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是冲着你来的?你是不是跟她们结过怨?”
小白脸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几年前的事了。”
“和扶柳有关?”随口问问,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
他不吭声,算是默认。
怎么又和扶柳有关!
“她们是什么人?”
小白脸拽紧袖口、眉头紧锁,十二分的为难。
“呵呵,算我多嘴,你行啊,一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我按着小白脸的肩膀站起来。
小白脸一个劲儿的道歉,生拉硬拽要托我看大夫。白纱布被玉簪划成一截截的,黏在脸上摇摇欲坠,傻瓜才跟你去看大夫,白纱布一拆我不就原形毕露了?护住鼻梁,额头流血;按住额头,鼻梁酸得受不住,热泪跟不要钱似的汩汩往外冒。我赶紧使了个小伎俩甩掉小白脸脱身。
我要没弄成这副鬼样子,就和小白脸逛帝都去了,顶着大侠的名号混吃混喝玩乐一番再从小白脸那里旁敲侧击打探出点消息,小日子多么舒坦!天公不作美,人事不如意,只好等下次了。
找了个隐蔽的地儿解下纱布,我吓了一跳,怪不得这么疼,居然流了不少血。
擦擦眼睛,我疼惜那方手帕。帕子上的白梅一朵朵绣的挺漂亮,摊在掌心,梅花的大体轮廓就像是文人勾描了一个大大的“绎”字,我买的时候就想仙仙一定喜欢。在青龙堂的我以韶绎为诱饵骗过她,她后来见我们一行人灰头土脸地从青龙阁里出来就开始跟我赌气,猜不准她气的是我骗她,还是把她支走小看了她。
如今一片片的血把帕子浸得花里胡哨,扔也不是,留也不是,仰天长叹一声,我用帕子按住伤口,暂且留着吧,好歹也能止止血。
回去之后,黄鼠狼的贼眼睛都能把我的脸瞪出俩窟窿,扛起我来就跑,仙仙跟在后面哭成了泪人儿,我本来以为这点小伤死不了人的,看他们这样,我有点怀疑可能会因此死掉。骗走了小白脸我就去看了大夫,把玉钗拿到当铺换了点银子,肚子好饿,顺路买了六块曹记桂花糕。
大夫捋捋胡须摇摇头。
“去哪儿了?怎么弄的?”黄鼠狼火冒三丈。
“还能做什么?问柳呗,嘿嘿,没寻花。”我伸出舌头舔了舔桂花糕,轻轻咬下一小块,小心动着牙齿。
“别吃了!”黄鼠狼劈手夺下我的桂花糕,“谁伤的你?”
“啊哈,想替我出气嘛?不是你风流俊俏皇甫大侠的作风啊,她可是个大美人,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这十七岁就做了大英雄的人难保不会被她迷得七晕八素。”
“仙仙,啊——”我张开嘴巴,仙仙非常配合地掰下一小块填到我嘴巴里。
“再美能比你美吗?你知不知道女人嫉妒心强?你就不会爱惜着点自己?!这下好了,破相了,你开心了?”
“师兄!!!”仙仙拍桌子。
我咽下桂花糕:“你别开口闭口就是破相,咒我呐!切!说不定能愈合如初呢,放血疗毒听过没?过几天等脸消肿了,伤口也会好的,一举两得!肤色白皙有光泽!”
