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毒辣,只是一种权宜之策。
“她真正的名字叫杨柳。”杨宁清忽然着重说了个不怎么重要的点,似乎他一点不喜欢那个蒙族名字。
“好吧,杨柳。”苏挽月很好商量似的,立马纠正了过来。
很奇怪,杨宁清也没有再问什么了,漠然收了苏挽月递过去的那半截金牌,举重若轻到像是放下他手里那碗姜汤般自然。苏挽月盯着他的脸,一时间在揣测他心里想什么。凭直觉,杨宁清知道杨柳的去处,也耳闻杨柳的那些买卖,但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不打算管么?这事要闹到京城去了,杨柳会被处以极刑。”察言观色一直不是苏挽月的强项,她只是擅长有事说事。
果然,此话一出,似乎戳到了杨宁清的软肋。但却有种很矛盾的情绪,沉闷了半晌,长叹了口气,“我早就当没有这个妹妹,她以后的事情也与我无关。”
苏挽月这次是听明白了,任凭杨柳多胡作非为伤风败俗,杨宁清也当没看见。不抓也不管,不怒也不悲,这是种不知如何处理的折中办法,他当没有过这个亲人,所以不去看,但又碍于血缘亲情,没办法做到亲手把她绳之于法。所以塞外这片地方,杨宁清其实一直在纵容自己的妹妹。
“我们能做个交易么?以后我不提皇上,你也不准提杨柳。”杨宁清看着苏挽月若有所思的表情,忽然说了一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处,或者是提及就觉尴尬的往事。各自体谅,也许才能活得轻松些。
“成交。”苏挽月笑了下,她远没有鞠躬尽瘁的情怀,只要事不临头,不危机到她自身,是不会为了大明社稷大公无私的。陶格斯也好,那钦也好,连同昨晚上的事情,也就算是一个小小的波折,翻过去那一页,苏挽月也不愿再提。
杨宁清看着她笑意盈然的那张脸,有些苦恼。某些程度上来说,自己吃亏了,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情况下,也无所谓吃亏和占便宜。他不愿意提杨柳,只是这么多年的习惯,已经无关心情了,没有过太多歇斯底里的挣扎,只是失望透顶的情绪。对一个人失望至极的时候,就是听到也觉得疲惫。
“你吃点东西,等下收拾下,随我去固原。”杨宁清随口交代了句,而后苏挽月看着那碗蒜蘸面,脸皱的跟苦瓜一样。
苏挽月还是不太适应这边的饮食,这种面食的作法口味极重,酸辣的口味,又是大蒜做汤,一小碗干辣椒面、切好的蒜瓣、浇上煮沸的油,刺啦一声,金黄色的油层慢慢盖住辣椒面,碗边浮起油沫,然后加些陈醋和少许盐,宽大的面条捞出来倒进一个大碗里,放入青菜即成。就算是用新鲜荞麦现做的白荞面,但却一般凉食,或者加羊肉臊子热吃,但往往那种味道一出来,只要闻到她整个人就饱了。
“我不太饿,你要我随你回固原,那打算把我放在那里?”苏挽月摇了摇头,侧过身望了眼大厅外头的天色,万里雪飘的场景,但室内却被地暖烧得暖烘烘的,一门之隔的距离,外头的景色很让人震撼。
“你愿意去哪里?总督府还是兵营?”杨宁清顺着苏挽月的目光往外看去,“今年的雪好大,草原上不知道要冻死多少牛羊。”
“我直接留在总督府不太符合规定吧,你莫要为了我被人嚼舌根。”思酌了半晌,苏挽月语气平淡答了一句。西北的大雪,有种把世界都冷到颠倒过来的感觉,但你却无端有这种极致恶劣的天气里,诚心诚意期待起春天来。越是寒冷的地方,人们的意志力就越是坚强,苏挽月缩了缩脖子,有些难以想象在那座四面透风的屋子里,自己怎么活过这几个月,竟然没有像草原上的牛羊一样被冻死。
“那你愿意去兵营?”杨宁清皱了皱眉头,他的意愿,是让苏挽月留在眼皮子底下,最好当个贴身侍卫最好,但又确实如她所说,外人看着终究不太合情理。而后杨宁清也无法让苏挽月做自己手下,没办法去使唤她。
