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玉真缓缓的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扯了个笑道：“你来了！”
“是，我来看你了！”
我拿出准备好的食盒，一层一层地摆开。然后拿起一块桂花糕道：“还记得这个吗？以前我们俩都很喜欢的，每次萍姨做了，即使很多，我们还是要抢，后来我还学了做法，你尝尝，我亲手做的。”
她不接糕点：“你今天是来看我笑话，顺便叙旧的吗？”
我把桂花糕放回盘中，席地坐下，直接道：“不是，我想问你为什么那么恨我？”
她反问道：“我不该恨你吗？”
我无语。
她凄凉一笑：“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都宠着你，喜欢你，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因为你是正宫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是皇上最宠的女儿。而我呢？被人骂是野种，贱胚子，稍有还嘴就要被打，可明明我也是皇上的女儿。你问我为什么恨你，那你来告诉我为什么我们的待遇如此不同？”
“可是后来我们去了苍武山，不是生活的很开心吗？”我不解，“母后从未亏待你，她一直告诉我，让我把你当成是亲妹妹一样对待。”
她冷哼一声：“不曾亏待？她确实对我不打不骂，但是她也从来没对我笑过，把我当成透明人一样。何苦呢？明明那么讨厌我和我娘，还假惺惺的把我们带在身边，显示自己有多善良吗？”
我不知道她竟然是这样想：“萍姨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娘她早就习惯了忍气吞声。当年我娘也很喜欢皇上，可她因为自己的身份，因为皇后，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是皇上醉酒临幸了她，给她希望，又狠狠打碎。皇上怕皇后知道真相后会伤心，再不肯原谅他，事发时竟狠心下令要杀了怀有身孕的我娘。我们母女的命和皇后的恨意比起来，丝毫没有分量。
若不是顾念皇后，皇上不会绝情的那么彻底。若没有皇后，皇上就会收了我娘，那样我也是名正言顺的公主了，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后来也都是因为皇后，我娘才要离开皇宫，到山上过村姑的生活，再见不到皇上，只能每夜偷偷对着月亮垂泪，可怜她即使受尽了委屈，也总念着皇后曾经的好。”
她有些激动道：“就因为你娘是武将军的女儿，我娘只是她的丫鬟，我娘就要处处退让。连我也是，我有哪里比不上你？凭什么我不能做公主？凭什么说我是假公主，我明明就是真的！”
我闭了闭眼，母后的隐忍，包容看在别人的眼里竟是如此不堪，母后知道了应该会很伤心吧。而我十几年的诚心以待，也根本不值一提。
我狠狠心道：“杀了我，再模仿我，以我的身份入宫，你就胜过我了吗？”
她立刻被踩到痛脚一般，吼道：“你以为你自己有多好？没了公主的身份，你照样什么都不是！”忽然诡异一笑，“无论如何，我才是齐修明媒正娶的第一位正妻。这一点，你永远胜不过我！哈哈…哈哈…”
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么快被踩痛脚的就变成了我。
我看着笑到癫狂的她，转身出了牢房。
我根本没必要和她比什么。
我让牢头继续带我去萍姨的牢房。
等在外面的小翠见我一脸疲惫，劝道：“小姐，要不明天再来吧？”
我揉揉眉心道：“没关系，一次解决好了。”
萍姨老了很多，再不是记忆中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人。
同样的食盒，同样的桂花糕。
我道：“萍姨，尝尝我亲手做的。”
萍姨倒是大方的接过尝了一口，娓娓道来：“咸味的桂花糕，在别处怕是吃不到的。当年还是因为小姐喜欢桂花味却不喜欢吃甜，我才试着做了这咸味的桂花糕，小姐果然很喜欢。不过……”她放下手里的桂花糕，“做了这么多年，也吃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觉得很难吃！”
我愣了一下：“觉得难吃为什么还要假装喜欢呢？”
“不喜欢的要假装喜欢，喜欢的反而要假装不喜欢，这样才能讨主人欢心不是吗？”她笑着道。
我从来不知道萍姨也能笑着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我强自镇定道：“那我小时候，萍姨说最喜欢我，意思就是最讨厌我是吗？所以，那天才能毫不留情的把我推到悬崖下面。”
“你不死，真儿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我苦笑一下：“是吗？母后临终前嘱咐我，回宫之后，要让父皇明确了真儿的公主身份，至于萍姨要看您自己的意思再定。”
静默半晌，她也笑了一下道：“还真像是她会说的话。”
“母后说，她不怪萍姨，女人都逃不过一个情字，萍姨一定是很爱很爱父皇，才会那样做。只是这么多年委屈了萍姨。当年决定带着萍姨和真儿到苍武山，是因为知道父皇不会善待你们，没了母后庇佑，在这皇宫中你们难以生存。而且她也问过您，是您自己愿意的。”
萍姨脸上显出隐忍的痛苦神色：“确实是我自愿的。因为我永远都记得，那晚我鼓起勇气去找皇上，问他可愿意我和真儿留下来。你猜他说什么？哈哈…他说，我和真儿是他这辈子的耻辱，他看到我们就会恶心！哈…”
仿佛陷入回忆中不能自拨，她扭曲的脸上透着阴毒：“从那一刻我就发誓，我要让他付出代价。他最心爱的人，还有他最看重的皇位，我都要毁了！”
原来是这样，因爱生恨，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不过都是可怜的痴心人罢了。
我终于有些理解了，为何母后要那么决绝地离开父皇，她是怕由爱生恨的那一天。当爱消磨殆尽终成恨，她怕自己会变得凶狠恶毒，不择手段。那时莫说父皇，怕母后自己都会厌恶自己。所以，选择爱还在的时候离开。然后躲在深山中，对父皇的一切再不听不问，只念着他的好。
