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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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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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什么书,我们是‘输’在这草民手里了!……”崔隐甫叽哩咕噜地说,“他娘的运气呢!驸马公、西台御史大人亲捧黄敕来请他!是什么东西!”

“嘿嘿,”吉温见崔隐甫气呼呼地忘了先前的担忧,干笑两声,拉回话头安慰他,“你别忘了,这人是一个成天做着‘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美梦的白衣草民,一个整日叨念着‘使白得颖脱而出’的大不得意之辈!你我今日捧敕相召,据吉某想来,他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呢,焉会记恨日前选院之辱?且你手中捧有圣旨,他也断不敢作何无状举动!驸马公,我们放心入栈吧!”

“都是适之老儿作怪,”崔隐甫不情愿地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恨恨地对吉七低声骂道,“本宫恨不得把那老儿,一拳打入这永安渠中喂鱼鳖去!”

吉温咬了咬牙关,低声道:“圣人正等这李白进宫辨认,我们且先将他宣入宫中,再回头计较去!”

“妾等拜迎二位大人!”公孙金菊在栈门旁的石阶上伏地跪迎。崔隐甫哼了一声,问道:“那蜀人李白,是在你栈中下榻么?”

“正是在妾栈中居住。”

“快去前厅排开香案,唤他前来接旨!”吉温忙吩咐公孙金菊。金菊应后,领着店伙喜气洋洋地进店安排去了。崔、吉二人领着仆从,过了甬道,进了前厅。两人一看,栈主已早将香案排在一座大屏山前了。

“力士老儿既奏请圣上遣我与驸马来此宣敕,”吉七立在捧敕依案而立的崔隐甫身后,揣测道,“一定有人已将此事告知了李白……从平素风闻李白怪诞行径而琢磨,今日在这客栈前厅,确也难保他不作那日选院受辱之报!”他又转念想,“听右相方才相告,玉真公主果然曾荐彼于圣前!如果今日李白真的能辨认那回纥表章,兼之与圣上同宗,安知彼又不会真如他那《与韩荆州书》中所说:‘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看右相对我吉七,驱使有加,提掖绝小,我又为何不另行投靠于李白膝下呢?他虽与李适之同气,但适之最恨者,右相也!只要李白一旦身踞要津,得无比宠幸,我吉七只要将林甫、隐甫加害太子瑛等事相告,使李白、左相除了心头之敌,他们定会对我吉七刮目相看,大加委任!……哼哼,这也算是我吉七对右相仅仅将我当鹰犬驱使之‘恩’的一分回报吧!”计议到此,他已打定主意,“此刻李白来厅接旨,无论他如何羞辱于我,我也当恭受之!……”

“蜀人李白,奉命接敕!”

正当吉温计议之时,从大屏山后,传来这洪亮的声音。头戴玉色儒巾,身着蓝绫蜀绣儒衫,足蹬玄履的李白,已如玉树临风,皓月当空一般,出现在山河大屏之前!

“驸马,”吉温一见李白出屏,赶紧收摄心神,貌呈恭谨。然后悄悄以手触崔隐甫轻唤一声,被李白气度风貌镇慑住的驸马,崔隐甫窘困地吞了一口口水,才展开手中黄敕道,“李白跪地听宣!”

李白上前一步,面向香案,跪立厅中,两袖恭揖胸:“前西蜀草莽臣李白,跪聆敕谕!”

崔隐甫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语气不爽地宣读道:

大唐开元天宝圣文神武皇帝敕曰:卿是布衣,名为朕知,非素蓄道义,何以得此!今特敕谕相召,备朕顾问,钦此!望阙谢恩!

“臣李白,叩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应着崔隐甫的宣读,李白整冠,山呼舞蹈,恭敬地接过黄敕。就在交接黄敕,四目骤然相对时,崔隐甫被李白那双清激明亮、炯炯传神的眼睛,盯得心房一阵狂跳!他象失重了似的,头重足轻地朝后一个踉跄。

“请太白公即换翰林学士衣冠,进宫见驾!”吉温忙从崔隐甫身后扶着站立不稳的驸马,一面神态恭敬、自若地说道,“今上在南内南薰大殿,召见于公!”

