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你知道会跑去固原,所以杨将军同你的书信,我都拆开检查过了。”
“雪若芊,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知道,但我也有苦衷。”雪若芊苦笑了下,望着苏挽月越来越冷漠的脸,亦觉两人正在越走越远。这是种必然的趋势,虽是无奈,但也无能为力。
“挽月,你要安心留在京城,守着大明江山。”这句话语气太重,重的苏挽月都直不起腰板来。
“还有多少事,你隐瞒了我!说!”下一瞬,苏挽月已经倾身到雪若芊面前,掐了她脖颈,收了手心里的黑瘴之气,但也足够让雪若芊脸色一下惨白。
“挽月!你干什么?!”牟斌在那头反应过来,脚下生风赶过来,想去插手但被苏挽月喝退了。
“滚开。”苏挽月冷冷望了眼,眼睛都烧红了,她是真的气愤。一直以来,她是无比信任雪若芊的,但这种信任被践踏的时候,欺骗和背叛双重的打击,几乎可以让她同人反目成仇。
“挽月,你若敢一意孤行离开京城,我绝对会让你后悔。”雪若芊两手握着苏挽月掐自己脖颈的那只手,语气柔柔,但异常坚定,“我会彻底烧了法源寺,让你再也见不到那人。”
牟斌在旁听着,亦是惊诧无比,但苏挽月只是半眯了眼睛,“你敢么?”
若有人动了朱佑樘的尸身,上天入地,她也会把那人碎尸万段。
“挽月,你先放手。”牟斌扯了苏挽月的胳膊,本以为会很难拽开,但没想到,苏挽月软软垂了手下来,似是身心俱疲。
低低咳了一声,把嘴里的血腥咽进去,但嘴角仍是落了丝血迹下来。苏挽月大笑了下,牙齿上来不及吞咽的鲜血触目惊心,“我把你当朋友,到后来,骗我逼我的人,反倒是你。”
朋友就像水中的鱼,深水层和浅水层的鱼永远不会走在一起。贫和富,官和民,草根和显贵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因为各自对人生的感悟不同,最关键他们对待世界和自然的心不同。即便是富和富,官和官,显贵和显贵也不会成为真正的朋友。
因为有利益,有分别,有取舍,有轻重,有顾虑,能分出三六九等,尘世利益纷争之心蒙蔽了真情,因此,也不会有真正的情义。苏挽月好像到现在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雪若芊站在那没动,和苏挽月对峙着。
“我想去哪里,不是由你决定。等西北平定,烟雨楼被除,我亲手烧了法源寺,可好?”又是笑了笑,看得触目惊心。
这是在城门,旁边多多少少会有闲杂的人,但没人敢上前听这份八卦。
雪若芊抿嘴不言,像是竭力在隐忍什么。
苏挽月看了看雪若芊,又看了看牟斌,最后摇摇头,“让我留在京城也可以,但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两人。”
牟斌神色很落魄,苏挽月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于他,但想了一想,和雪若芊有关的一切,还是不要再见了。或许雪若芊,此时此刻,于情于理,也不希望苏挽月和牟斌再有过多交集。女人都是自私的,尤其在爱情面前。
第326章 女帝禅位
半年后,仲夏,热到整个紫禁城都要烧起来了一样。
苏挽月一直难以理解古人的衣着,夏天活生生要闷出痱子来。敞着衣襟斜倚在廊柱上,左手摇着扇子,右手端着本书。敞开的衣领露出雪白的脖子,再往下一截形状姣好的锁骨,仍是嫌热一般,光着脚踩在光滑的地板上。
她手上的扇子,上头有杨宁清当初写的两句诗——梧桐相待老,与子共扶桑。
“大人,钦天监求见。”四喜跪在殿外,不敢进去,也不敢抬头。
“不见。”苏挽月一摇扇子,想都没想便回答。
这半年隔三差五就会上演的戏码,苏挽月是铁了心不打算再见,一切必须要商量的事宜,也是通过书信来往,但雪若芊好像不急不恼,也没有狗急跳墙。
四喜退下去了,过了片刻又跪到了殿外。
“这次又怎么了?”苏挽月遥遥问了句,语气倦倦,她还是嫌热。
“大人,牟统领求见。”
苏挽月翻了个白眼,他们俩谁求见都不是一样的道理么,一挥衣袖,“不见不见!别来烦我!”