黄鼠狼说伤我之人可能是白骨堡的副堡主白雪,远赏雪肤花貌,近观森森白骨。白骨堡的位置亦真亦幻,想找出它来不容易。看他那俊脸扭曲成咬牙切齿的模样,我笑翻了,眼前马上浮现出黄鼠狼扑倒美人却发现抱着一堆白骨的惊悚样儿。
虽说白骨堡不与帮派结怨,但不代表堡中人私下里与外人结怨。那姑娘摆明了跟小白脸过不去,小白脸的后台是韶绎,只要一和韶绎沾了边,公鸡下蛋都不稀奇,不排除这种可能。
入夜,我躺在床上,摸摸敷上药膏皱皱巴巴的凸起,从鼻梁到眉梢到额头一直没到头发中,伤疤比我的中指要长,像是一条长而弯曲的蚯蚓,遮盖起来有点困难。指肚上的触感告诉我不是梦。
我比谁都清楚自己毁容了。
破相了我也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之后这些疤痕还会在吗?心里五味杂陈,并不是要死要活的心痛。破相了的是我的脸,没有什么愧对扶柳之处,有些人不会因为我脸上留了难看的疤痕就疏远我,朋友仍然是朋友;韶绎在意的是扶柳,不是白檀;无论我美或是丑,扶封都不会喜欢上我。
没多大关系的。自己不嫌弃,别人说什么都无足轻重。只是被自己嫉妒的人破了相,心里有点小不舒服。
仙仙不许我照镜子,更不许我出门,经大夫调理了几日,痘没了,肿消了,脸光滑干净如往常,触感挺不错。我美滋滋地对仙仙说以后出门再也不用顶着一张粽子脸了,仙仙没理我,转身冲出门,黄鼠狼摇摇头,也跟着出去了。我端着药碗就着汤药照了照,一张狰狞可怖的脸浮了上来,手一软,小药童辛苦熬好的汤药泼了一地。
小药童蹭掉鼻尖上的灰:“白姑娘,没关系的,我再去煎一碗。”
我拉住他:“不用了。”
“你的肤色好,衬得新伤不是那么中看,过些时日就会好些的。”
“不用再麻烦了。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告诉别人,若他们问起,就说我喝下了。”我嘱咐小药童。
脸上其他肌肤愈是光滑细腻,那道伤疤愈明显,结了痂的黑紫纹路就像是把一张脸裂分成两半。我胆子小,以为浮起了鬼脸,觉悟过来那是自己的脸后,内心反倒平静许多。
裹上厚斗篷,我取了银两上街请人做一张面具。
店铺里有不少现成的,或许因了韶绎生日的缘故,大多数面具上都有色彩绚丽的花纹雕饰,有的眼角处还镶了两排碎钻,看起来光滑漂亮。我摩挲着这些面具,一一放下,问店主有没有不带任何装饰的?
戴面具原本就引人注目,我不想靠装饰让他们对我面具下的容颜抱有任何幻想。
店主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我也跟着瞧自己,换上了素服女装,受了几天痛楚和汤药的折磨,看起来弱不禁风,除了蒙面,并无不妥之处。
他抱出一个挂了两把锁的小箱子,箱子里面套盒子,盒子里面还有盒子,打开最后一个盒子,掀开一层层锦缎,里面赫然躺着一张白玉面具。
我脱下斗篷搁在一旁,拿起面具赏看,通体莹润,光滑精良,我看着就喜欢。
“怎么卖?”
店主哆哆缩缩指着我的斗篷,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豁然转头看见我的脸,后退几步坐在地上,手肘支在地上一寸寸朝后挪。
“你想要我的斗篷?”我上前一步问。
“你不要过来!都给你!你想要什么都拿走!”
店主的后背撞在柜台上,砚台并着算盘砸下来,哐的一声过后是噼里啪啦的珠子蹦落声。
我和他两两打了个哆嗦。
想不到我的脸竟然令他怕到这种地步!我立马戴上了手中的白玉面具。
“你看上了我的斗篷,我喜欢你的面具,换换。”我掏出银子放在柜台上,“这些也给你。”
店主抱着头不应声。
我提起斗篷说给他听:“狐毛的,你好眼光。”
这一提不打紧,斗篷里侧明晃晃的几排断刃和细长银针露了出来,是我用来防身的。我尴尬地笑笑:“兵器也能卖几个钱”。
我抽出来一把磨磨,在手心里翻了两圈,刀光覆住我的眼睛:“很亮!”,又把刀刃放在发丝下面吹了一口,不管它断没断,继续说:“也很快!”