崔、吉二人的仆役听吉温此言,忙从所捧箱盒中取出乌纱幞头,龟甲双巨十花绿绫袍,双绶带,九銙银带,五色线鞾履,以及六品以下文职官员谒君时应佩的手巾,算袋,刀子,砺石等四件物事,走向李白,跪请道:“请翰林公换冠服!”

李白朝衣冠佩饰细细看了一遍。他那神韵清朗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晕。耳旁,皇帝诏书中那“非素蓄道义,何以得此!”的圣谕,如洪钟之声回响,辅佐圣君、售艺社稷的雄心,使他心潮激荡,他迈开大步,转入了屏风之后。过了一会,捧呈衣冠的仆役,才象从酣睡中醒过来似的,猛地立起身来,疾步追向屏风之后。

“哈哈哈哈!阿姆,儿真的看见那位驸马公,一直在上牙打下牙地哆嗦呢!哈哈哈哈!……”

击瓯厅室里,公孙家象是遇上了天大喜事似的,满室笑语欢声。石珂娜笑着,对阿姆公孙金菊学着她从屏山的帏幕后偷看到的崔隐甫的窘迫模样,把阿姆和丈夫都逗笑了。

“倒是那长着一双鹰眼的吉大人脸厚,他没事人似的,给我们谪仙人张罗换衣帽呀、顺马缰呀……”

听妻子说到吉温,丈夫笑不出来了,脸上的神情变得忧郁起来。他皱着眉,暗自道:“她们哪里知道,那吉七岂但脸厚,尤为心毒手狠呵!”

“阿姆!”妻子又在喊了,“你说谪仙人今儿还会回栈来住么?”

“既然已召入宫中,一时总是不能回来的吧?”回答并不肯定。她望着女婿,似乎要他判断一下。

“近日内,谪仙人是不会回栈的。”少当家回答说,“据左相、贺监说,今上是诏他辨认回纥表文。今儿又特赐翰林冠服,看来是要先在翰林院待诏供奉了。”

“皇上给他的官儿大么?”

听妻子这一问,少当家淡淡一笑,微微一摇头。

“到底有几品呀?”

“从所赐龟甲双巨十花绿绫袍看去,当在从六品。”少当家回忆着,解释道,“但我从楼堂竹帘窥看,见为他进宫所备之马,系一小驾蜀产灰马,鞍仅用乌漆装,故实未授品授任。”

“啊?”母女俩一听,不约而同地疑问道,“实未授品授任?”

“按六典及礼部式,”少当家详细地解释道,“诸文武官赴朝谒君,其骑从,一品及开府仪同三司,准七骑,二品及特进,准五骑,三品及散官,准三骑,四品以下,不得逾二骑。至于未任奉敕赴朝谒君者,听乘小蜀马一骑,其鞍用乌漆装饰。从其所备乘骑格式观之,可知谪仙人还未授品授任。”说到这里,他大约警觉到岳母和妻子流露出的失望神情,故将话锋一转,道,“今日圣敕相召,事出偶然。授官之事,在谪仙人面君辨文之后,自会确实。”

“对!”公孙金菊喜滋滋地应声道,“贺老大人与左相午间与谪仙人相见时,不是也说过眼下虽供奉翰林,日后前程无量的话么?”

“阿姆说得是。”少当家点点头,“我朝贤相张说、张九龄都曾供奉翰林院呢。”他虽安慰着岳母和妻子,但他的心里却并不踏实,“据李白讲来,回纥表文他不仅能认,而且能书。那么,自然会得今上器重。只是,李林甫等辈,只怕不会让他久居朝堂呵……”想到这里,凌烟阁院内外的血迹斑斑的尸体,又一一闪现在他的眼前,他忍不住一阵寒颤。

“好哇!”

“呵!”