四喜见苏挽月发怒了,连连答应着退下了。
等到一个人都不剩时,苏挽月思绪却难以再回到书上了。天气转好,西北战况亦是一路好转,刘大夏已经回京叙职了,鞑靼铁骑退回漠北,十余年内应该不会再南侵。这场仗果然是赢了,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苏挽月不知如何去应对。
杨宁清三日后回京,念及此处,苏挽月就觉得头大如斗,想了几个处理方式,最终越想越烦躁,也越来越热。
谢迁走进来时,苏挽月正扯开着衣领,拼命往胸口扇风,一副市井流民的样子。
“抱歉。”谢迁背过身去,苏挽月的形象,在他理解中已经接近于衣衫不整了。
“没关系,这天气太热了。”苏挽月倒是很大方,整理好斜开的衣襟,系好腰上的衣带,只是头发上绑着的银色丝带有些松了,头发松散着,衬着她有些懒散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手掌生杀大权的人。
谢迁估摸着苏挽月整理好了,便回过身去,“大人,心静自然凉。”
“这句话简直是废话。”苏挽月摇摇头,一点都不相信,侧身往书房的方向走,“你找我有事么?去那边说。”
谢迁跟在她后头,看她光脚踩在白玉砖上,青灰色的长袍拂过地面,若隐若现一双玉足。她现在的容颜不是最好的时候,谢迁看过她最美不胜收的样子,但好像现在更加吸引人,有种岁月沉淀的美好。
坐在书案后头,抬头望了过来,眼角下的疤很明显,但放在她脸上,却并不觉很突兀。
谢迁看着她的脸,觉得她真正做到了独一无二。
“你还要看多久?”苏挽月侧目问了句,笑了笑,露了尖牙出来,眼神极为懒散。
“您以前同在下提过,希望苏雅可以同她姊妹重聚,三日后苏柔随同杨将军回京,不知您有何打算?”
苏挽月带着笑意的眼神瞬间就冷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着谢迁泰然处之的神色,也不好发作。谢迁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什么事都不知道,但偏偏装作不知道这么来问,肯定有他的目的。
“你觉得呢?”苏挽月都听得到自己磨牙的声音。
“在下不知道大人的心意,究竟是如何?”谢迁站在那儿,温润端方的样子。
苏挽月扶额,有些无奈,心情有些不好,“苏柔有八个月身孕了,杨宁清应会娶她。你若是舍得苏雅,把她送回将军府中,让她们姐妹重聚。”
“听大人吩咐,待杨将军回京,在下便带苏雅前去拜访。”谢迁顺水推舟。
“还有事么?没有便下去吧。”苏挽月下了逐客令,脑袋隐隐作痛。
谢迁站在那并未走,一袭白衣,在朝官之中,有些与众不同的意味,三十多岁的那张脸,早就褪去了青涩和轻狂,七分稳重,三分心计。
“大人,可会成全杨将军和苏柔?”
