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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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7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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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不在家里商谈;而是故意约在外头;为的就是他们如今已经打探明白;当初叶文钧落马;正是因为婢妾禁不住杜士仪逼问反口供出了主人;尽管谁都觉得自家滴水不漏;可如今反而觉得是在大街上低声私语商定细节更可靠些。至少四面八方是否有人靠近窃听;都在自己可视范围之内。
    “这倒简单多了。”曹相东微微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只要把话对那些和各部胡酋关系密切的人点透了;他们自然而然就会骚乱起来。人一定要选好;就如同上次秦大疤等人死了;也不能牵连到我们身上一样;陈永说得那句话最有道理;一定要把我们摘出去。”
    三个经略军大将仿佛是特地微服私访;看看发放年物的情况如何;到处转了一圈就各回各家;随即便按照刚刚商定的;选了自己的心腹从者仔细嘱咐了相应情况;让他们小心通过某些军官的从者;向那些即将放回去过年的蕃兵蕃将处传达相应的讯息——无非是杜士仪已经洞悉了各部都想借此增加人口;所以方才调了康庭兰这位康姓大将来;正打算亲自出面;在第一批回迁胡户中进行选举;让他们推选头领。
    而陈永更是直接用了两重手段。一面秘密派人设法散布消息;让康无延等胡酋知道竹篮打水一场空;一面又在灵州城中找了些破落胡人;许以重利;让他们去宥州散布消息——声称杜士仪生怕赦归回来的胡户还有逆心;将对他们征收重税;十户抽五丁从军;异日上战场时就驱人在前送死。尽管这样的消息有心人细细一想就会明白;可他更知道众口铄金的道理。
    更何况;胡户们经历了多年颠沛流离的日子;刚刚回归故地;正如同受惊的小鹿;随时随地会有过激的反应
    距离除夕还有三日;杜士仪便传令经略军;从上至下轮流放假;一直到正月八日。而上元节则是满城放灯三日;一样轮流放假。身为职业军人;一年到头大多数时间都在操练;能够在年末年初有这样的假期;自是人人高兴。至于昭武各族凑出来的;数量高达数千之众的兵马;杜士仪竟是爽快地都放了回去过年;而且还各自发了一批年物;告知他们日后只需听候命令时方才集结;一时更是得了无数称颂。
    在这样欢度佳节的气氛中;少有人察觉水下那隐隐涌动的暗流。
    昭武族姓的粟特人以姓氏群居;原本对于节日的定义和大唐并不相同;可定居朔方多年;渐渐的总会受到一些同化;除却大多依旧笃信祆教;饮食习惯也还保持着自己的;中原的节日;唐人的语言;在年轻的一代人中流行程度甚至更胜过自己的节日和语言。除夕夜里;因为康无延这个康族长老事先再三相请;各部胡酋也就聚在了一块过年。
    数丛篝火;几只烤羊;美酒飘香;胡姬艳舞;屋子之外寒风阵阵;里头却是一片欢腾的节庆迹象。在一番觥筹交错之后;作为地主的康无延突然把那五六个热舞的胡姬给斥退了;紧跟着又请众人只留心腹;把其他侍从都遣退开去。最初还有人担心他这是不怀好意;可见康无延两鬓苍苍;又孤身一人;也就狐疑不已地照办了。眼见刚刚人声鼎沸的屋子中只剩下了他们这些人;康无延方才站起身来。
    “各位;咱们虽然在突厥和大唐之间周旋多年;但我们全都清楚;我们既不是突厥人;也不是唐人。我们和突厥人一样游牧;但我们曾经建过自己的城市;而突厥人没有。我们和唐人一样;也能耕种庄稼;也能说唐人的语言;但我们都知道;大唐一直都信不过我们。当年王竣举起屠刀的时候;各位都应该记得很清楚。先是突厥人;然后就轮到了我们这些从贞观年间就内迁六胡州的族民。那一仗;让咱们这些九姓族民死伤了三万余人”
