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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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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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高力士知道崔日用的兄长也是临淄王密会场中人物。但满朝文武全都明白,崔日用本人和宗楚客交谊不浅。高力士不敢凭崔日知和李隆基的关系来揣度崔日用的心迹。因为在蝇营狗苟的宦海中,在诡谲凶险的宫闱较量中,岂止夫妻反目,就是嫡亲骨肉,也会因各自的利害攸关,白刃相向,斩草除根!崔日用若心面不一,高力士当然求之不得;倘若心如其面,高力士虽是监军,要毁其军,那就得绞尽脑汁了。他一方面让前朝邑尉刘幽求前往临淄王府报讯,另一方面,准备在这景凤门前先打一场试探战。如崔日用是假附韦氏,自然二者合一,协助李隆基攻入大内;如果崔日用是真附韦氏,那,就要矫诏先杀掉他!……

他首先令他所率的万骑卫士收起景凤门前的吊桥。然后,声音低沉而坚定地对执事太监下令:

“传本监军令,命各门卫军将官,刀出鞘,箭上弦,不得有误!”

“喳!”执事太监一扬拂尘,返身传命去了。

远处,大队人马行进之声已可辨闻。这位熟悉皇城中大小通道的内给事中,又在马背上环顾了一番,忍不住冷笑着暗道:“这景凤门前,正是两军对垒、厮杀恶战的好地方呢……”

当执事太监传令完毕,重立于高力士的马首之下时,从崇仁坊方向传来的人马声越来越疾,这位新委监军想:“是红是黑,是携手为伍,还是兵戈相见,一切就等着看崔日用的态度了。好在诸事已齐备,谋略在胸,倘若崔日用胆敢违天意而行,景凤门就是他的葬身之地。把他诱过吊桥,斩于马下;蛇无头不行,谅那帮士卒,断不敢违旨抗命。这样初战就告捷了。”景凤门前的局势有了几分把握,他又惦记起了临淄王是否已收到刘幽求送去的讯息:他是不是火速举事了呢?……这一点高力士实在拿不稳。刘幽求虽说随身带着他的放行符牌,但中书舍人、韦后之属韦元,是个老谋深算的精细人,会不会看出他的破绽?要知道巡六街,是韦元在亲督金吾使啊……

“普润和尚该不会被韦元查出破绽,坏了大事吧?”眼看快临近景凤门了,兵部侍郎崔日用也在焦急地盘算着。

崔日用在领诏后,不敢怠慢,立即派兵部差官,执兵部符令,征发一百二十府之将官率部来京听令;然后自领京畿五府六千兵将,号令概由己出,直抵景凤门。唯一不放心的是高力士是何态度?他,也要向这位监军打一场试探仗。

原来崔日用早就听从了兄长崔日知的劝告,暗中和临淄王交往。他的这位哥哥先见他和宗楚客交谊不浅,十分为他担忧,曾多次劝他适可而止,万不可与鲍鱼为伍,使自己遗臭万年。为了劝说他和李隆基相交,崔日知还编了一套神话说给他这兵部侍郎的胞弟听:一天中午,临淄王去京郊打猎归来,顺道去看望他。崔日知赶紧命人煎制菜肴,为临淄王洗尘。谁知疲劳的临淄王竟依在花厅前的一架常青藤上睡着了。等菜肴端了上来,崔日知去请临淄王进餐却不见了临淄王,啊呀!只见那常青藤上盘着一条金光耀眼的大蟒!……

这神话,加上崔日用后来从哥哥处听到的关于三郎的为人、志向,已使这并非庸才的兵部侍郎倾心于这位青年亲王了。

刚才,当他得知是麻嗣宗去包围临淄王府时,他也和高力士一样,既庆幸临淄王,又为韦氏、宗楚客等叹息。同时,他也在紧张地筹划着自己的解脱之法。很快,他就有了主意了。原来今日乃他母亲生日。这老夫人极喜拜佛诵经,尤嗜听寺僧“俗讲”。因此,早在三日前,他就为母亲把宝昌寺讲述佛经故事最为上乘的僧人普润请到家中,晨昏为母亲“俗讲”。而这普润,也是临淄王妃的座上宾!于是他即密召普润,遣他去临淄王府,呈禀李隆基,劝其从速举事。

