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雅骚- 第18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张萼当仁不让道:“大兄、介子,我去接那女郎下船。”快步拾级而上,走到香椿树下,向那女郎一揖,说道:“小生山yīn张萼,昨日黄昏曾到眉公山居……哦,小生上回自报过姓名了。”这才抬头细看这女郎——

上回在西湖断桥同舟借渡,月夜昏méng,张萼只觉得这女郎美,到底怎么美却没看清楚。这时在五月阳光下,纤毫毕现。首先是感觉这女郎肤白,lù在交领布袍外的那截脖颈颀长莹秀,说是羊脂美玉也绝不夸张,脸sè又似三月桃花,粉白里透着绯红,深黄sè的宽沿竹笠浅压至眉,更显眉若翠羽,chún若涂朱,尤其是那双美眸晶亮妩媚。好似会说话一般——

这样的美人岂不是上天对男子的恩赐,艺妓风流才能抚慰生命的狂躁和寂寥,张萼就是这么想的,他倒不是因为妓女轻贱可以随便玩弄。就是觉得这世间有妓女才更精彩嘛。

王微记得这个张萼。那夜在西湖舟中拍着船舷嚎叫《单刀会》的就是他,还自称视功名如粪土,当即敛衽福了一福。说道:“多谢张相公盛情相邀,小女子叨扰了。”问:“现在可以上船了吗?”

张萼眼睛都移不开了,目眩神mí,这样的绝sè生平仅见,又觉得这女郎的金陵口音也是极好听,连声道:“可以可以。请。”

便有一个彪形大汗从树下挑起一担行李走过来,王微称呼这大汉“姚叔”。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婢,连同那披发童子,王微这边总共四个人,张萼在前引路,王微四人跟着走下高高的石阶——

青石台上诸生霎时安静下来,看着这个衣裳素雅、绰约如仙的女郎一步步走下石阶,目不斜视径直走过踏板上船去,诸生等到看不见了才发出阵阵感叹,纷纷猜测这女郎到底是什么人?

来为弟弟送行的张若曦看着这女郎下了船,惊问:“小原,这女子是谁?”

张原道:“是陈眉公女弟子,家在南京,要搭我们的船同行。”

张若曦狐疑地看着弟弟张原,张原含笑道:“姐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不信我说的话?”

张若曦道:“好了,我也懒得多问,你在外求学,可不要太荒唐。”

张原正sè道:“姐姐还不知道我吗,自幼老实。”

张若曦“嗤”的一笑,用手里的纨扇拍了一下张原的手臂,说道:“你老实吗,我可没看出来,你是自幼顽劣——”

一边的履纯马上接口道:“娘亲,介子舅舅小时候也顽皮不听话吗?”

张若曦忙道:“娘亲和你舅舅说笑呢,你介子舅舅自幼喜欢读书写字,很乖巧——”

履洁问:“介子舅舅有我乖吗?”

张原mō了mō两个外甥的小脑袋,笑道:“舅舅小时候还真没你们两个乖,你们两人大字都写得那么好了,舅舅都佩服你们。”

小兄弟二人很快活,表示以后也要和介子舅舅一般去南京读书。

箱奁行李已经搬运上船,船工立在岸边等候开船。

离别在即,张若曦眼圈微红,说道:“小原,若父亲到了南京,千万请他老人家到青浦来小住几日。”

张原点头道:“姐姐放心,我记下了。”

张若曦又道:“你年前从南京回家,也枉道过来看看姐姐。”

张原答应道:“好,一定来。”

张原、张岱告别陆韬、杨石香诸人,上了那艘三橹浪船,这船可载四、五十人,张原一行二十人连同王微四人还有四名船工总共不过三十人,所以舱内显得颇为宽敞,张萼早早就跟随王微上船了,正与王微对坐说话,彬彬有礼的样子。

王微见张原、张岱上船,起身万福道:“多谢两位相公肯让小女子搭船,叨扰了。”