    见众人无不默然;刚刚的欢庆气氛一扫而空;康无延方才冷笑一声道:“我们苟延残喘保住了自己的族民;可如今江淮河洛那边已经一批批把人放回来了;而且我们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还送上了几乎相当于部族全数青壮的兵马;可换来的还是杜大帅的猜忌”

第八百六十六章 昭武诸胡
    贞观四年太宗李世民平定东突厥之后;就把东突厥降户安置在从灵州到幽州的北面一线。而关内道北部的六胡州;一直都是以附庸东突厥的粟特人为主;最初是羁縻州;到了高宗调露年间方才转为正州;大唐直接委派刺史管辖。此地北带丰州、胜州;南临京畿长安;东西连通灵州、夏州;乃是河曲之要害;气候于燥;地势平缓;并没有什么宽广的大河;往来全凭陆路;正是丰州南下灵州、盐州和夏州的咽喉。
    所以;当年康待宾那一场叛乱;可以说整个大唐都受到了震动;时任朔方节度使的王竣固然率先领兵平乱;陇右节度使郭知运也奉旨率兵渡黄河北上;此外;河东大同军、横塞军一线的同罗、仆固等铁勒兵马也奉命围剿;再加上河东天兵军节度大使张说领兵出击。可以说;那连场大战的硝烟虽然已经散尽;但在场这些昭武族酋只要回想起那时候的情景;便忍不住打寒噤。
    康待宾兵威最盛的时候;曾经一度打下了兰池州都督府;可结果如何;还不是最终被打得七零八落;自己也被押送长安腰斩?
    故而康无延重提旧事;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族老便轻咳一声道:“杜大帅对咱们也着实算是不错了。要知道;咱们送去的兵马这不是过年就都回来了?而且;还发放了相应的年物。杜大帅也说了;日后不用这些兵马常驻灵州;咱们所付出的的不过是之前那几个月的供给罢了。”
    “那是他生怕这数千兵马驻扎灵州左近;万一哗变的后果”康无延没好气地冷笑一声;见其他人面色各异;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道;“你们可别告诉我说;不知道近来的传闻咱们费尽辛苦请求把那些当年的叛军赦归故地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们自己;否则我们何必做小伏低;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可如今呢?杜大帅从长安调了一个康庭兰来;亲自主持那些胡户的安置事宜;我们想插手也被婉拒;用一句中原的话说;这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猜忌什么的;众人都不愿多想;王竣镇守朔方期间也同样是一天到晚提防那些铁勒降户;还有他们这些粟特人;李炜也是一样不曾有一天放松过警惕;杜士仪不相信他们;这也是常理常情。可康无延直言不讳地说出他们之前付出了代价;却可能颗粒无收;不免有人发起了牢骚。
    “这倒是;奉命安置那些人的唐军防咱们就如同防贼似的;但凡有人接近便会严正警告;我也听说了;康长老想要见嫡亲舅舅也被人拦了下来。”这次说话的是安铁奴;安姓一族的族长;他抱怨了一句后;便气咻咻地说道;“听说那些迁回来的胡户因为此前被打散了安置各处;形同一片散沙;杜大帅还会亲自出面为他们选出首领。这下子可好;咱们辛辛苦苦请求把人赦归回来;一转眼却让他们高我们一等;哪有这样的道理”
    “正是这话。”当初向杜士仪提出赦归当年那些胡户的请求;就是康无延首倡;故而如今此事眼看就要泡汤;他是最最恼羞成怒的。然而;他也害怕杜士仪的凌厉手段;此刻见还有人面露疑虑;他便放缓和了语气说道;“各位;我也知道;大唐兵锋之利;就连如今的突厥都难以抗衡;所以;我自不会自不量力;要求大家真去和杜大帅掰腕子。施加压力的方法有很多种;这一点可以借鉴中原的兵法;比如;我们可以借刀杀人。”
    安铁奴早和康无延串通一气;此刻自然恪尽自己这个托儿的职责:“怎么个借刀杀人法?”
