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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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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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没有料到姑母会以这种语气来回答他激烈尖锐的质询。这年轻太子多么希望能和对方当着父亲的面把这几桩朝议大事辩个清楚,使父皇明辨是非,能为今后较为顺当地处理朝政、重振朝纲打点基础!可是,姑母却避开他的话锋,再次把他父亲的注意力纳入了她的轨道。对姑母这些防不胜防、变幻莫测的作法,他不禁感到惊讶和惶惑。接着是无可言状的疲乏感。他的激愤象骤然而来那样,一转瞬又化得无影无踪了。他软绵绵地归了座,神情木然地看着惨紫帐。他不得不承认,昨晚在翠薇园内挥剑而舞,立誓要毁去这惨紫帐的豪情不过是痴人说梦!他已经看出今日朝议的结局,将是选先后、择大酺良辰了……

“儿口口声声说力革前朝弊政,”太平公主的语气里,竟流露出无限的凄凉,“不过是乱臣贼子诋毁先帝的牙慧,儿又拾来妄说!举国翦除诸韦,是因韦氏鸩杀先帝,人神共怒;而先帝一朝,仍不失为大唐纪历中炳炳之章!岂可一口一个前朝弊政,使尔叔皇受污蒙尘于地下?”说到这里,太平公主不禁潸然泪下,“可怜儿叔皇,在世历尽坎坷,又为蛇蝎之妇所鸩杀,而今仍如野魄游魂,栖停于太极殿内,不得安寝皇陵!为姑和尔父皇,乃其同胞骨肉,思昔抚今,哪有不急于为先帝另择其后、尽早将梓宫送归陵寝之理?满朝忠良,又怎能不急议此事呢?难道儿忘了,你是先帝嫡亲子侄啊?……”

惨紫帐被抽泣不止、语不成声的太平公主,牵动得索索微颤起来。睿宗听到妹妹讲至心酸处,也难过地掉下泪来。那窦怀贞、肖至忠、岑羲三人,赶紧低垂着头,各自搜肚寻肠,挖出自家的伤心之事来,陪着皇帝和公主掉几滴眼泪,以证自家是国之忠良。唯有宋璟对太平故意将国事与家事混在一起,使皇帝失去主张的做法深感不满,对窦怀贞等人的装腔作势也更是厌恶。他气冲冲地走出班中,一头跪伏在丹池上,大声奏道:“臣宋璟启奏陛下!……”

“卿等所奏,改日再议吧!”睿宗的感情已不容他继续充当和事佬了。他以不容劝谏的口吻,阻止了跪奏的宋璟,然后命窦怀贞,“窦卿速将卿等之奏章,交礼部当殿议来!”

“领旨!”

“慢!”窦怀贞正欲去殿阶宣诏,太平公主却止住了他。然后朝睿宗说,“兄皇!窦卿等所奏,乃新朝之大事!请兄下诏,令首辅与礼部齐议,以便早决!”

“准奏。”

“宋大人,请!”窦怀贞回过身来,恭敬地把自己的奏章从朝笏内取出,递向宋璟。

宋璟这时刚从丹池上立起,对皇帝不允启奏,太平再度揶揄,已经懊丧和愤怒得脸色惨白、嘴唇发青了!现在一见窦怀贞那皮笑肉不笑的脸面和嘴角处不加掩饰的嘲讽,他气得一挥袍袖,转身就要列回班中。姚元之却赶紧把他挡住:“宋大人,陛下有旨,快去接旨吧!”

“接旨……”宋璟木然地立在御案之旁,身子象僵住了一般。

“启奏陛下!”姚元之知道宋璟是断然不肯遵旨屈从的,他灵机一动,赶紧跪奏道,“宋大人昨夜在省中值宿,偶感风寒,神志有些不清,此事仍请下诏由窦大人与礼部朝议吧!”

