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霸小乔- 第1节

　　《四海志》记载：男子若先天不足，后天失养，身形娇小，体弱多病，则由强壮男子照顾，婚嫁一概从简，婚后互称契兄弟。

　　四海城。秋日午后。

　　孙小乔一身黑衣出现在街头，拿着一张画像四处打听，眨眼之间，整条街如被炮仗炸过，虽然没人敢笑，众人皆脸部扭曲奔走相告，有如过节一般。
　　原来，画中赫然是个四不像，圆头，四个黑圈圈代表眼睛鼻子嘴巴，身体是几条线，后面涂着一片黑色貌似披风。
　　画中人就是诛杀采花杀人狂魔花蝴蝶的蒙面大侠，不过孙小乔在画上标注了〃黑衣强盗〃四个大字，无人敢坚持他是大侠。
　　传闻小乔的〃惊世之作〃曾气得孙城主足足躺了半月，没想到果然不假！而且由画像中粗犷的毫无章法的线条可知，城墙上那些令人头大如斗的涂鸦出自何人之手，老人家已经开始构思情节，比如何时被涂鸦吓到，孙子受到涂鸦影响追求强烈的个人风格，不受教等等。　不是四海人爱找茬，要知道如果去孙城主家诉苦一番，别的不敢说，孙家祖传的天上人间肯定能喝上几杯。天上人间酿造方法是孙家不传之秘，孙城主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虽然孙小乔酿酒天分惊人，酿的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早早就远近闻名，可这混小子志不在此，整天梦想做大侠，把个四海城搞得鸡飞狗跳，真是可气可恨！
　　最可恶的是那小子生得跟年画里走下来的娃娃差不多，一笑起来可爱到了极点，生气的时候就跟只发威的小猫一般无二，怎么看怎么可爱，而且他又是最天真良善的性子，城里没有哪家没受过他的恩惠，谁也没办法真对他生气，惯出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让所有人头疼不已。
　　说起孙小乔，在四海随便抓个人都能跟你讲上三天三夜，有个成语叫大智若愚，反过来就可以概括他的全部，他那双大眼精神气十足，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瞧都透着机灵，然而，自从他八岁时城主大人悲愤地把家中所有兵器统统扔给街头卖杂耍的，大家就都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以后人人谈小乔色变，甚至听到他要经过连菜刀木棍这种杀伤性极强的〃兵器〃都藏得严严实实。
　　别看孙小乔本事不佳，其师大名鼎鼎，来自北方第一堡天残堡周家。此事说来话来，孙小乔六岁那年，〃望子成侠〃的孙城主广派求师帖，宣称由聪明伶俐的儿子亲自挑选。冲着城主的贤德之名，来应征的好汉无数，可惜孙小乔才三个月大母亲就病逝，由何花匠的媳妇奶大，娇宠出一副没香不挨身的坏脾气，竟然认香求师，那香还是娃娃的奶香，拽住一个唇红齿白的瘦小男童死不放手，男童正是天残堡周家之幼孙，今年才七岁，一直病弱在家休养，这次是第一次出门，何尝遇过这种阵仗，吓得当场尿裤子，成为武林笑谈，也成了周家的奇耻大辱。
　　为了满足儿子的〃心愿〃，也为了顾全周家的面子，孙城主当众宣布，从此周榆就是孙小乔之师。
　　话音未落，小师父号啕而去，孙小乔拖着根竹竿跌跌撞撞追了上去，本想与他分享〃兵器〃，一个趔趄连人带竹竿扑了过去，周榆应声倒地，砸得头破血流。
　　孙家恶霸小乔从此扬名天下，周家从此拒入四海城，可怜小乔思念师父心切，派去送信送东西的几乎踏平周家的门槛，孙小乔完全继承了父亲的狂热，一心望师成侠，而那瘦小的师父也不负他的厚望，才十几岁就在江湖上闯出〃小乔剑　〃的大名，将天残刀的招式和各门各派的精髓结合，自创出〃小乔初嫁十八式〃，在江湖上威名远播。
　　话虽如此，四海人从来避免与小乔提到他的师父，因为这狂热的师父崇拜者会抓着你说上三天三夜。
　　采花杀人狂魔花蝴蝶被杀，最气愤的人要算孙小乔，作为一名以伸张正义为己任的大侠，这种恶人在他眼皮底下猖狂多日，他竟然一无所知，而且还不是自己亲手铲除，个中憋闷一想便知。
　　于是，他把自己关进书房，用孙城主破解不了的画大小圈圈方式，罗列出今后的人生目标：第一，他要找到那个黑衣人；第二，他必须求得一件趁手的兵器；第三，他要向黑衣人发出挑战；第四，他要冲出四海，走向江湖！