有了这个安排后,崔日用那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些。他打定主意,在和高力士会合之后,即可相机而行:临淄王若果如朝野所传那样机敏神武,在得到普润的通报后,举起事来,这国事定重归皇唐无疑,他便率部拥戴,除去高力士,可保身家无恙;如果其人并无举动,只不过虚威在外,那他就和高力士协力翦除三府,仍可免灭族之灾……

但是,韦元为人精细,如果普润一时不慎,被其拿获,又便如何是好呢?……正当他焦虑不安之时,前队忽然停住了。他赶紧收摄心神,抬头一望,原来已到景凤门前了。

“前队为何不行?”他向前队折冲发出威严的询问。

“吊桥高悬。请崔大人发号箭和高监军联络!”前队折冲很快回马禀告。

“噢。”崔日用明白了停止不前的原因,回头向近卫命道:“即发号箭!”

“喳!”一个近卫应着,从队列里走出,可是当他望着对岸那黑黝黝的宫墙时,弯弓搭箭几次,都因手肘颤抖,未发出号箭去。

原来这景凤门,处于延喜门、安上门之间。城阙宽阔,楼宇雄伟。其下,有龙首渠和漕渠交汇流过。这两股渠水,把皇城由南至东,护守得严实至极,恍如两条巨龙,守护着皇城一般。更兼渠水如墨,深不可测,今夜又被那阵阵闪电,映得惨绿。崔日用所率这五府府兵,皆是首次面对这神秘阴森的宫城,犹如深渊的大渠,虽然浑身铁甲,刀钺在握,也仍不免惊恐惶骇。这发射号箭之近卫,就因为惶骇,搭箭再三,才把支号箭射到对岸。

“嗖”一声镝鸣,一支羽箭很快从对岸射还,但却不见吊桥放落的动静,崔日用正在狐疑,却见近卫拾起号箭,双手呈上。崔日用在马上就着近卫提起的风雨灯,才看见羽尾有高力士的简令:

兵部崔大人麾下:

你我奉敕翦灭三府,会师于景凤斯门。不期夜色沉沉,更兼电闪雷鸣,本应开城迎迓,却虑李代桃僵。故随此号箭,谨请于大人马首:望策骥出队,张灯相照,若无差池,即开城迎之!区区此请,望乞恩准!

监军高谨拜

崔日用看着这一纸“验明正身,方开城相迎”的手令,拈着那飘飘青髯,心头一沉!

当然,崔日用往昔虽然并不识得高力士,直到宗楚客授命之时,他才闻知此人。但值此风云骤变之时,将翦灭三府之事任命此人监军,崔日用立即认识到,这个宦官绝非等闲之辈。而今面对这纸手令,崔日用更加觉到高力士其人的用心之细,虑事之精了!

按他之嘱,出队张灯,受他审视?

不能!常处戈矛之中的兵部侍郎,因有派普润去临淄王府之举,故不敢贸然出队。如果普润和尚出了差错,已被拿获,供出我来,高力士便以此计将我骗哄出队,乱箭齐发,焉有活路?

不出队……

如果普润并未出事,手令一事,纯属高力士的细心使然。他本因疑虑才出此策,我不遵从,岂不更增其疑惧,酿出祸端……

崔日用迟迟不出队张灯,果然使高力士顿生疑虑。他也虑及他所派出的刘幽求,是否也出了破绽,被韦元拿获,供出了隐情?……想到这里,高力士迅速自谋道:“如果崔日用一露形迹,我当矫诏羽林万骑、五门兵马,杀过吊桥,引起混战,我即于混乱中寻道远遁!……”

“如果高力士一露形迹,”与此同时,崔日用也紧张地思谋,“我当矫诏五府兵将,乱弩齐发,礌炮齐鸣,引起混战,我即于混乱中寻道远遁……况且家小早已送出西京,我亦无后顾之忧了!”