“我要做冲锋营里的步兵。”苏挽月仍是直勾勾望着门外的飘雪,有些跃跃欲试的口气。
“想都别想。”但她刚刚燃起来的雄心壮志,被杨宁清毫不留情地浇熄,“除非我脑子坏了。”
冲锋营在战争中,往往是最先被牺牲的,兵卒流动性最大,也是补充量最大的。他虽一向有铁面无私的名声,但是不代表他必须一般一脸不能有点滴融通。苏挽月一直是杨宁清心里一道坎,放不下也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要迫切得到她,能让她在身边,平日的生活里能同她有交集,也算快乐。
苏挽月回头瞪了他一下,被报以一个满不在乎的神情。
怎么说呢,杨宁清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但他的准则由其自己制定,觉不随波逐流。
“我能不能再提一个要求?”忽而想起了什么,苏挽月有些愧疚问了一句毕竟杨宁清什么也不欠自己的。
“你说。”他正襟危坐的样子,让人想起总兵府雪中矗立的石狮。
“有个女孩同我一块住了这几个月,我能不能让她一起跟着过去?因为她的确是个很幼稚的性格,我怕过不了几天她就死在这冰天雪地里。”苏挽月笑了笑,似是在自嘲自己忽如其来的同情心,望着杨宁清刀削般硬朗的脸,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为自己再破例。
“我感觉要天天能见到你,我需要付出很多代价啊……”杨宁清叹气笑了声,有些无可奈何的神情,虽是棱角分明,但轻笑起来的时候,眉目显得很柔和,是那种铁血柔情的感觉。剑目星眉,不经意的那种温柔。
第285章 塞外风情
西北的冬天,冷到无法去拿言语述说的地步,唯有你真正去领略一回,塞外风光的肃杀和冷傲,像是血淋淋剥离着人类的软弱和体温,让你不由得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心灵和身体上,都会比以前更冷酷。
榆林位于陕西省的最北部,在黄土高原和毛乌素沙漠的交界处,苏挽月南方人的体质,终究没办法抵挡那种酷寒,去固原的路上,倒是率先生病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苏挽月虽然自诩为生命力无比强悍,但终究是凡人肉体,不是铜墙铁壁。病起来,倒是老老实实了。
人有了依靠后,会变得娇气些,苏挽月虽心里逞强,但或多或少,她自己都没发觉已经依赖起杨宁清来。有时候看着他背影,会想着当年他被调去甘肃的时候,自己要是能阴错阳差跟着过来,或许能免掉很多很多的麻烦。
塞外是个好地方,风呼啸而过刮在她脸上时,苏挽月由衷觉得,但身体却不适这片地方。沙漠上每一粒风沙,戈壁滩每一颗石子,都和她格格不入。恍然觉得,无论西南的昆明,还是江南的应天府,好像都不适合自己,毕竟不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没有浑然天成的那种契合度,但转念一想,普天之下,却也寻不出什么地方能治安天命了。
从那次车祸开始,从她跌落到六百年的身份中起,所有熟悉的东西都存留在记忆中了。苏挽月此后,都只是像一株无根的野草,被流落到了哪里,就尽其可能地生长,但每一次,又被连根拔起,再被扔到其他地方。而后贪生怕死的她,有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去扎根去存活。
榆林有座红石峡,又叫雄石峡,被称为“长城第一胜景”。苏挽月很久以前就想来看看,但前面一直没有机会,这次要离开榆林了,便想着走之前去看一眼。
红石峡位于榆林北郊的红石崖上面,东、西两崖,中间有水流过,两岸绿树葱葱。在西崖上面是书法石刻,这里是陕西省最大的摩崖石刻群。其中有很多碑刻、石匾、背脊,非常珍贵,因此被人们称为“塞上小碑林”。东崖是雄山寺,雄山寺始建于宋朝,成化年间宪宗皇帝曾经派人修复,寺内殿宇均依悬崖凿洞而建成,相当壮观。