　　孙小乔寻了一气，见大家都是口歪眼斜，纷纷走避，到底还知道自己成了笑柄，愈发有世人皆醉我独醒或者怀才不遇生不逢时的愤懑，脚下如踏着风火轮，一路上踢盆踹树，热闹非凡。
　　这时，一个斯文儒雅的蓝衫男子慢条斯理地走来，木屐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一阵香风卷过，他眯缝着眼睛看着那背影，嘴角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除了父亲，孙小乔对所有比自己高的男子都没什么好印象，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原则问题可以暂时不计，他迅速倒退着走回来，把画像往蓝衫男子鼻子底下一摊，拧着秀气的眉低喝道：〃认识吗？〃
　　男子正往嘴里塞桂花糕，扑哧一声满嘴东西全喷在画像上，孙小乔跳上去揪住他衣领，还忘不了把最爱的桂花糕据为己有，恶狠狠道：〃要不就赔我画像，要不就找出这个人，两者挑一个，否则要你好看！〃
　　男子长袖一卷，不着痕迹将他矮小单薄的身体带入怀中，笑吟吟道：〃这人做了什么？〃
　　一语中的，孙小乔顾不上计较他的〃捋虎须〃举动，牙齿咬得嘎吱响：〃这黑衣人杀了采花杀人狂魔花蝴蝶，抢我的生意！〃
　　〃杀得好不好？〃男子开始谆谆诱导。
　　孙小乔拼命点头，一脸鄙夷道：〃你傻啊，那坏蛋人人得而诛之！〃
　　男子闷笑连连，撕了画像掉头就走，孙小乔恍然大悟，拍拍脑袋，掏出黑底金线荷包塞进他怀里，带着满脸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畏惧，对他的木屐斜了几眼，啧啧叹道：〃没鞋穿去买一双，这玩意会摔死人的！〃话音未落，他已在一阵香风里没了踪影。
　　男子久久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捂着胸口荷包的位置，神情有些怅然：〃我杀他还不是为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啊！〃
　　回到家，他从包袱里翻出一个缝得奇形怪状的百宝袋，抚摩着袋子上绣得螃蟹爬一样的〃师父努力〃四个大字，笑弯了清俊的眉眼。

　　寻人未果，孙小乔蔫了一半，在家里穷极无聊地捡石头练飞镖，打得全家关门闭窗，出门还要带大雨伞。不过，恶人也有怕的时候，听说有人上门求亲，来人还是个男的，孙小乔悲愤交加，立刻抖擞精神，一溜烟冲了出去，开始第二项计划：求一件趁手的兵器，吓走那不要命的混球！
　　矮又不是他的错，大男人能做的他小男人一样能做，等他在江湖上闯出名头，一定要把所有笑话他的人统统画在城墙上示众！特别是那个不长眼敢来娶他的混球！
　　一不留神又绕进遇到蓝衫人的小巷，那是第一次有人用浅显易懂并且非常温柔的方式跟他讲道理，孙小乔连做梦都满是蓝色身影，有事自然第一个想到他。在青石板上跳来蹦去玩了一会，那人果然慢悠悠走来，不过今天换了白衫，从金灿灿的阳光中走过来，有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很没出息的，孙小乔竟然看呆了，连男子来到面前都没发觉。
　　男子仍然带着神仙才有的亲切笑容，一言不发，拉着他的手继续走，来到一个干净的小院，将他按在椅子上，顺手摸摸他的头，去倒了杯桂花茶过来。
　　捧着杯子，孙小乔终于回过神来，脸上飞起红霞，嗫嚅道：〃你是谁？〃
　　男子脸色有些发青，蹲在他面前比比自己额头的伤疤，孙小乔茫然地摸了摸，眼睛一亮，杯子一扔，以猛虎下山之势扑了上去，大喊道：〃师父，你总算来看我啦！〃
　　〃师父〃周榆多年后噩梦重演，眼睛一翻，突然很想杀人。

