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敢打大宋？”宗翰不相信，连连摇头。
“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大宋的河北、山东等地爆发了饥民暴乱，而且已经持续了大半年。”察哥眼里露出一丝嘲讽之色，对宗翰装疯卖傻的拙劣表演嗤之以鼻，“大宋至今未能平定叛乱，这时候假若李虎南下河东，并翻越太行山杀进河北，以他的实力，你说他能不能在两河杀出一片天地？”
宗翰沉默了片刻，郑重说道：“这是陷阱，肯定是陷阱。我和李虎打了好几年的交道，我了解他，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是一个陷阱。”
察哥望着宗翰，没有说话。坐在自己对面的是金国的勃极烈，是完颜宗翰，他说这是李虎故意设下的陷阱，那自己无论怎么劝都没有效果了。
“我们已经在代北失败了一次，损失惨重。”宗翰眉头深皱，痛心疾首，“我们在没有绝对胜算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再度攻击大同，因为我们输不起。从目前形势来看，未来一段时间内，我们不可能攻击李虎。”
察哥暗自失望。不管这是不是李虎的陷阱，最后都是李虎和女真人打，他们打得两败俱伤，对西夏人来说，都是可以鼓掌庆贺的事，但现在看来，宗翰根本不上当，他不愿意和李虎打得两败俱伤，让别人捡便宜。
“李虎南下打河东，打河北，必然要和宋军发生激战，这时候我们联手攻击西京，李虎肯定顾此失彼，所以我们有很大的机会。”
察哥给宗翰分析形势，竭力劝说，但宗翰不为所动，“若想打李虎，不能强攻，只能智取。目前我们不具备条件，要耐心等待机会。”
“你们要北伐大漠？”察哥问道。
“当然。”宗翰笑道，“大漠诸蕃如果乘机雄起，必定要打我们。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们当然要先北上。”
两人谈论很久，但因为彼此立场不同，很多事根本谈不拢。察哥无奈，和宗翰做了一些维持盟约的约定，随即告辞而去。
察哥刚刚离开，高庆裔就十分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拒绝察哥？你到这里来和他秘密见面，不就是为了打西京吗？”
“事情有了变化，形势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宗翰皱眉说道，“我们要消灭李虎，大宋和西夏也有同样的想法，但现在无论是大宋人还是西夏人，都不具备出兵的条件，都把消灭李虎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希望我们和李虎打得两败俱伤……”
“这个我们早就考虑到了，正因为大宋人和西夏人都不具备出兵的条件，所以他们才会和金国结盟共击李虎，而黄龙府和西帐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一致认定现在是攻打西京的最佳机会。李虎实力强劲，我们和他决战代北，当然要付出代价，两败俱伤在所难免。”高庆裔略显激动地问道，“难道说，因为打西京要付出两败俱伤的代价，我们就放弃攻打西京？”
宗翰沉默不语。高庆裔的话完全正确，但他不能不考虑到黄龙府的形势，他不敢贸然和李虎决战。
完颜阿骨打病逝快一年了，但吴乞买依旧未能彻底控制黄龙府。完颜阿骨打病逝之前，黄龙府的权力斗争就比较激烈，为了确保控制军队，完颜阿骨打任命宗翰为西北、西南都统，把完颜杲调到了上京，自己则在东南路御驾亲征，谁知天不遂人愿，他突然死了，吴乞买随即在完颜杲和宗干等人的拥戴下，继承了大统。