勤政务本楼前,东市广场上,欢声直达九霄。由北疆边帅安禄山所进胡旋舞队,正在发狂般的胡笳、胡琴、羯鼓合奏的胡旋舞乐中,表演胡旋舞的最为精彩的“煞尾”:立毬圆旋。只见九列舞姬,每列四人,头饰双拱环髻,髻簪芙蓉,额点蛾形丹钿,身穿袒胸朱绫锦半臂,外罩惨红长巾,腰系石榴裙。裙下穿着惨黄线鞋的双足,蹬着一个两尺大小的镂空漆金檀木舞毬。当煞尾乐声一起,这三十六名妙龄舞女,齐齐心应琴弦,手应鼓点,应节而舞。就在她们一举双袖的同时,三十六面石榴裙,突然象睡莲乍绽,变成三十六朵绚丽夺目的花朵。而她们足下的缕空舞毯,竟如金波澎湃,起伏于石榴裙下。转眼之间,她们的身形已不可分辨,只见七彩旋风,在广场中千旋万转。令成千上万的观众,在一瞬间,似觉自己也被这团团旋风卷入其中,向遥遥的天宇飞去!世间万物,都在眼前飞闪、重迭、变形……人们忘记了足前的戒线,情不自禁地向广场中拥去、拥去……

“后退!后退!”

“尔等疯魔了!”

“快后退吧!”

金吾街使和成千的宫中小儿,一见人群大乱,急忙举起铁尺,横着长梃,把狂热的人众驱赶出戒线外。

一见广场中乱成了一锅粥,临轩侍立的高力士急得不知该怎么办。皇帝却在御座上呵呵笑出声来。他唤过高力士,低声吩咐了几句,力士赶紧退下。有顷,他引着宫廷乐师李龟年捧着玉笛,出现在轩前。随着李龟年的出现,广场中的伴奏乐工,停止了吹奏。

“楼下官民人等听着!”高力士站在轩前玉栏杆后,向广场上挥动着麈尾,声音嘶哑地喊道:“今上敕右教坊掌教李龟年,为尔等奏《清平调》,尔等勿再喧哗!”

靠近楼前的民众,见弄笛高手李龟年出现在轩前,惊呼之后,赶紧住了喧闹、停止了拥挤;稍后的官民,见力士挥着麈尾喊说,断断续续听见一些句子,也慢慢互相转告着,勉强站稳身子……但远些的人群,仍旧在向前拥挤、狂喊。

“卿快吹奏吧!”皇帝望着朝他苦笑的高力士,也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神情,然后,催促起李龟年来,“朕要卿以一曲《清平》,定此乾坤!”

李龟年赶紧捧起玉笛,朝楼下吹奏起来。想不到那一缕隐约可闻的起调笛音,竟使海啸般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了;随着悠扬的笛音,被胡旋舞激得忘情的官民人众,似被仙人指引,步入了一座山幽林静的苑林,沐着清莹莹的月光,心旷神怡……

在皇帝御座之右的玉轩前,坐着晋京表贺的边帅们。安禄山被皇帝亲自安排在首位。刚才,他为自己苦心训练的胡旋舞队使全场疯狂的盛况而陶醉。此刻,见李龟年以一支玉笛,平息万众,不觉用他那自进京以来便老是窥测不已的眼睛,久久盯着那悠然弄笛的宫廷乐师。场中愈来愈静,安禄山突然心头一沉:“看来,天子手中,定还有那非凡之才,能令回纥偃旗息鼓!”

……

安禄山似乎又回到了北疆、柳城辕帐中,正和副使、义兄史思明,谋士高尚、严庄,密议着回纥可汗怀仁,将遣派骨力裴罗晋京,递交一份要求大唐天子割让关内、河北二道予回纥、互为友睦之国、不再称臣于唐的表章一事。这件事,是史思明和高尚前往回纥商议阻止奚、契丹二邦重返松漠、饶乐一事时,从怀仁可汗处听到的。安禄山对此事极感惊讶,刚一听史、高二人提及,便中止了进餐,赶紧去密室相询。到了晋京起程前夕,他又将史、高、严三人再度召到密室相议。回纥所处的关内道,也是他镇守的重要疆域之一。回纥的举动,对他的利害攸关,太重大了!

“主公不必过虑了,”在这事上一直和他一样,持怀疑、谨慎态度的严庄,竟首先向他解说、安慰起来,“近日来我等反复思议回纥上表一事。看来彼等此举,对主公有益无害!”

“有益无害?”安禄山俯首而询,语气里仍充满疑虑。

“是呀!怀仁此举,一则因失望于朝廷。怀仁曾对史将军言道:‘如吐蕃、奚、契丹等,一味顺从朝廷,亦难免邦毁族灭,我回纥兵足粮广,雄踞关内,何须自视甚贱,与大唐天子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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