　　得意洋洋地拉着师父回到家，孙小乔顾不上研究孙城主饿狼般的恐怖神色，连拖带拽把人弄到书房，喋喋不休地向他倾诉多年的江湖梦。怕师父听得无趣，他连写带比划，还提供了全套的陪聊服务，捶肩膀捶腿端茶送水递桂花糕塞肉夹馍喂蛋羹。周榆盛情难却，撑得横在贵妃榻上动弹不得，将他的发缕缕绕在指间，却不知不觉牵出满腹柔情，目光温柔得似滴出水来，把个孙小乔看得浑身躁热，恨不能化作他指间的的发丝，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半夜时分终于说累了，一头栽进他怀抱昏睡过去。
　　周榆轻轻抬手，用食指指腹细细描摹梦中的容颜，眉梢眼角全是暖暖春意。电光石火间，往事齐齐涌到眼前，庶出的尴尬身份，孤单的童年少年，众人的白眼和耻笑。。。。。。这个人　给了他第一个热烈的笑脸，也给了他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那时，人人都说周榆是个傻小孩，不会笑，不会哭，当然也不会生气，被人说得多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是这个有着热烈笑容的小娃娃告诉他，他是最好的，他笑起来眼睛像月亮，真好看。。。。。。
　　他闻到隐隐的酒香，不由得深深呼吸，突然有种醺醺然的感觉，微笑做成的弯月一点点爬上他的眼角。没来由地，他觉得一直飘飘荡荡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凑近了散发酒香的地方，轻柔地把唇落下，吮吸。
　　终于找到了，找到了心安的地方。
　　一生还有何求？

　　刚到三更，守株待兔已久的孙城主率领大队人马气势汹汹杀来，一脚踢开门，将相拥而眠的两人围得铁桶一般，哇啦啦大叫：〃臭小子，你竟敢对我儿子意图不轨，该当何罪！〃
　　孙小乔揉揉眼睛，一跃而起：〃爹，你忘了吗，这是我师父！〃
　　孙城主眼一瞪，顿时啼泪交加，〃小乔，这小子坏你名节，为父不能再留你！给你两条路，一是打他一百大板，流放千里，一是让他负责，立刻娶你！〃
　　要是在平时，孙小乔一定踮着脚尖上窜下跳，〃我一个大男人，要名节做什么！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娶也是我娶别人！别看我现在矮小，我还会长的嘛。。。。。。〃
　　现在是非常时期，原则问题再放放，他哪里舍得思念已久的师父受罪，扑到他耳边道：〃娶我吧娶我吧，我一定带你闯荡江湖，再不让你受苦！〃
　　不等师父有所反应，他回头跪在父亲面前，兴冲冲道：〃爹，他答应了！〃
　　周榆和孙城主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装模作样幽幽长叹一声，以堪比蜗牛的速度跪在他身边，招来孙城主一阵横眉怒目，孙小乔还当父亲又要大发雷霆，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大喇喇道：〃爹，赶快去准备婚事，我着急嫁人！〃
　　眼看还没出嫁的儿子胳臂肘就往外拐，孙城主气得眼睛翻白，悲从中来，仰天想嚎啕两声，周榆见势不妙，连忙上前一步搀住他，压低声音道：〃岳父，小婿带来把绝世好剑，不如到寒舍一观？〃
　　天可怜见，自从家里出了这么个宝贝，孙城主多少年没碰过兵器了。他两眼冒着绿光，拉着周榆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一边悄声道：〃听说你继承了周家传家的泣血剑，武功在江湖排名第二，果然是青出于蓝，也不枉费我儿子当年青眼相看。不过我警告你，不要把剑改名小乔，这是个倒霉名字，而且最好把兵器藏好，小乔的手有化神奇为腐朽的功力！〃
　　周榆不置可否，含笑回头，正对上那漂亮娃娃脸上的热辣辣目光，心头一热，默默对他倾诉道：〃小乔，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还是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