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幽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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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逝幽幽莲-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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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怔了怔,泪水犹未干透,此刻又慢慢地涌上来。尽管他给予冯夙的只是表面的荣宠,但这些优待,却是冯夙和母亲,也是我,立足于冯家的根基。
  我无法怀疑这种深情厚意。心中轻叹,一切都放下了,只觉得别无所求。
  然而,我绝料想不到,会有猝不及防的枝蔓。

  第三章 一片幽情冷处浓(1)

  嬿姬入宫,正是那一年的暮春。
  那日,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温煦中夹着涩涩的芳香,活泼泼弥漫着一种宁谧的生机。我着一袭月白色纹绣罗衣,罩一件胭脂色绣桃叶的“半袖”,两截长袖露了出来,在暖风下轻盈地回旋。
  彼时,我正专心致志,排演歌舞。三春多佳节,拓跋宏又正当豪情畅意,我在宫中选了四个面目姣好、体态婀娜的女子,教以汉家歌舞。既为悦君,又是愉己。
  那汉乐府,那歌谱集,是我托了母亲,母亲又求了宋王刘昶,再通过冯夙之手,才辗转到我手中的。
  刘昶本是南朝皇族,宋文帝第九子,为前废帝刘子业所疑,遂携爱妾投奔北朝。在平城拓跋氏的朝廷里,他受到了丰厚的礼遇,拜侍中、征南将军,封丹阳王,后又加封宋王,先后娶了三位公主——武邑公主、建兴长公主、平阳长公主。刘昶本是南人,又生于皇室,耽于声色,对南朝的歌舞诗赋,自然极其熟悉。我母亲登门相求,他亦慨然相赠。
  那歌,那舞,那曲,那赋,我料想拓跋宏必然喜欢。他不是热衷于声色犬马的君主,然而阅史读经之余,那音韵悠扬的丝竹管弦,却每每能够博他开怀一笑。
  我有些倦,终于停下来,兴致却依然很好,倚在栏边,击掌按拍。
  袁璎华在此刻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翠羽惊道:“袁贵人……”我这才转头,微笑亦在瞬间浮上面庞:“姐姐有兴致看我编排歌舞么?”身子却不动,只是盈盈地看着她。
  璎华在我身畔坐下,黑幽幽的眸子看住我:“编排歌舞,是给皇上看么?”她的话,即便和气,也让人觉得芒刺在背。我但笑不语。她又说:“妹妹下得这番功夫,难怪独邀圣宠。”她话中的讥讽,我终究勉强忍下了,只微微一笑:“妙莲愚鲁,谬赞了。”璎华却又轻描淡写地说:“难怪外间传言,说皇上纵情南朝风物,迷恋汉家歌舞。”
  我不觉微微作色,冷笑道:“外间的事,姐姐都了若指掌么?”言下之意是,难道你与宫外之人私通消息?璎华果然变了脸色,一时却无话。
  我心中不免得意,却小心翼翼地将笑容抿于矜持的双唇间,又将话头牵了开去:“还是看歌舞,赏丝竹,姑且打发时光吧。”
  她怔了怔,须臾,唇角缓缓拉出一丝弧度:“这倒是一个消遣的好法子。往后,清闲的日子可多了……”她忽然停下来,笑容中别有意味,“不过,我对汉人的歌舞,一向不感兴趣,这宫中怕也寻不到知音人。妹妹还得自个儿慢慢看……”
  我隐约感觉她这番话有些不寻常。于是,眸子转了过来,看住她,却依然微笑道:“袁贵人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璎华终于笑了,以旁观者的漠然,一字一顿地说:“皇上就要纳新人了。”
  心中轰然一声,神色却一无变化。我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哦。”眼前却恍恍惚惚的,只听见袁贵人絮絮地说着:“听说那是个高丽女子,姓高。见过她的人,都赞她美若天仙,说是世间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美人了!……”
  “哦。”我依然神色淡淡,“那又如何?”
  “你……”璎华忽然气结。望着我,瞠目结舌。我依然微笑着问:“姐姐以为如何?”