把短刃插回斗篷:“掌柜的,这些又亮又快的兵器也归你。”
出了门我就觉得特吃亏,单一件斗篷就够抵下白玉面具的了。果然喜欢劲儿一上来,做事就毫无章法可言么?一旦喜欢上了,便不再顾及得失,一味只怕付出的不够多。
店铺外,不少人围着杂耍艺人看热闹,叫好声此起彼伏,我跟着凑过去瞧。
地上一溜儿摆着刀剑兵器、书册文书、脂粉香帕等,旁边放着晶莹剔透的冰蓝水盆。一个幼童颤颤巍巍跑到这些器物前,拿出香帕把书册文书擦干净,浸湿香帕,又把刀剑兵器等所有的器物都擦了个遍,擦完再不厌其烦地将其摆放好,晾干香帕,洗净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他走后,身强力壮的人操起刀剑杂耍,说书人和几个衣着艳丽的女子分别把书册文书和胭脂香帕拿走了,后来又有装扮不同的人陆续过来把剩下的东西拿走。
我看得一头雾水,便询问身边叫好之人。
“你阿爹阿娘没让你抓过阄么?”他倒是反问我,这么一问,引来了几个人看孤儿般的同情目光。
“就像这样,父母摆下东西,让孩子过来任意抓,提了刀剑预示着以后要习武,拾起书册说明将来要做官……都霸占的话要么是将来成为经天纬地之才,要么成为因贪婪丧命的混世魔王。公子韶绎就不同,看见那幼童做了什么你就明白了。”
“讲就要讲明白”另一个人借口,“幼童扮作韶绎,他虽然一一抓过了,但擦洗干净之后又都放下摆整齐,走时不取一物。惜才又无贪恋之心,众人归附。”
方才那人把话抢回来接着说:“正所谓——
——公子韶绎英俊绝美,宛若天神降临。
——公子韶绎不习武功,却能揽天下江湖人士入麾下。
——公子韶绎不懂琴棋书画,九州优伶才人以为其效劳为荣……”
我微笑着侧开脸,想的不是韶绎,而是扶封骄狂恣肆的眼神。
看见一个人之后,我侧开的脸就再也不想转回来。他背对着我朝横穿这条街,上窄下宽的及肘玄色大氅,轻薄黑纱自帽檐垂到肩膀,看不到面貌,我几乎一眼就认定是他。
“扶、扶——”
“姑娘,扶什么?你没事吧?”
我护住白玉面具,转头说对身边的人说——
“扶我一把……”
舜韶新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来往的人模糊成朦胧恍惚的色泽,耳边的嘈杂渐渐消失在远方。
我不知该想些什么,事实上我确实什么也没想。
走到一处清静的街巷拐角处,我才想起来我想了什么,我想找个人,说我看不清前面的路了,但是我的眼睛能看得到路在哪里;说我迷路了,但是我认得回去的路;告诉他我好想好想见一个人,但是我死也不愿意与他相见;告诉他我要回家,但是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它不在这世上的任何一处地方。
这个人一定会笑我疯了。
我疯了吗?
就像是人吃美食时偶尔会噎着,开怀大笑时冷不丁岔气一样,我只是暂时打不起精神而已,我没疯,我怎么会疯?我可是响当当的乐天派,连绝望的勇气都没有,怎么会有胆量疯?
在这个世界,我并不怎么在意破相,大不了出门就蒙面。想在脸上贴金就贴金,贴玉就贴玉,遇见盗贼劫匪,把面具一甩,脸上的伤疤还可以长长威风,无趣的时候,亦可以拿身边的人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比如说卖面罩的掌柜。
真正看见了扶封,我比谁都想把自己藏起来,比凤姐儿还要在意容貌。
凤姐儿问过我,一个奇丑无比的黄花大闺女与一个艳冠群芳的风尘女子相比,哪个更容易抓住男人的心?我说这种事男人不用想就可以回答,可本人是女子,揣摩不准男人的心思。
那时凤姐儿扬起她闭月羞花的姿容,以老成到不能再老成的口气说,答案显而易见。古往今来,只听得男人因为女方丑而拒婚,罕闻不去烟花柳巷之地的男人。抛却内在,对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