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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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 第1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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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筹交错,酒食过半,范文若笑道:“去年我曾想邀介子贤弟入我拂水山房社,今日方知介子贤弟更有大志向,翰社初立,名声已远胜拂水山房社了。”

张原直言道:“范兄,你我交情匪浅,我就直言了,我这次本就打算去苏州拜访范兄,为了就是翰社之事——”

范文若含笑问:“是要让拂水山房社并入翰社吗?”

张原笑道:“知我者,范兄也——若范兄不肯,在下也绝不敢多言,我们以后依旧是好友。”

范文若道:“我想问一句,可否既参加拂水山房社,又参加翰社?”

张原道:“当然可以,翰社包容并蓄,不会有门户之见,只要肯遵守翰社三大规条,就可以入社。”当即将翰社三规条说给范文若听。

范文若道:“拂水山房社是否并入翰社,这个我作不得主,需要社中同仁共议,但我可以先加入翰社。”

张原笑道:“范兄已经是举人功名,加入翰社真是屈尊了。”

范文若笑道:“好险,我今年高寿三十有五,若是明年,就不能加入翰社了。”忽问:“不会明年就因超龄把我革除出翰社吧?”

张原、张岱、张萼都是大笑,张原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范文若又问了一些豫园雅集的事,得知明年三月间将在山阴举办翰社社集,喜道:“那我是必来的,那将是一场盛会。”

因为天气炎热,张原等人午后就没有继续赶路,要在朱家角镇歇一夜,明日一早再启程——

黄昏时分,张原与范文若在漕河边散步,张原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在青浦问了几个生员都无人知道,张原问:“范兄,我有一事向你打听——”

范文若道:“知无不言。”

张原道:“原辽东总兵杜松罢职归乡,现在是否住在昆山?我有一健仆想从军,我想托在杜总兵门下。”

范文若道:“这个杜总兵我听说过,他是昆山人,但迁徙去了延安卫,他是将门出身嘛,也就是军户,高级军户——”

张原心头一凉,延安卫,他这时候哪去得了延安卫,这么说萨尔浒之战,他无能为力了?

却听范文若又道:“这杜总兵兄长就住在昆山贞丰里,上个月去世了,杜总兵既已解职,没有军务在身,想必会回来祭奠其兄的吧——我之所以知道其兄长去世之事,是因为杜家有个子弟拜在吾友王焕如门下求学,因为是军户子弟,颇受同学冷淡,王焕如就是去年随我来青浦的四人之一,介子贤弟还有印象否?”

张原道:“记得,丰颊美髯、相貌堂堂的那位。”

范文若道:“尊介既要从军入伍,这金山卫就近得很,何必求一个解职的总兵!”

张原道:“我这仆人是贱民出身,想去北边杀敌立功,挣一个清白出身——那杜总兵身经百战,暂时解职,想必不久就能起复。”

范文若点头道:“蒙古鞑子的确猖獗得很,屡屡犯边,在大同那边要立军功是要容易一些——”有句话没说,那就是“死得也快”。

张原心道:“大明朝上上下下现在还只知蒙古部落是威胁,却不知道努尔哈赤已在磨刀霍霍。”又想:“就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遇上杜松,若是遇不上难道我就听天由命了?万历四十七年,那时我已经在京师了吧,岂能坐视那场改变大明朝国运的惨败!”说道:“那明日便先绕道去昆山贞丰里。”

范文若笑道:“何须绕道,我从长洲来,就经过了贞丰里,贞丰里也是名胜之地,有国初大富豪沈万三故居。”

张原讶然,沈万三故居不是在周庄吗,难道周庄现在就叫贞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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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到,本月小道还欠一更,近日会补上的,还请书友们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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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二百四十二章 并蒂莲

这浪船上有五位女子,王微及其小婢蕙湘、张岱的shì婢素芝、张萼的shì婢绿梅,还有一个就是穆真真,傍晚张氏三兄弟去岸上酒家陪范文若饮酒,这五位女子就都留在船上,用瓦钵煮粥,烹制几样小菜,穆真真厨艺也很在行,只是没有王微那么精细,素芝和绿梅是没下过厨的,只会凑热闹——