苏挽月一时没说话,抬眼望过去,面无表情。坐在书案后头,隔着些距离,但也能到骤冷的气息。
“谢迁,你一直是个人才,但有些七拐八弯的关系,还是不要去琢磨。”苏挽月知道谢迁在盘算什么,苏柔和苏雅是同胞姐妹,若是苏柔嫁了个镇国大将军,以他对苏雅的知遇之恩,似锦前途更是多敞开了一道门。若是此事会惹恼苏挽月,他也需要早作打算。
面对苏挽月不悦的职责,谢迁仍是淡然的样子,好像一切反映都在他料想之中。
“那您会成全么?”谢迁不怕死地再问一句。
“放肆!”苏挽月一拍书桌,砚台被她震碎了,她发起怒来很恐怖,狂风暴雨般的破坏力。
谢迁直勾勾望着苏挽月,没有退半步。
“你为什么要替他们争取?”吸了口气,苏挽月尽量平静问了句。
“若是大人不想,苏柔便不能活着回到京城。”谢迁笑了笑,意味深长,他那张温润俊秀的脸,好像不适合说出这种话。
苏挽月眯了眯眼睛,“你当我傻的么,苏柔怀了身孕死于意外,天下人都会怀疑我。”当然杨宁清也肯定会,苏挽月拿捏不准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她想过要好好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但颠沛流离,破绽百出。
“所以在下动手的话,没有人会怀疑大人。”仍是笑了笑,不动声色。
苏挽月沉默了,重重叹了口气,许久吐出几个字,“算了吧……”
她好像很累了,累到动一动指头,想一想坏心思就喘不过气来。经历到了现在的地步,已经没什么让她痛彻心扉了,最多是难过,“难过”这个词很有意思,再难过去的波折,终究都会过去。人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坚强。
谢迁望着在书案后头的女子,青灰色的长袍显得很老成,比伤疤更沧桑得,是她的眼神。但很奇怪,却有生生不息的精力一般,好像有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毋庸置疑,谢迁见过最强悍的女子,便是眼前的这个。
说来也奇怪,这段时间本来是骄阳似火的天色,今日忽然狂风大作,阴云罩顶。
镇国将军杨宁清凯旋回京,除去官方的排场,老百姓自发迎接的队伍快要出城十里了。
苏挽月没去凑那个热闹,准确的说,她躲起来了。谢迁三日前问过自己,会如何处理,直到前一个时辰,她才想好到底如何去做,便是避而不见。
法源寺的牡丹园久负盛名,以黑牡丹最为奇特。半年前大火后,重新修葺了一遍,四五月份时牡丹盛开,美不胜收。现在已经过了花期了,园里难免有些寂寥。
从牡丹园走过戒台殿,再往山上走,后头有座偏殿,常年被锁着,乍一看没什么奇特,细看起来却是暗藏玄机。竹林掩映之中,四周环翠,但土地上隐隐腾起着黑雾,后山一般不会来外人,就算来了,也不会靠近。
“主人,你要进去么?”每一次,傀儡都会问这么一句话。他们奉命守在这儿,日夜不离半步。
“不用。”而每一次,苏挽月都只会答这么一句。
她习惯在外头静静看一阵,便也知足了。不敢奢望去里头看水晶棺里那人面貌,没有办法让他醒来,就会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他已经死去。苏挽月到现在为止,还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每一次想起便心如刀绞。
其实不可否认雪若芊是正确的,朱佑樘的魂魄已经转入轮回,这一世留下的,只有躯壳了。
“主人,有人上山了。”无逸轻声说了句。
雪罂微微侧过身,眼神循着山间的小道望下去,“要杀么?”
“你们两个先退下吧,接着帮我守着偏殿去。”苏挽月沉默了会,而后皱着眉头说了句。
无逸和雪罂两人转身走了,几步之后,化作黑瘴没入地下,和地上若隐若现翻腾的黑气融为一体。
苏挽月站在原处半晌,遥遥望着竹林里隐现的一角殿顶,清风吹过,还听得到铜铃作响。她忽然有种错觉,觉得朱佑樘一直住在那里,从不曾离去。
“易地而处,换做是你的话,会怎么办么?”苏挽月问了句,像是自言自语。
最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转身离开。山里气温比较低,没把她热成平日里的狼狈样,风吹起她的头发,青灰色的长袍拂过石板堆起来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下,她藏在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