吴乞买的威望难以驾驭女真大联盟，其中宗翰就是他的对手之一。宗翰坐镇西南西北，手握重兵，完颜阿骨打曾赋予其先斩后奏的大权，所以他的帅帐又叫西帐，吴乞买动不了他。吴乞买动不了宗翰不代表听之任之，他也要设法钳制宗翰，正好他要感谢和拉拢完颜阿骨打的儿子们，于是任命宗望为东南路都统，驻军于辽西和平州路，授予其先斩后奏之大权，因此宗望的帅帐又叫东帐。
黄龙府、西帐、东帐因此形成了鼎足之势。吴乞买无法像他的哥哥一样完全控制女真大联盟，他不得不妥协，不得不重新分配权力，不得不和宗翰这样的大联盟首领、和宗干宗望这些皇子们共享权柄。吴乞买的妥协换回来女真大联盟的暂时稳定，而女真大联盟的暂时稳定又给他巩固自己的皇位赢得了时间。有失必有得，吴乞买现在看上去弱势了一点，但等他巩固了皇位，控制了女真大联盟，接下来他就要把失去的再夺回来，那时候就没人可以阻挡了。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吴乞买长期坐镇黄龙府，精于政事，这种事难不倒他。
凡事都有利有弊，黄龙府和东西两帐互相牵制互相制约，这使得黄龙府的局势看上去很紧张，女真大联盟里一些贪婪而愚蠢的别有居心者则乘机叛乱，试图从吴乞买手中抢到更多的权力获得更大的利益。
黄龙府和东北各路危机四伏，黄龙府和东西两帐矛盾重重，虽然此刻大家都认为消灭李虎攻占代北，打一场大胜仗，是缓解危机和矛盾的最好办法，但此战风险太大，假如打败了，就象上次一样损失惨重，西帐因此实力大损，那么必定会引起黄龙府新一轮的权力争斗，而最坏的结果就是女真大联盟崩溃，金国败亡，所以黄龙府非常慎重，宗翰就更加慎重了。没有绝对的胜算，他不会开战。
宗翰冲着高庆裔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来听自己解释。
“大宋国内爆发叛乱，而且叛乱还在持续，这是个机会，南下中原的机会。”
“黄龙府和东帐的宗望有意暂缓北伐，先南下掳掠中原，而此刻我们并不具备北伐的条件，所以先夺取燕云，时机好的话再南下中原掳掠一番，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们这么想，李虎也这么想，大宋人呢？我们和李虎一个在东北，一个在代北，虎视眈眈，大宋人难道就没有任何防备？”宗翰冷笑道，“大宋人答应和我们联手夹击李虎，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从形势上来分析，我们和李虎打起来，对大宋有利，打李虎最为不利。”
“李虎显然有防备，他用前套之地和联姻来换取西夏的牢固盟约，这件事可能导致他和大宋决裂，而李虎一旦失去了大宋的支持，他的败亡指日可待？李虎有这么愚蠢吗？他会和大宋决裂？他会相信西夏人的承诺？”
“那么，你告诉我……”宗翰指着高庆裔问道，“李虎为什么要和大宋决裂？”
“大宋失去了李虎，等于失去了山后九州，而山后九州一旦丢失，幽燕之地还能保住吗？”高庆裔说道，“李虎要和大宋决裂，但大宋仔细权衡利敝，未必愿意决裂。”
“但黄龙府告诉我，大宋人非常愿意和金人联手消灭李虎。”宗翰说道，“这说明大宋人已经决定放弃李虎了。”
高庆裔略略思索了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李虎设下了一个陷阱，给自己找一个南下中原的借口，是吗？”
“李虎南下，有两条路，一个是从居庸关杀进幽燕，从幽燕南下河北；还有一条路就是取道宁武关南下太原，由太原直杀中原。”宗翰指指地图，“大宋在陕西、河东一带的西北军常年和西夏人作战，这支军队比较厉害，如果我是李虎，我会避开西北军，取道居庸关、紫金关、倒马关一线，先取幽燕，攻河北，然后饮马黄河。”
高庆裔总算听懂了，他暗自吃惊，觉得李虎竟敢南下打大宋，太疯狂了。在他看来，大宋很强大，即使金军全力南下，也不过掳掠一番而已。以李虎的实力，也敢南下和大宋为敌？不过想到宋金夏三国要联手打西京，李虎走投无路了，铤而走险也在情理之中。