“这……”睿宗回头望望惨紫帐,见帐后的妹妹并无异议,这才回答姚元之,“依卿所奏。”

“唉唉!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听着父亲的口敕,望着窦怀贞走向殿阶的身影,李隆基那木然的头脑里,突然感到自己异常的孤独、凄凉。“我坐在这寸步难行、步步维艰的庙堂上,到底为了什么呢?……”

他心灰意懒。缓缓地立起身来,也欲告病还宫了。

“窦大人!且慢宣诏!”正当窦怀贞走到殿阶前,清清嗓子,要向礼部官员宣诏时,内给事中高力士却突然紧跟过来,附着他的耳朵说。窦怀贞一愣,只好又随高力士返回殿中。

原来就在太平和太子姑侄争斗时,高力士在殿角接到兵部呈奏来的火漆告急文表。高力士拆开一看,大吃一惊。正欲转奏,却见窦怀贞已至殿阶,他便趁机阻止了他宣诏,二人一同转回殿来。

“启奏陛下!今有兵部呈来的告急文书,请陛下御览!”

一听“兵部告急文书”这几个字,殿上的君臣,都紧张地望着高力士手中的火漆文书。睿宗的嘴角也微微抽搐了起来:“呈来!”

高力士跪递告急表章后,立于一旁,静候皇帝的敕令。方才还称有病的宋璟,挺立身躯,焦急地看着皇帝的神情变化。太平公主也以惶惶不安的心情,注视着兄皇。只有李隆基,脸上闪出难以察觉的苦笑。他早已猜度出几分告急的事由:“定是东都危急万分了!”

实际上,比他猜度的还要糟得多!

“这个该死的逆贼!”睿宗未及览毕,便也大惊失色,把表递予高力士,“速叫太平、太子议处!”他那口敕里,已透出抑制不住的惊惶了!

高力士急忙把表传呈到惨紫帐后。太平公主匆匆一看,心里也随之压上了一座大山!

“这个逆贼!他竟在此时……”她心情极为复杂地骂出声来。

原来,兵部急奏:江州司马郑愔等人,已在洛阳草制,立重福为帝,改元为“中元克复”,宣告尊睿宗为皇季叔,温王重茂为皇太弟,封郑愔为左丞相知内外文事,另封右丞相、天柱大将军知武事、礼部、吏部、驸马都尉等伪官多员。兵部闻报后遣细作刺探,已遇逆王率众抵达天津桥头了!

“这逆贼若攻陷洛阳,在东都定都称帝,诸韦余党及其他不逞之徒,定然前去附骥……”看着告急文书,想着局势的骤变和发展,太平公主气急交加,连双手也颤抖起来。她默然地把告急文表交给高力士,高力士忙传呈到李隆基手中。

李隆基接表之初,仍处于那种麻木淡漠的精神状态中。可是当他看完告急文书后,不禁暗叹道,乱臣贼子危及社稷,本应早着裁处,一延再延,延至今日,反而置之不议!现在,东都洛阳,天津桥头,均已燃起了冲天大火!说什么重修贞观之治,定国安民,重兴大唐;只怕从此之后,大唐的疆土之上,便要无寸土之安宁可言了……

他猛地立起身来,恨不能将手中的表章,朝惨紫帐猛掷过去!可是,当他的视线触到父亲焦灼惶骇的目光,只好把一腔苦涩之气咽了下去,无可奈何地开口说道:“儿,隆基,敬候姑母教谕!”

他把表章重新呈递进惨紫帐里。

此刻,重福的响应者已上千人。他挥剑驱马,率着这伙迎立新皇的将官,已快抵达东都的左、右屯营了。只要左、右屯营的数万兵将一朝归附,重福在东都的加冕大典,就可择吉日举行了……

第十二章

红日当顶,大朝会却还未散朝。

面对太子李隆基沉痛激愤的诘问,太平公主却以告诫的口吻回答他,要他以社稷宗庙为重,和众位平章立即议决征讨逆王一事,作为国之储君,“不可以廷争中的言辞介意”!

“儿岂是介意廷争中的言辞么?”分明应负重责的姑母,居然又居高临下地来训斥自己未以社稷宗庙为重了!想到大半日来应议决者难议决的种种情形,想到重福果然掀起轩然大波的诸多缘由,李隆基那满腹的委屈、无处发泄的怒波怨涛,不禁冲口而出,“直至方才,姑母还在言说重福之乱,乃系浮言流辞,不允儿臣等发兵征讨之议。而今重福已兵抵天津桥,姑母!这该不是浮言流辞吧?”

“太子殿下!”姚元之见太子过于激动,怕再次将朝议陷于争吵,忙走出班来劝谏,“陛下有诏,正待殿下与公主议决平叛之事呵!”