  “我以为如何?”璎华冷笑了,“龙城镇将上书,称高氏之女,德色婉艳。于是将她献入掖庭。那真是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啊!你以为皇上的宠爱不会转移么?”
  心中其实是杂念丛生的,慌乱的、尖锐的、痛苦的。我刻骨地记着我们的耳鬓厮磨,刻骨地相信他那份深重的情意……但转瞬间,一切却都变了。原来他的深情,也不过如此啊。心中倒抽了口凉气,隐隐作痛,所有的疑惑和不安却都压在心底,只淡淡地笑道:“皇上的事,岂可随便议论?更何况,他要做的,也不是我们可以改变的。”
  “还是妹妹看得开!看来,是我多事了。”璎华的神色瞬间又是平静如水,话语的锋利藏在悠然自嘲中:“其实,又何必担忧呢?你是太皇太后的嫡亲侄女儿!”
  我凝目看她,这话别有深意,她是在隐讽我另有所图。但我却无话,心中蓦然一阵悲凉:无论如何,我还是太皇太后的嫡亲侄女儿啊。
  远处高台的歌,渺茫地传来。璎华走了开去。我的手依然按着朱栏,节拍却早已零乱。
  回去时,便觉得有些疲倦。翠羽来扶我,瞥见我的脸色,惊问:“贵人,要传召太医么?”我摆了摆手,我并没有病,我又怎能在这个时候病倒呢?
  再见到拓跋宏,我依然微笑如初。
  为他鼓琴瑟,启朱唇,盈盈唱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这歌,是适合倾诉衷肠的。以轻盈的调子唱,是坚贞的爱意;以悲愁的声音唱,是刻骨的相思。我叠唱再三,终于由喜至悲。
  拓跋宏的声音凝重而滞缓:“我们并未分离。”我按着弦,神情楚楚,微笑道:“日后呢?”他原本就是心事重重的,此刻更有些惊,有些慌,但依然平静地说:“妙莲,宫里和民间是不同的……”
  我心中忽然一紧,有些迷惘地站起身来。他有些微愕然,望着我。我说:“这个时辰,臣妾该为皇上准备鹅掌了。”我的声音比平日更为柔软甜糯。转身而去,他在我身后微微叹息。
  当冰凉的水浸没我的双手时,我握着鹅掌,泪水终于滑落下来。他说得没错,宫里和民间是不同的!我深深地吸气,心中凄凉,却另有一种明澈:帝王家本是如此。
  晚膳时,那道鹅掌,盛在朱色木漆绘牡丹圆盘中,由我亲手呈了上去。拓跋宏尚节俭,我亦投其所好,食具菜肴皆是清静简便的。
  他一如往日,每道菜都细细地尝。我心中却有些酸涩。此情此景,看似旧日,却分明不是旧日!
  他终于停箸叹息,看着我微寒清澈的眼,问道:“你是听说了高氏么?”顿了顿,看我的微笑有了忧郁的点染,他又说,“你大可不必介意。无论如何,她越不过你的地位。”
  他到底是说了!我心中尽管悲悯,却又有如释重负的轻松。“臣妾并不敢奢求什么。一切只要皇上喜欢便好。”我温柔地说,心中无端委屈。
  “妙莲啊。”拓跋宏叹息,伸过手来与我紧紧相握,仿佛传递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承诺。“我心中,无人能越得过你。”
  我不说话,只是微微地侧过头。精致的六叶宫花,玲珑的翡翠珠钿,斜插的发钗上垂落纤长的坠子,微微地晃。眼中的笑迷离而淡然,看住他,一句话也没有。我知道自己未必有十分的美貌,但看上去却有十分的惊艳。
  他忽然笑了,目不转睛,道:“细看,你也并非国色。”我刻意戏谑道:“自然比不得那个高丽美人。”微微嘲讽,却又不唐突,随即盈盈地笑,仿佛刚才的话只是天真的孩子气,只是因为欢喜而赌气。
  他一怔,有些窘,有些无奈,眼中盛着赞美与欣赏,遂笑道:“可是,谁又能比得上你呢?”