张岱道:“好说,好说。”虽已是第三次看到这女郎,依然感觉惊艳。

张原只笑着点了一下头,自去船头看船工解缆行船,挥手与岸上亲友作别,待船离码头远了,这才回到主舱,却见大兄宗子、三兄燕客都有点被这女郎mí得神hún颠倒了,这也难怪,这女郎的确美丽,好似经过后世电脑软件修饰了一般没有半点瑕疵,若张原只是原来的张原,只是十七岁,肯定也会sè授hún与的,而现在的他当然要比大兄、三兄显得稳健淡定一些——

逆水行舟比较慢,船底流水声汩汩,张岱与王微论诗,王微从容说本朝诗家轶事,从高启到王世贞,再到万历三十八年庚戌科探花钱谦益,对各诗家诗风名作侃侃而谈,如数家珍,张岱大为佩服,赞道:“女郎堪称美人学士,张岱佩服。”

王微含笑,目视张原。

张原坐在一边微笑倾听,很少插话,但他有这样一种感觉,这女郎很在意他的态度,每说到得意妙处,就向他看过来,盈盈双眸似在问:介子相公以为如何?

张萼却是听得不耐烦了,说道:“本朝诗人都没什么好说的,好诗都被唐朝人写尽了,偶有漏网,早有苏东坡、黄山谷辈拣去,到了本朝,都是陈词滥调、渣滓!”

张萼一竿子把大明朝的诗人全部打翻,好像写诗是夺宝一般,好诗已被抢光,明朝的诗破铜烂铁没什么意思了。

王微道:“不然,当世如公安三袁、竞陵钟谭,都讲究不拘格套、独抒xìng灵,好诗屡见。”

张萼:“公安三袁知道,竞陵钟谭,没听说过。”

王微嘴角一勾,似有取笑之意,说道:“钟是钟伯敬,谭是谭友夏,都是当今诗文名家。”

张萼问:“放在李杜欧苏面前如何?”

王微美眸上翻,lù出可爱的眼白,说道:“不与你说了,难道写诗之人非得个个是李杜欧苏——这位张相公莫非只知有李杜欧苏这几个诗家?”

这话犀利,击中张萼软肋,张萼读过的诗的确不多,只知李白、杜甫、欧阳修、苏东坡、黄庭坚几人,这下子被女郎点破,好在张萼脸皮厚,并不羞惭,说道:“既尝过珍馐美味,再让我去吃粗茶淡饭,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王微翠眉微蹙,看着张岱、张原二人道:“两位相公还有什么高见?若没有,就请不要谈诗了,不如下棋消磨永昼。”

这女郎的确有才又傲气,张岱觉得自己论诗还真胜不过这女郎,眼望张原,心道:“介子诗也读得不多罢,这下子让这曲中女郎把我们山yīn张氏三兄弟都能藐视了。”

张原熟知晚明史,对公安派、竞陵派还是有点了解的,说道:“我三兄燕客是富贵人,非珍馐美味不入口,我没有那么挑剔,钟惺、谭元春的诗我也读过一些,的确不过尔尔。”

王微有些气恼,脸sè泛红,仿若三月桃花,钟惺、谭元春是她极推崇的诗家,尤其是谭元春,还曾指点过她的诗作,道:“这位张相公既如此说,想必诗作胜过钟、谭了,小女子倒要讨教——”

张原微笑道:“若我去酒楼用餐,嫌那酒菜不好,店家说张相公既如此说,想必厨艺胜过在下,在下倒要请教——那我该如何是好?”

张岱、张萼皆笑,女郎王微也以手掩chún,笑个不住,却道:“两位张相公都是强辩,强词夺理!”

张原道:“我虽不擅长作诗,但鉴赏的眼光却有,钟、谭为诗提倡xìng灵,却矫枉过正,孤峭幽深,让人费解,他二人的很多诗只有他们自己看得明白,独有会心的情境却艰于表达,这还是心手不相应之故。”

张原这般批评钟、谭,让王微觉得颇不服气,但张原这话显然是很有见地的,起码是读过钟、谭的诗才能说得出这种话,曼声吟道:“落日下山径,草堂人未归。砌虫泣凉lù,篱犬吠残晖。霜静月逾皎,烟生墟更微。入秋知几日,邻杵数声稀——这样的诗放在晚唐,岂会输给刘长卿、钱起辈?”