穆真真虽不怎么说话,但王微偏与她亲近,王微是最善相人的,张氏三兄弟的三个shì婢,就数这个堕民少女最是纯真质朴。

斜阳落到薛淀湖西岸的群山外,天空依然很明亮,晚霞如火,铺满半边天空,王微诸女用罢晚餐,这大热天,少不了要洗浴,这浪船上备有两只浴桶,男女分用,象穆敬岩、能柱他们哪里要什么浴桶,都是往河里一跳,洗个痛快——

王微洗浴了出来,半湿的长发披至腰tún,干净的布袍未束腰,宽宽大大,行步之间,腰肢款款,反而更显窈窕,素面不敷脂粉,却眉目如画,双眸顾盼间,那灵动妩媚之态,让素芝、绿梅自愧不如,暗暗嫉妒——

“微姑,微姑,这湖边鸟雀甚多,微姑你看——”

那个名叫薛童的披发童子午后一直不见人影,这时兴冲冲回来了,提着一串鸟,有黄头鶺、梅花雀、小豆雀……约有十几只,五颜六sè,立在柳树下高高举着这串鸟给王微看,都是他用弹弓打的。

王微嗔道:“不到日落你都不知道要回来是吧。你打来这么多鸟做什么!”

“微姑莫要责骂,我有稀奇物给你看。”

薛童嘻嘻笑着,将那串鸟放在地上。变戏法一般,手里多了一枝含苞yù放的莲花,竟然是并蒂莲——

王微喜道:“昆山并蒂莲吗,你哪里采得的?”

薛童道:“就在湖边。只有这一枝。”

王微道:“花还没开呢,可惜了。”

昆山并蒂莲,见之是祥瑞、是吉兆,相传是元末大名士梅花道人杨铁崖的弟子顾阿瑛从天竺得来的异种。精心栽培而成,非常难得,这薛淀湖竟有野生的并蒂莲,自然更为稀罕——

王微道:“小童,把花丢给我。”

薛童便将那枝并蒂莲向船头掷来,王微眼疾手快,纤手一扬。就已接住那枝莲蒂,拈花赏看,一边的穆真真暗暗称奇,心想这位王姐姐好生敏捷。

薛童脚边那串鸟突然扑腾起来。鸣声清脆,似在叫着“饶命,饶命——”

薛童道:“有一只还没死透。”就待一脚碾上去,王微赶忙喝住:“不要动。”问身边的穆真真:“真真,你听这鸟在叫什么?”

穆真真笑道:“奇了,似在叫着饶命。”

那只鸟还在凄惨地叫着,乍听象是在叫“饶命”,仔细听却又不怎么象了。只是哀鸣而已。

王微道:“小童,把这鸟放了吧。”

薛童蹲下身检看了一下。说道:“左翅伤了,放了也飞不了。微姑要养它吗?”

王微道:“那就先养着——姚叔,你去街上买个鸟笼来。”

薛童自用一把五寸小刀去河边宰鸟剥洗,这薛童十来岁,杀鸟不眨眼,手脚麻利,很快将十来只鸟洗剥干净,过来央求王微帮他烹制——

王微这时在船头铺一张莞席,搬了一张小案,那枝并蒂莲养在一个青瓷瓶中,王微跪坐在莞席上,铺纸研墨,要画这并蒂莲,白了薛童一眼,说道:“取一分银子,让镇上店家给你烹制,吃了赶紧回来,莫要贪玩。”

薛童答应一声,飞快地去了。

素芝、绿梅几个都围在王微身边看她画莲,王微原先跟着假母马湘兰学画兰和竹,颇袭其韵,自去年始得陈眉公指点,用彩墨较干,疏疏几笔兰竹,笔致柔中带刚,颇见风骨,这时用水墨画这并蒂莲,点染湿氲,清逸可喜,待暮sè沉沉而下时,这幅昆山并蒂莲图已经画好,落款是万历四十二年仲夏辛未日草衣道人作于青浦舟中——

穆真真见王微画得美,不禁赞道:“王姐姐画得真好,和我家少奶奶一般,我家少奶奶上回画了蹴鞠图,还画了六幅灯景画,有一幅是牡丹花下的青蛙,那青蛙好似要蹦起来。”

王微到张原的舱室里坐着,听穆真真这么说,便问:“介子相公已经成亲了吗,谁家小姐?”