也在同时……

高力士命执事太监,传令各监门将官准备出战。

崔日用传令各府兵折冲尉官,刀出鞘,箭上弦,推出礌车炮仗,准备攻城。

电闪,雷鸣,吊桥两岸,陈兵数万,却了无声响……

这沉闷的气氛,这沉闷的时刻,实在令人难熬……

高力士手扼佩剑剑柄,正欲拔剑下“诏”。

崔日用手扼佩剑剑柄,亦欲拔剑下“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到在隆隆的雷声里,突然远远地传来了两个气喘吁吁的呼喊声:

“崔大人!”

“高监军!”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从崇仁坊方向传来。接着,只见两骑飞驰而来,在崔日用马前翻身下马。

崔日用凝眸俯视,却见两人身着巡街金吾使的冠戴!

“难道普润真的出事了?”想到这里,崔日用哗地一声抽出佩剑,把马朝后一勒。……

“哈哈哈哈!崔大人!你连贫僧也认不得了?”说着,只见这人掀去镶玉幞头巾,亮出光亮的一颗头来,朝崔日用笑着。

“啊!原来是你呵!”崔日用定睛一看,认出此人正是自己派往临淄府通报的普润和尚,心里完全安定下来,一边用手把剑插回鞘中,一边也不觉笑出声来。

“崔大人!好险呀!”普润拉过另一位“金吾使”来,一边指着那人,一边惊叹不已,“我在王爷处,若不和他相遇,这景凤门前,今夜真会尸积成山,血流成河了!”

崔日用听出这话中有音,忙注视着那陌生金吾使,朝和尚问道:“这位是……”

“高监军的信使!”

“啊!”崔日用一怔。

“崔大人!”普润和尚诡秘地一笑,“他和贫僧怀藏同样的书信,去至同一个地方,给同一个人送信!”

崔日用陡地明白了。正想向普润和那位信使细问,不想普润却着急地向他一摆手:“事已危急,快让刘大人尽快和高监军言明实情,以免酿出大祸来!”

“兴庆坊可有举动?”崔日用一面点头称是,一面焦急地朝二人询问起他一直放不下心来的问题。

普润和尚见问,才悟到虑事周到的崔日用,在不知李隆基的行径前,怎么会贸然倒戈向韦呢?于是一跃上马,与崔日用靠近,对着崔日用的耳朵悄声道:“贫僧去时,太平公主之子薛崇暕早在座上了!他也是奉他母亲的密令,向王爷禀奏今上驾崩,韦氏命她与上官草诏之事的。那奉命围困王府的麻嗣宗也坐于王侧!”

“啊!”崔日用听普润这么一说,感慨万端,觉得化蟒有因,如此看来,韦氏绝非太平、临淄对手,自己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再有,苑总监钟绍京,亦被王爷招来,愿率其所属丁匠,与羽林万骑果毅将军陈元礼等作为内应。因此王爷令大人与高监军,合师直取长乐坊安乐公主府;王爷即率所属府兵,与钟绍京、陈元礼里应外合,翦灭诸韦!”

“事不宜迟,”白面青髯的兵部侍郎,此时的口吻显得充实而果断,“望刘大人即与高监军奏知王命,我等即一鼓而起,翦除韦后逆党!”

“既是如此,贫僧告辞!”普润合什相别:“阿弥陀佛。”

崔日用在马上还了一揖,随即哗的一声抽出佩剑,对刘幽求道:“刘大人,请即与高监军联络!”

临淄王府的琉璃飞檐,被浓烟似的乌云笼罩着,狂风和暴雨扑灭了五道府门檐下的彩绢宫灯。使人觉得这屹立于大明宫东南角上的建筑物,似乎已被这咆哮的雷霆吓破了胆,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默默忍受大自然的折磨和欺凌。

但是,在高高的墙垣内,深深的王府里,一座悬着“金花落”的赏秋殿堂内,却灯火通明。堂外,警卫森严,乱箭般的雨柱气势汹汹地射向卫士们的铁盔铁甲,以及裸露的手、脸。但这一排排,一行行卫士,却仍紧扼战戟,双目紧盯着殿堂外阶,任凭风吹雨打,绝不让任何不轨的痕迹漏过视线。

殿堂正中的长榻上,坐着一位头戴紫绫冠、身穿圆领紫袍、腰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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