煌声音哑哑地应了一声,因为鼻子有些堵,所以不好意思回头,径自倒在了门旁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脸向外躺下。

的确应该好好睡一觉,睡足了,精神才会好,那人见了才不会担心。

刚刚转念这样一想,人就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果然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

天亮时睁开眼睛,无旰刚好从外面回来,微微带着些疲态。向苏煌点头招呼了一下后,他快步走到南槿床前,低声向他报告昨日城中的一些情况,也提及了某些官员府邸被劫掠的事情。南槿半坐半躺静静地听着,神色如常,只是大略问了一下在混乱中被伤及的有哪几家人。

“最初确实比较混乱,好在立即被控制住了。除了几家鱼庆恩死党被掠杀以外,并没有不相干的卷进来,公子您放心。”

南槿轻轻嗯了一声,此外便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报告完毕后,无旰转头看了苏煌一眼,笑道:“薛先生他们今天进城,里面应该有你一直在盼的人吧?不去城门口守着?”

苏煌脸一红,嘴硬道:“守……守什么啊?我跟南槿在一起,哪里也不去!”

听到他这样宣布,南槿也不由微笑道:“说真的,你还是去看看吧,别的暂且不说,单是新君入城的热闹,也不是随便能看到的啊。”

被他两人这样一说,苏煌反而更加不好意思出去,再加上南槿这几天身体状况非常糟糕,也的确让人觉得没法子放心离开,所以苏五少爷红着脸咕哝了两句,一甩手进内屋去了,留下后面一阵轻笑。

过了中午,南槿似乎有些困倦,便靠在榻上小睡,无旰为他盖上一条薄毯,安静地守在一边,

小院外的巷道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不急不燥,有规律的足音既不会沉重得让人听了心烦,也没有刻意地被收敛压低,只是很温和地告知院内,有访客渐近。

苏煌心头顿时控制不住地激荡起来,立即翻身跃出门外,也顾不得无旰在背后掩嘴失笑。

刚奔到门前,剥啄之声就已响起,隔着门板传来的竟然是朱艾的声音:“宾公子在休息吗?”

忍住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阵失望,苏煌向室内看了一眼,还是上前一步打开了大门,门外朱艾微笑着向他点头为礼:“苏五公子,又来打扰了。”

“南槿刚睡着……”苏煌轻轻皱着眉,“不过大概现在也被吵醒了,有要紧事吗?”

“是啊,”朱艾浅浅笑着,“能进去吗?”

苏煌把身体侧开,让出一条通道。与上次来访不同,今天跟着朱艾一起来的四个人并未留在门外,而是一起走了进来。于是苏煌想也不想,再次抢先赶到了房门口。

来客们随后登上低矮的台阶,顿住脚步,朱艾微微弯下腰,侧身退到了一边,而走在最中间的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人则缓步走上前。

与此同时,无旰也从房内迎了出来,在抬起视线的一瞬间,他如同被电击一般全身颤了一下,失声惊呼道:“栩王殿下!!”

苏煌吓了一跳,不自禁地睁大眼睛望了过去。

栩王已经放下了罩在头上的斗篷顶兜,露出一张修眉凤眼的清秀面容,五官的线条非常柔和。不过尽管容貌亲善,但此人毕竟是一直做为储君被抚养长大的,即使是安宁平稳的神情,也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敏慧的眼眸中也时不时漾起阵阵含义深邃的波纹。

也许是听到了无旰的惊呼,屋内传来了南槿下榻趿屐的声音,约摸片刻之后,江北最年轻的高层安然地出现在房门口。

覆着浅浅苍苔的青檐下,栩王宸屿,此生初见南槿。

由于蝶变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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