穆真真道:“是会稽商氏的小姐,去年下的大聘,尚未成婚。”

王微“哦”的一声,过了一会,问:“那商小姐定是才貌双全是吧?”

穆真真点头道:“是,容貌美,又多才又贤惠,我家奶奶很喜欢,少爷更喜欢。”

王微画得并蒂莲的欢喜渐渐淡去,有一种酸楚浮上心头,也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只是觉得自怜自伤,她父亲原是睢阳州学学正,告病还乡,却在途中去世,继母就把她卖给了扬州养瘦马的人家,卷了财物跑了,父亲的棺柩当时是寄存在江北某地的一座小佛寺中,当时她年幼,记不得地名和寺名,只知尚未过江,在扬州以北——

天完全黑下来了,穆真真点上灯,抬眼一看,默默不语的王微秀眉微蹙,美目含愁,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真真没敢打扰,自取了一卷《史记》来看。

王微回过神来了,见穆真真看《史记》,惊讶道:“真真能读史吗!”读史的女子少,大都是读些风花雪月的诗词——

穆真真有些得意,却不敢显lù,说道:“都是我家少爷教我的,我去年都不识字,《史记》、《左传》也是少爷让我看的。”

王微看着这堕民少女打心眼里欢喜的样子,夸赞道:“真真妹妹聪明,又生得美丽,你家少爷也很喜欢你是不是?”

穆真真顿时满脸通红,眼睛不知该往哪看——

王微心中一动,同是贴身shì婢,这穆真真和素芝、绿梅大不一样,似是尚未委身的样子,不然不会羞成这般模样——

见穆真真羞窘难当,王微笑道:“真真你看书吧,我去歇息了。”

穆真真羞得不行,巴不得王微赶紧离开,听得王微去隔壁舱室了,便又埋头要看《史记》,书页上的一个个字历历在目,每个字都认得,一行看下来却不知道什么意思,心不在焉啊。

穆真真将灯芯剔亮一些,看着那一点灯火怔怔发痴,想着方才王微说的话,脸上红潮不退——

……

范文若酒量好、谈锋健,与张原三兄弟把酒畅谈,到戌时末才回到漕河边,范文若的船就在浪船边上,在岸边拱手作别,各归舟中歇息。

张岱、张萼都有些醉了,由能柱和冯柱搀着,张原还好,饮酒过量伤身,他后来是以茶代酒了,兄弟三人踏上船头,陡听一声厉叫:“饶命——”

张原吃了一惊,抬眼却不见有人。

张萼睁着醉眼张望道:“谁,谁要饶命?”

张岱也是醉态可掬,问:“饶谁的命?”

穆敬岩道:“是鸟叫。”走过去从船头舱门上端摘下一个鸟笼,笼里那只鸟似鸽略小,黑sè的羽毛象八哥,张岱、张原、张萼几个都没见过这种鸟,正端详时,这鸟又突然来一句“饶命——”

张萼哈哈大笑,说道:“朕赦你无罪,饶你鸟命。”

一个披发童子从船舱里钻出来,踮着脚伸长了手向穆敬岩要鸟笼,说道:“这鸟是我的,我家微姑养的。”

穆敬岩便将鸟笼给那童子,笑道:“这不是鹦鹉,却也能言,奇怪。”

张萼问那童子:“你家微姑何在?”

薛童道:“已经歇下了。”

张萼道:“如此良宵,睡觉可惜,唤她起来与我们兄弟一起赏月饮酒。”

张岱比张萼醉得轻些,说道:“三弟,今夜是五月三十,无月。”

张萼扭着脖子歪着脑袋看天,说道:“无月,那就看星星。”扯着嗓子叫:“王微姑,来看星星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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