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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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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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斑斓之际,一枚枚金钱,闪着金光万缕,从楼上飞泻而下!百官们你推我挤,俯首弯躯,大声笑着,抢拾着金钱;更有那武将行,伸出双臂,使出两军对垒中接矢妙技来,接取着那缕缕金光……

忠王李玙在返回紧邻兴宁、长乐二坊间的忠王府时,已经疲乏不堪了。王府骑从将他扶下车来、向王府大门走去时,他睡意甚浓地由仆从们半扶半抬着,向后院而去。

乍一看由仆从们扶着的李玙,也颇有几分太宗的神情:那不太长而浓黑的细眉;那拱翘鼻梁两旁不太大、形如敛翅之蝉的眼睛;厚实的双唇,与稀疏的胡须浑联一片的浓黑而粗的鬓发;略为椭圆但仍不失为方正的脸面;还有那宽而结实的身躯、几欲垂肩的双耳、骨骼突出的双掌……加上近年来留蓄的羊角胡须,难怪皇帝有时驾幸皇子宅群时,总要对他凝目注视良久。这一来,也曾牵动过武惠妃的杀心!有一次,惠妃曾令牛贵儿买通那时尚在宫中供职的“活神仙”张果,由这位自称已活数千岁的老道对玄宗说“有龙气自皇子宅上冲云端”。那方位,竟是忠王府宅处。一直深信张果有仙术的皇帝,便故意召见忠王。可是,仔细一打量,皇帝却不无失望地察觉到:三儿虽貌似太宗,但那敛翅蝉目里,却绝少太宗般的英武神韵!那气度,更无其曾祖那么轩昂豁达!……“徒似曾祖之貌,而乏曾祖之神!”这便是父亲对三儿的评价结果,皇帝竟头一回将神仙的话当成了耳边风,置这有“龙气”的儿子于不顾。惠妃后来也看出皇帝对此三儿,除觉其貌颇肖其祖外,并无特别宠爱之意,也就不再将他放在斩杀簿中——让他一直活到而今:二十有六了。

他不被父亲看重,并非自今日起。他出生于东宫别殿,当时的太子王妃,没有儿子,把他当作亲子抚育。后来玄宗即位,惠妃得宠,寿王自然也倍受珍爱,而色衰爱弛的王皇后所抚养的忠王,自然也就不会得到父亲光顾。十四年前的开元十二年,王皇后被废、不久死于冷宫。对这个由废后抚育过的忠王,父亲便很少用正眼看他了。

这二十六年来的遭遇,使李玙不敢存任何非分之想,尤其是出现了去岁城东驿同日赐死瑛、瑶、琚三兄弟之事后,这位忠王与本坊其他皇弟也绝少来往。许多时光,都是府门深掩。或与李泌探究诗文,或与王妃韦氏对案相弈。

昨日伴君欢度端午,他被高力士导坐于御座近侧。他并未意识到其中有什么玄奥:庆王也居父皇左近侧呀!……相反这样一来,他看斗鸡不宁,龙池观竞渡也不安,开宴以后他也只敢虚与委蛇:父皇就在身边呀!长成如许之年,不知父慈为何物的他,却深知天威之可畏!与其说是在伴君赏节,还不如说是在如履薄冰,稍一疏忽,便有没顶之灾!因此,当大酺结束,他和众兄弟、百官叩送君王返宫、自己上了归府车舆后,他那紧张了一日一夜的每根骨骼、每根筋络,都象折了弓的琴弦一样:一下子松散了。

“殿下好瞌睡呀!哈哈哈哈!”

刚上后院外庭庭阶,李泌那熟悉的呼唤声便传入他的耳内。他好不容易睁开眼来,朝李泌苦笑了一下,一边让侍从赶紧给他摘去那箍得头皮发麻的王冠、脱去佩饰沉冗的王袍,一边对李泌道:“长源,孤,今日真乏呀!今日,暂停一日侍读吧……”

李泌笑了笑,过去扶着头上只挽着发髻、身披家常便衫的忠王,向后院正厅之右的内书房走去,并吩咐仆从们:“辛劳了一日一夜,尔等且去歇息吧!”