“都统是不是打算帮李虎一把，让李虎南下打大宋。等到大宋和李虎打得两败俱伤了，我们再乘势夺取燕云，南下中原？”
宗翰微微点头，“宋夏两国都想捡便宜，让我们去打李虎，自己则不劳而获，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
高庆裔犹豫良久，问道：“如果我们推测错了，李虎的目标不是大宋……”
“我了解李虎。”宗翰抚须笑道，“在这个世上，最疯狂的人就是李虎了，我喜欢他。”
第七十二章 漫长之路
八月，折彦直赶赴大同。
从进入宁武关开始，他就感受到了一种紧张的战争气氛。
虎烈府通报各州县百姓，近期大漠诸蕃有可能南下寇掠，女真人也有可能二次攻击大同，西夏人在黄河一线虎视眈眈，随手准备乘火打劫，代北的形势非常危急，为此，李虎和府司恳请云中百姓，众志成城，上下齐心，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家园。
军队从初春开始大练兵，每个月都在大同和金河山一带进行一次实战演练，这种大规模的练兵加剧了代北的紧张气氛，也鼓起了代北人戍守家园的信心和决心。
百姓们在农耕畜牧之余，积极响应府司的号召，修路筑城，采矿运粮，不管男女老少都自觉自愿地无偿奉献自己的劳动和血汗。代北的作坊和作坊里的工匠、雇工们延长了劳动时间，竭尽全力赶制武器，炼制药材，缝制衣物……为了生存，他们愿意付出所有的力量。代北的商贾们在府司和都商税院的组织下，纷纷南下到京畿、江淮、荆襄和四川一带进行商贸回易，争取在最快时间内建立多条安全的回易通道，为代北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
代北的官员们深入到田间地头，安抚和督导百姓们为保护家园而战。各级学堂学府里的教授、助教教育自己的学生们，代北大小庙宇的僧道告诉虔诚的信徒们，为了保护这片赖以生存的土地，要勇敢的战斗，要和敌人血战到底。
这种同仇敌忾誓死血战的气氛早在六月李虎迎娶西夏公主，宋金夏三国重臣到大同恭贺的时候，他们就亲身感受到了，并且亲眼目睹了代北人为保护家园而无私无偿、无怨无悔地做着一切，他们已经做好了为保护代北而献身的准备，他们愿意和代北共存亡。
大宋人因此而担心，担心李虎南下，所以折彦直很自然地估猜李虎可能要南下发展；女真人因此而变得更加谨慎，如果二次攻打大同再次铩羽而归，那对金国是个严重打击，所以宗翰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绝不会攻打大同；西夏人因此而畏惧，李虎摩拳擦掌，自身实力不断增强，他肯定要主动攻击，而他不可能主动攻击大宋和金国，他要打就要打最弱的对手，而西夏显然是最好的目标，所以察哥以攻代守的策略是正确的，但西夏若想实现以攻代守，必须结盟大宋和金国，否则西夏人的日子就难过了。
折彦直一路思索，在走过金沙滩，站在河边沙滩上，缅怀那些曾经战死此处的大宋将士们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李虎的心思。李虎在代北大张旗鼓地进行战争准备，正是要破坏宋金夏三国联盟，扭转虎烈府的不利处境。
李虎在西征半途而废，西夏遭受重创而大宋叛乱迭起的情况下，其主要对手就是金国，但西夏和大宋深切感受到李虎的威胁，为了削弱和遏制李虎，他们必然要联合金人打李虎。虽然目前大宋和西夏都不会和金国发生冲突，但这种冲突是存在的，迟早都要爆发，为此他们和金国结盟，利用金国打李虎，让金国和李虎两败俱伤，这对他们非常有利。
金国的确要打李虎，再加上黄龙府各方势力之间的矛盾，西帐的宗翰即使不想打，黄龙府也会逼着他打。李虎大张旗鼓地进行备战，等于告诉金国，你要来打，我们就是两败俱伤，你是否愿意承担这个损失？是否愿意跳进大宋和西夏的陷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