    “河洛江淮回来的那些人;离开故土太久了;老一辈的人没剩下几个;就是当初和咱们相熟的;也早已经疏远了;根本不会记得我们伸出手帮了他们一把;让他们得以回归故地的恩情。而那些年轻的就更不用说;一个个都把咱们当成路人似的。就算将来把他们依照姓氏收入我们的族中;也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得让他们知道厉害;知道感恩。而且;也得让杜大帅知道;这些人不像我们;他们当年就能高举叛旗;现在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安铁奴耐不住性子;于脆替康无延把话说了出来:“这么说;咱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挑唆那些家伙闹事甚至于动兵;等到杜大帅狠狠将他们镇压下去之后;必定会醒悟到;把他们打散了安置在咱们各部当中;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这法子好;不战而屈人之兵”一个胡酋大为赞赏;甚至说出了一句自己都不怎么懂的文言古话。
    “不用咱们去和杜大帅撕破脸就行了;否则还真让人心里发怵。”
    见众人七嘴八舌纷纷答应;康无延知道经过从前康待宾那件事;没有人再愿意贸贸然和大唐交兵;他自己也是一样。只不过;一个人去做这种事;总比不上把所有人拉下水来得好。于是;当这除夕夜的饮宴散去之后;众族酋回归之后;纷纷派出了心腹人等前去那些赦归胡户的安置地;寻找可趁之机。毕竟;大过年的;唐人也要过节;总不至于像平日里那样防范森严。
    长途跋涉回迁故地的第一批胡户;如今已经来了大约三千余人;其中大多来自河洛;少部分来自于江淮。其中多是康、安、何、石这四姓;也就是康待宾起兵反唐;打算叛归突厥的嫡系人马。多年的异乡生涯;老一代死的死;活下来的也已经满脸皱纹;年轻一代长自异地他乡;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当地人不同;而且官府一直都严加巡查监管;从来只能从长辈的口中听说六州旧地是什么样子。
    如今回到了宥州;但只见草原无边无际;天地宽广无垠;有人喜欢;也有人更习惯中原生活;因而磕磕绊绊大小纷争不断。再加上当年散居各处;官府严防串联;他们也没个真正能压服所有人的首领。
    康庭兰和当年跟随王竣平定六胡州之乱;获封左威卫大将军的康植是远亲;很早就徙居洛阳;但凭着他姓康;母亲出自安氏;典型的胡人相貌;而且又能说一口流利的粟特语和突厥语;在整个安置过程中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
    他将这批迁回来的胡户按照姓氏分成一个个部族;其中康姓和安姓最多;都有四百余口;石姓则是三百余口;余者多半都是二百多甚至一百多的小群落。而后;他亲自遍访各族;与老者攀谈;选出年高而又通事理的作为族长;此次过年又发放了一批物资;初步稳定了人心。
    这一日是正月初三;他再次带着十余亲兵造访了康姓族人的聚居点;正在和长老康特仁言笑盈盈攀谈之时;却只听外间好一阵喧哗;紧跟着就是十余人手持利刃的青年闯了进来。见此情景;康特仁登时大惊失色;尤其是发现其中竟然还有自己的幼子;他更是又惊又怒:“你们这是于什么?”
    “康将军;我们当年背井离乡从这里被迁到了内地;现在又吃了无数苦头迁了回来;如今还只是过第一个年;还没来得及让所有人住在遮风挡雨的帐篷里;还没来得及让上上下下都能喝酒吃肉;官府就打算从我们中间征兵;还打算征重税;这是把我们当成待宰羔羊吗?”
    六岁随父亲迁居内地;那种颠沛流离的艰苦;至今康德勒还能记得清清楚楚;而这次远道跋涉回归;放弃已经熟悉的家园;他只觉得心下烦躁至极;因而一听到传闻就立刻炸了。此时此刻;气势汹汹闯进来的他在质问了这么一番话后;便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气急败坏地嚷嚷道:“阿爷;我们忍了这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现在回来了还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这种生活我受够了”
    自己身上肩负了怎样重大的任务;康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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