劳累不堪的仆从们巴不得有这声吩咐,齐齐应了一声,便迅速离开了后院。

忠王的内书房和整个忠王府邸的状况一致:除书架、几案、座榻、文房四宝外,别无饰物,俭朴得令人觉得寒碜。开元初皇帝宣告不准“服珠玉锦绣”的制令,虽无制令废除,实际上宫中从皇帝起皆广饰珠玉锦绣,自动废除了那道制令。但忠王府内,却仍依前制,不少王府仆从,裙布钗荆。

李泌以袖拂榻后,将忠王扶在榻上卧下,然后关了房门,却开了可望庭院动静的两处壁窗,这才转向榻边,低声唤道:“殿下!”

“唉!”忠王烦恼地叹着气,睁开睡意矇胧的双眼,道:“长源,且由孤一睡……”

“殿下!有一天大之事禀告,殿下且休贪睡!”

“唉,……”

“殿下,你即将入主东宫了!”李泌见他仍昏昏欲睡,忙对着他耳朵说道。

“哎?”

象是被烙铁猛地烙了似的,李玙惊叫一声,从榻上一弹而起!接着,他象躲避妖孽一般,迅速朝后退去,充满惊惶神情的双眼,紧紧盯着李泌。全身瑟瑟发抖。

“嘿!殿下,殿下!”李泌见状大惊,一下子跑上去,扶着那僵直的身躯,焦急地叹息道,“唉!殿下,不必如此惊惧,长源还要向你转告大将军高力士之话呢!”

大唐玄宗开元二十六年六月,庚子,立忠王玙为太子。

是年秋七月、己巳,皇帝李隆基御宣改殿,册太子,大赦天下。己卯,册忠王妃韦氏为太子妃。

“哼!这才真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咸宜驸马崔隐甫,夺过相府侍女手中之杯一饮而尽,气呼呼地推开那侍女的手,一头躺到坐席上。由于睡偏了,把一大丛依着坐席的白瓣黄蕊菊花,压在了身下。那侍女吓得一下子伏拜在地。

“尔等堂外伺候去吧!”将作监、本府少主人李岫,皱着眉、有些心疼地看了看被崔隐甫压在身下的菊花,然后对月堂伺候的侍女、奴仆们吩咐说。

“依我说,”紧傍着御史中丞吉温席旁的官奴牛贵儿,也咋呼开了,“是他娘的‘猫猫搬倒肉鼎,给狗做了善事’!——这都怪那李适之!贞顺皇后陛下在世时就说过,李适之为承乾论辩是假,提醒三郎不忘太宗遗训是真!哼!……”

“太太宗爷,甚甚么遗训呀?”

“嗨,驸马公,你今儿喝得真不少呀!什么遗训?不就是‘东宫之位,不可……钻营而得’么?”

“错也!”

“没错!”

“我的牛官儿!太宗爷是说的‘经营’,不是钻营。”

“是一个意思嘛!这一回,准是咱三郎又被那李适之用这遗训谏奏过了,咱寿王才提起竹篮下浐河——打了个一场空哟!”

“早知如此,姑丈,上回连着周子谅那死鬼、城东驿那三个鬼头,也该把你这位同宗的小命儿取啦!哼,留下了祸害,祸害!……”

李林甫见崔隐甫呼唤自己,只抬头瞅了他一眼,仍旧自顾自地品着那杯中新酿的菊花酒,并不答话。这神情,配上他那随风微飘的月白色髻带,浅淡的阔袖蓝绫衫,和放在身旁的华贵的犀麈尾,真令人觉得他并非势倾朝野的大唐宰相,而是长隐林泉的魏晋高士。

宰相的神情被吉温看在眼里,他“嘻嘻”一笑。

“吉七,亏你还笑得出声哟?”

“是嘛!咱吉七哥,虽未能列班王侯队中,但总算是西台副贰了呀,怎会不高兴呢!”

平时并不计较他人、尤其是象牛贵儿这样的人说话高低的吉温,此时听了崔、牛二人的戏谑之辞,却愠怒地瞪了牛贵儿一眼。这话可太伤吉中丞的心了。出阁之计,虽是林甫所定,但他吉温却是实施者。想想看,多漂亮的西内大杀戮!多精彩的长乐门之乱!用两百多条金吾卫士之命,推翻了东宫之主,“这都仗我吉温的机敏、才识啊!更不要说城东驿赐李瑛等之死,将宋璟老儿气坏、除掉又一个的挡路鬼。功堪称绝无仅有!结果呢……哼,你宰相大人成了国公,我吉温只升了一个西台副贰,便没有了下文!今年寒食赐火,仍无我吉温的分……”但是,愠怒的吉温迅速克制住怒火,暗暗警告自己:“李十郎在座,吉七,尔不可造次呵!”他的脸上又现出微笑,“驸马公,牛官儿!难道你们真以为本度东宫立主之事,仅仅单凭那左相李适之么?”