突然觉得好累，爱一个人很累，恨一个人更累。
“你们一定都觉得母后她命好，出身名门，又贵为皇后。我也觉得母后命不错，因为她天生善良，豁达，重情，只是固执，认定什么人就是一辈子。要命的是她的眼光不怎么好，丈夫总是伤她的心，姐妹也背叛了她。萍姨，”我看着她，“你最了解母后，你说是不是？”
她转开了头看向别处，声音却有些颤抖，：“我最讨厌就是她那一副万年不变的冷静样子，明明什么都知道，偏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以为这样我就不知道她心里疼的要命吗？以为这样我就不知道她其实有多厌恶我吗？”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变得有些空灵，“这样也好，既然相互讨厌，以后我下了十八层地狱，就再也不用相见了！”
我忍不住有些心软：“你不会下地狱的，因为母后会救你。”
她摇摇头：“再也不会了。你是她的心头宝，当年皇上推了你一下，她就下决心离开皇宫，她要是知道我这么对你，你猜她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人死后是不是真的能在阴间再见，可萍姨这样怕，就说明她其实还是很在意母后的，她也许后悔了，只是太晚了。
正叹息间，就见萍姨忽然跪在我面前，我上前扶她，她怎么都不肯起来，只能任她跪着道：“我知道我没脸说这样的话，可是身为一个母亲我不得不说。通敌叛国的是我，我死不足惜，但真儿…真儿她虽然冒了你的名，公主的身份却是真的，能不能求你救救她。”
说完便深深伏在地上。
并不意外她会给真儿求情，我自己也曾犹豫过。最恨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何况母后临终前也是惦念她们的。
只是心里还是有很多说不出道不明的缘由…
最后什么都没有承诺就匆匆逃也似地跑了出来。
从牢房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齐修就垂首站在马车旁，石雕一般一动不动，仿佛可以永远等下去的样子，莫名地心就安定下来。他跟着我上马车，我不但没有阻止，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我的对面，不说话。半晌，那股熟悉的气息一点一点靠近，温热的掌心轻轻扶上我的面颊，我才惊觉原来我竟已哭得满脸泪水。
我倔强的偏过头，轻微的叹息声从头顶传来，接着我被拥入一个期待已久的怀抱中，温暖而坚定的。多少次我从这样的美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片冰凉。冰凉的牢房，冰凉的房间，冰凉的刑具房，每到那个时候都觉得格外的的冷，格外的疼。
直到我终于相信，那个人再也不会来，那个怀抱再也不属于我。于是我对自己说，我也不要他了，就算他有一天后悔回来，我也不要了。
此刻，我又听到这熟悉的心跳声，双手抓住他腰侧的衣服，却舍不得马上推开，也许是因为今日的我承受的已经太多，太需要这样的依靠了，所以就只有今天，让我再放纵一次，明天，明天我会重新变得坚强……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他低沉着声音一遍一遍地安慰我。
效果奇佳，我哭得越来越凶，越来越委屈，连肩膀都一抖一抖的。我断断续续说着语无伦次的话：“……她们这样害我……她们是我的姐妹和亲人……苍武山，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她们怎么能这样对我？我的心好疼……”
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我一股脑的说出来，急于让人了解我所有的的伤心，失望和委屈。
他不厌其烦的重复着：“我知道，我知道……”。就这简单的三个字，我竟然真的相信他都懂了。
☆、第 18 章
我决定要进宫一次，有些事总是要解决的。
和皇兄提起时，他沉吟半晌道：“你不怪他了吗？”
“怪啊！怎么会不怪！可是，再怎么怪他，他还是我们的父皇，”我笑着说出在心里对自己说过无数遍的话，“若知道是我，父皇一定不会让我受一丁点委屈的。看他对玉真的态度就知道了，他把玉真当成了我，才会那么宠她的。”
皇兄冷哼一声：“若真疼你，会知道真相后这么久都不来看你？”
我笑了笑道：“皇兄还不了解父皇吗？他这个人最好面子了。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乌龙，他心里想见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皇兄上次也是这样说的不是吗？”
心里想着一定是这样，声音还是透着不确定。
皇兄面色微窘：“我只是不希望你伤心。”又道：“你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还记得当年你被父皇踢受伤后说过什么吗？”
我摇摇头，只记得那之后有一段时间，见了父皇就很怕。
“你说，父皇一定是没看到你，不然他最疼你，怎么舍得踢你。”皇兄的声音带着宠溺，“从小就那么傻，所以我总想着要时时护着你才行。”
心里酸酸的，我只能傻笑着掩饰：“皇兄还不是一样？虽然嘴上说讨厌父皇，当年还是选择留下来陪着父皇。”
皇兄冷淡道：“我留下来不是为了他！”
我有些诧异，皇兄应该不是留恋权势的人。
皇兄换了个姿势坐，偏过头去，声音淡淡的：“没有人能伤害了母后跟你之后，还能逍遥自在的。我发过誓，等把讨厌的人都清理干净，就接你们回来，可惜……”
可惜母后已经回不来了。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我心下黯然，姚妃因毒害皇嗣被打入冷宫，姚丞相的独子因行凶杀人被判腰斩之刑，再加上今日的姚丞相……
原来皇兄一直在抱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