张原笑道:“我只是概论,你要拈出钟惺写得最好的一两首诗来驳我,那就无趣了,不如下棋,不如下棋。”

女郎王微巧笑嫣然,说道:“名动松江的小三元张相公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就揪住我的话不放!”

张原看着这女郎笑起来的样子,不禁怦然心动,不知为何,觉得这女郎有点象婴姿师妹。!。

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二百四十章 有我之境

第二百四十章有我之境

nv郎王微言笑宴宴、眸光盈盈,那璨然一笑,霎时间给人的感觉仿佛三橹làng船不是行驶在黄浦江上,而是穿行于三月烂漫桃huā林中,使得整个舱室都映上了桃huāsè,张原因这nv郎而想起了避园掘笋的婴姿师妹,nv郎王微立时察觉出了张原眼神中一掠而逝的情意——

察言观sè、善解人意是扬州瘦马最要紧的本事,王微七岁始就有nv教师专mén教她这些,后又经南京旧院名妓马湘兰调教,而且本身又是冰雪慧心的人,揣摩他人心意的本事更胜假母马湘兰,尤其是男子的神情语气,王微一眼就能看透其表里——这同舟的山yīn张氏三兄弟,张萼张燕客不必说了,纨绔习气,表里如一,这种男子直爽却失于粗鄙;张岱张宗子同是纨绔,比其弟蕴藉儒雅,谈诗论画,学问博杂,自她上船来,这兄弟二人的目光几乎没从她身上离开过,王微并不觉得他们轻浮,被她丽sè吸引那是很自然的事,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可是那个张原张介子,却让她很有些看不透——

这是王微第三次见到这个声名雀起的张介子,第一次在西湖船上,面目不清,言语也没什么出奇之处,第二次在眉公山居她与张原下了一局棋,张原眼观鼻、鼻观心,那份入静功夫让她有些惊讶,而且那局棋张原还赢了,这两次印象,nv郎王微对张原的观感是这个张三元极聪明,年纪轻轻修心养xìng的功夫却很不错,极有心计,此后数日,关于张原的传闻不断,张原煽动诸生斗董翰林、张原在上海豫园大会松江诸生、张原成立翰社……

眉公听到这些传闻摇头道:“这个张原不安本分,树党结社,太过张扬,早晚有遭受重挫之日。书mí群2”眉公为人和世讲究得饶人处且饶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然觉得张原行事太绝,太会惹是生非了,王微当时说:“或许能成治世之能臣,也未可知。”眉公凝视她,不语——

而今日第三次相见,张原神态略显疲惫,虽然也常瞩目于她,但明显与张岱、张萼的目光不一样,这二人对她是忘我注视,张原却是含着笑带着欣赏的意味,仿佛隔水看huā——

王微心道:“眉公论诗,分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论人也一样,这个张原就是时时刻刻“有我”,有很强的自制力,不容易为世相míhuò,这样的人以自我为中心,城府很深,看他煽动诸生斗垮董翰林却又能毫发无损扬长而去,就可知他的老谋深算了,这真是十七岁初涉世事的书生?”

这是王微对张原的xìng情判断,而张原方才那偶lù的一丝情意又让王微有些讶异和窃喜,心道:“你终究不是柳下惠嘛,也还是凡夫俗子,这很好——”

王微打量张原的时间有点久,张萼嚷了起来:“哇,这是何意思,你二人就这么含情对视了!”

张原笑道:“不谈诗了,你们下棋。15”

张萼早就对谈诗论赋不耐烦了,说道:“好了,谈诗也谈够了,不如下棋,不如下棋。”命福儿搬取棋具来,榧木棋枰、永昌云子都是从山yīn带来的。

上回在东佘山居,王微对弈输给了张原,很想再与张原下一局,但见张萼很踊跃,便问:“张相公围棋与三元相公相比,如何?”

张萼看了张原一眼,笑道:“互有胜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