李林甫虽然依旧无动于衷地品着杯中之酒,吉温却已发现,自己提出此问,那宰相的两颊抽搐了一下!这个发现,使吉温顿时来了谈兴。他趋了趋身,向崔、牛等人说道:“如果说忠王得主东宫,功在左相的话,还不如说功在内侍省掌教!”

“高力士!”

“正是此老!”

看着吉温大弄玄虚的模样,瞧着崔、牛二人惊奇中又含着愤愤然的神情,李岫深感恶心。他一边将一杯淡黄的、飘着一股菊花清香的酒端到嘴边,一边望着吉温嘲弄地笑着说:“难怪中丞大人未作朝官时,常在大将军府邸出入,以致高大将军大为赏识于你,而荐于君前。吉大人在论人论事上面,远胜我等呵!”

“岫兄夸奖了!”明知嘲弄,吉温却偏当夸奖;他回头朝李岫毫无窘态地一揖,依然回身向崔、牛二人道,“据吉温所知:李瑛死后,李适之并无一字半纸,奏立忠王!此情堂老可证!”

崔、牛二人向林甫望去,林甫亦泰然地微微一点头。

“他可面君密请呵!”

“驸马言之有理!然今春左相即奉旨去云南城,册南诏的蒙归义为云南王,前后将近半载。在他未归之前的六月,今上便已宣制立忠王为太子了啊!”

“着!咱吉七哥说得有理!”牛贵儿的酒意顿消,“自皇后去世,那高力士常侍三郎左右,他好便宜哩!”

“是了!姑丈也曾要我叮嘱咸宜公主,防范后廷……”

“防范,防不胜防啊!”吉温叹口气,又继续说道,“而且此番太子册命前,奏请改易仪注所定的中严、外办及绛纱袍,不乘辂车、改步行入殿门,也分明只有高力士才想出来——教太子邀宠之法!”

“不错不错!听说太子受册之仪,与昔日大不相同。这又为何能邀宠呢?”

听堂堂驸马连这种朝廷大礼都不知晓,李岫嗤笑了一声,转过脸去看着月堂池中的莲蓬,缓解席上那种污秽气氛。吉温却仔细地对崔隐甫解释道:“依我朝之制:凡皇帝大祀致斋之日,画漏上水一刻,称为中严。那时侍中捧笏板奏请圣驾上殿。诸卫士擎戈矛列队于殿庭,文武五品以上便正冠躬身陪位,然后诣阁奉迎。这便是‘请中严’。

“二刻。侍中板奏‘外办’;皇帝冠通天冠,服绛纱袍,乘舆出阁上朝与百官会。这时诸卫于殿庭内外立仗,百官就列队等待圣驾将出。

“皇帝将出,驾发前七刻击一鼓为一严;前五刻击二鼓为再严,出发前二刻击一鼓为三严。

“三严已过,群官随侍中、中书令奉迎于大殿西阶,侍中捧皇帝玉玺大宝,乘黄令进路于太极殿西阶南向,千牛将军执长刀立路北前北向,黄门侍郎立侍臣之前,赞者二人前导。‘外办’齐备。

“外办既备,太仆卿摄衣而入,正立执辂车之辔,圣驾上辂升路,抵致斋之殿。”

“这是皇帝大祀致斋的仪程呀……”

“是呀,附马公。但太子受册命的服式、仪程与此一样!只不过由左庶子代替侍中板奏而已。”

“啊!”崔隐甫明白了,“太子受册之日,奏请改外办为‘外备’,改绛纱袍为朱明礼服,且停中严、不乘辂而步入宣政殿受册,是表示不敢与今上同仪……这样以改仪邀宠的主意,太子确也想不出来……而李适之又未归……”

“适之在朝,太子受册之前,已迁入东宫,他无君命也不能前往拜谒呵!”吉温指明这一点后,补充说,“可与太子往还者,只有那内侍省的‘大掌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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