宋璟对太平公主的作法,也很反感。可是作为宰相,他又深知此时实在不是空论孰是孰非的时候,所以也忙劝阻李隆基:“殿下!逆王来势猖獗,还是从速朝议为是!”

睿宗看了兵部送来的急本,才悟出儿子和宋、姚二相刚才竭力廷争是事出有因;想起自己刚才左右摇摆,犹豫不决,心里感到几分惭愧。但看到儿子在他下诏后却又去和姑母纠缠不休,又不免有些愠怒。他见两相出面劝阻,使儿子没有说出更为激烈、尖锐的言辞来,稍稍放心了一点。本想微微训斥几句,又怕儿子受不了,重起争端;不训斥,他又觉得儿子当着省中大臣,顶撞了姑母,姑母心中一定很难堪。他犯难了一会,只好向着惨紫帐内的妹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用歉意的眼光,朝妹妹赔着罪。

“东宫和宋、姚二卿体察国事精微,”出乎睿宗的预料,妹妹却避开侄儿的反驳和诘问,象朝议中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争端似的,平静地说,“他们上奏诸议,望兄皇依本照准。”

“御妹之议正合朕意,”睿宗赶紧呼应太平公主的话,似乎这样做,也可稍稍弥补一下太子对其姑母的不逊之举,“太子可和中书省及兵、吏二部,议后再奏!”

在如火的骄阳下烤了大半日、立于龙尾道两旁的四、五品朝官,直到这时候才听见高力士在殿阶上宣呼兵部和吏部大员上殿议事,同时也听到了散朝的三声鼓声。他们有的这才悄悄舒舒已经有些麻木的腰、腿,有的用袖口拭拭额上的汗珠,有的注视着东、西廊上、金钩竹帘内匆匆走出的兵部和吏部大员,暗自揣测着朝阁内发生的事端……

鼓乐在殿东悠扬、明快地响起。宫嫔内侍拥戴着睿宗离开御座,向东序门返驾后宫。太子和太平公主率着殿上群臣跪送睿宗后,太平公主撤去了帐幔,戴上了帷帽。她那不亚于皇后排场的銮舆,拥着她走出了殿阶;李隆基憋着满腹怒气,和宋璟、姚元之、窦怀贞、肖至忠、岑羲等躬身立于殿檐下,送她下殿。只见她的步履从容,面露微笑,在百官恭送、金吾前导的御道上,更显得仪态万方。窦怀贞从殿檐下望见丹凤门前现出了公主的香舆,急忙撩着袍服,匆匆赶到丹凤门前,叮嘱公主府的侍从们小心辕驾,勒稳缰绳。另有不少官员则一直敛息捧笏,把公主香舆送到丹凤门外。

“众卿免礼,各自散朝吧!”出了丹凤门换上香舆,太平公主才向四周的文武大臣颔首示意。车前护卫朝辕马轻轻嘘了一声“驾!”随着这一“驾”声,丹凤门前响起了一派争先恐后的“送过公主!”的喧嚷……

“启奏公主!”就这时,窦怀贞扶着车辕,低声问道,“少时朝议……”

“都依他!”太平公主迅速地打断窦怀贞的问话,简洁地说,“议后你和肖、岑等卿,速来府中!”

“臣知道了。”窦怀贞连忙离开车辕,对辕前侍从笑着微微一挥手,等太平公主的车骑仪仗朝翊善坊而去,他这才重新去含元殿。

太平公主的车骑还没到翊善坊街口,公主府那朱红大门早已敞开了,候在侧门内的府官、男女侍卫刚看见车骑扬起的尘头,就潮水般涌出门来,列队于甬道两旁,迎接散朝归来的公主。

公主的车驾在大门前刚一停下,两个饲养拂菻狗的女侍,连忙抱着公主的一对宠物,侍立在车门两旁。

两名女侍,一名躬身伏在车门下,另一名搀扶着公主踏着那侍女的背部走上甬道。

两只拂菻狗见着主人,亲昵地一扑而上,一只轻轻衔着公主筒裙的右翼,一只衔着裙的左翼,跳蹦着,献媚地摇动着那毛绒绒的大尾巴。接着又立起上身,前足合拢,向太平做作揖状。靠左边的一只立得过急了一些,猛然一下摔在了太平公主的云卷高头鞋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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