  这一笑,仿佛就把一切遗憾都消泯了。
  然而,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美人还是如期入了宫。
  贵人,高嬿姬。拓跋宏给了她与我相当的名分。新封的贵人,如我去年那般,一时占尽了风光。在宫女们嘤嘤的议论声中,在妃嫔们幸灾乐祸而又心怀怨恨的转述中,在拓跋宏不经意的言语中,在别人躲躲闪闪的目光中……到处,都在传说着她的美貌,她的温厚。
  而我,却一直无缘相见。

  第三章 一片幽情冷处浓(2)

  “妙莲,你见过高贵人了么?”
  那日,请安毕,殿中留下来的,唯我一人。倚着坐床的太皇太后,神情安详,温言笑语闲话家常之际,却突如其来地提到了高贵人。我若无其事地摇头,便看到,她的目光渐渐褪去了蔼然与慈祥。
  “她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太皇太后垂手靠着几案,眉头似蹙非蹙,缓缓地说,“她原是高丽人,后来举家西归,定居龙城。守将上书,说她姿容绝代,宜配天子……我便作主,为皇上聘下此女。”
  什么,是姑妈作的主?我怔了怔,来不及回过味来,先忙于隐藏惊诧而迷惘的神情。但到底瞒不过我的姑妈。她挪了挪身子,趋前问:“妙莲,你怨我么?”
  我不安地站了起来,想解释,想谢罪,太皇太后却摆手示意我坐下。“她的美名已经远近传播了,不如此,我又能如何?”她直望着我,微笑依然,目光中却有更深的内容,“何况,皇上子嗣稀薄,为皇业计,我理应为皇上广纳嫔妃……”
  我不安地低下了头。子嗣、子嗣!我母亲又何尝没有提醒过我。但我并不那么着急,拓跋宏的恩宠使我自信于自身的处境,何况我风华正茂……如今,却低了头去,不堪承受这话中的分量。
  静了片刻。还是太皇太后先开了口,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妙莲,不要去介意这个。”我稳住急乱的心跳,举目望去。她的唇边有纵横的刻纹,硬朗而威严。“哪个皇帝不是如此呢?”她说。声音微微变了调,不是幽怨,而是一种漠然的恨意。
  我的姑妈,昔日的冯贵人,当年也曾身受的文成帝的三千宠爱。然而,又有了李夫人。那个国色天香的女子,本是永昌王拓跋仁的妾,永昌王犯了死罪,她和家人从长安被送到平城皇宫。颠沛流离,生死相别,竟不曾使她失了颜色。她杂在众多沦为宫婢的家眷之中,素服白面,犹如鹤立鸡群。
  彼时,文成帝恰在高楼之上,见而悦之,问左右:“这妇人美么?”左右咸曰:“是的。”于是,天子下楼来,李夫人便成了文成帝的新宠。
  我早已听得怔了。其实,姑妈幼年入宫,数十年来必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只是,如今的她,握生杀大权,掌家国斧钺,谁又敢想象她青春年少时的情爱呢?
  太皇太后已年届四十,昔日的美貌日渐消磨于纵横捭阖的周旋中,然而岁月却又赋予她另一种端庄宁和的气度。她的目光淡漠而自矜,声音却是柔软的,仿佛含着笑意:“可是,立谁作皇后,也不是皇上一人说了算,祖宗家法摆在那呢。”
  是的,祖宗家法。我霎时清醒,实际的胜负和现实的利害早已分明:最终铸成铜人,被文成帝立为皇后的,是我的姑妈,今日的太皇太后。
  我懵懵懂懂地想,铸铜人,显然不是那样简单。这其中的布置,是相当微妙的。而昔年的李夫人毕竟比不得自幼长于深宫的冯贵人。后来,李夫人生了皇长子拓跋弘,即后来的献文帝。太安二年,拓跋弘被确立为皇储,李夫人依祖制自尽,追封为元皇后。结局也不过如此。
  而在她殁后,已身为皇后的姑妈,抚养了皇太子拓跋弘,这是她日后临朝辅政的筹码。后来,在思皇后李氏自尽之后,她抚养了献文帝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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