北峡两壁中分,上部有榆溪河聚水而成的天然湖泊。清流从溢出的湖面飞流直下,水石相击,有“水帘飞雪,石洞栖云”的美称。登到溪边的山顶,才是沙漠,唯有稀疏的灌木,远望可以看见沧桑而庄严的长城。
“你主持修建过长城么?”苏挽月抬了下手,指着远处的长城,在她印象中,长城是斑驳而沉重的,但眼下的景象,却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冲击力。气势磅礴,在沙漠上修建起那样的城墙,人定胜天的那种气魄,从蜿蜒而绵长的形状中,似乎能看到历代明朝人的辛劳和坚韧,便是凭借起这道屏障,瓦剌鞑靼南下的步伐被冲缓,边境人民才能减少被杀戮的可能。
“榆林的长城最早始于亲灭六国后,在此处设郡县,修筑长城。明朝从太祖时起,就没有放缓过修长城的步伐。明初在延绥镇以北的红山、神木、黄甫川等地设市与蒙人贸易,自互市后,蒙古人经常伺机南下,掠夺财物。为边城的安全,先帝曾令我在秦、隋长城的基础上,修建榆林的长城,同时为配合红山市的贸易,修筑了易货城和供蒙人纳贡的款贡城,控制贸易。”杨宁清顺着她的手望过去,颇有些举重若轻的意味,说了刚刚那段话。
苏挽月有些惊讶,回头望了杨宁清一眼。因为眼前看到的远处那一段长城,竟然是在他手中复建起来的,况且能修建起汉蒙互通的易货城,虽是有宪宗皇帝的旨意,但其中杨宁清自己的深谋远虑也相当大气。
“大明的疆域有了你,果真可保五十年平稳。”苏挽月笑着说了句。
“就算我能活一百岁,也没有那么大本事,你这话太折煞我了。”杨宁清不置可否摇了摇头,并没有因为苏挽月的话而宽慰,反倒忧心忡忡起来。
“你在想什么?”见他眉头微微皱着,甚是苦恼的表情。杨宁清幸亏没在京城的言官中疲于应付,因为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真切。
“蒙郭勒津部落这两年来,蠢蠢欲动,我在想这一仗只怕在所难免,只是时间问题。”杨宁清眼睛盯着远方的长城,像是越过了那里的城墙,而后看到了漠南草原上那个逐渐扩大起来的部落。
“他们的首领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四分五裂的漠南,竟然被他拉拢得差不多了。”苏挽月双手环胸,斜着眼睛看了眼远处,她没有杨宁清那样忧心忡忡的心境,凡事只有到了那个境地才会去担心。
蒙郭勒津的首领就是大名鼎鼎的火筛,也是北元满都古勒可汗的东床佳婿,居于彻库特,而被称为“彻库特之火筛塔布囊”。塔布囊在蒙古语中,指同成吉思汗后裔结婚者的称号,而满都古勒是黄金家族的成员,黄金家族被认为是血统最纯正的蒙古人。
“才华的确不错,但野心太大。满都古勒身体不好,拖不了几年了,火筛统满官嗔部,我揣测他到时候不会心甘情愿辅助新可汗。”只是满都古勒的侧室满都海,骁勇善战又善于拉拢势力,她若是肯辅助新可汗,情况又不一定了。”也就是对着苏挽月,杨宁清才会这么随意说出,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大可以说杨宁清居心不轨,祸害番邦和朝廷的关系。
“我不太了解。”苏挽月摇了摇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火筛不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他们不是一定要黄金家族的人继承汗位么?”
“规矩是人定的,火筛要强到可以制定规则的时候,一切也就变了。”杨宁清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