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观白推门而去,言欢跟在他身后,脚步却迟疑了,“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言欢惊疑地啊了一声,“那你方才信誓旦旦。”
“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寒国之心路人皆知,可大云却为防落人口实,又恐寒国借此名正言顺进犯,故而一直按兵不动。内乱未定,又有外强环伺,若此事不妥善处理,非但此次大云危机重重,未来之路也是坎坷。所以,这一回定要杀鸡儆猴。”雨点打在人身上,竟重得有些发疼,言欢被冲刷的眼都快睁不开,“只有我们两个能做什么?”
严观白勾唇笑了,凤眸望天,他说,“不止我们两个。还有老天帮我们。”
言欢跟着仰面,噼噼啪啪的雨点砸在礁石上,风高浪急,混着泥沙的水积至脚踝处,一踩一个深坑。这儿委实不宜军营驻扎,可偏偏寒澈身患重病停了下来,又偏偏天降暴雨连续多日。她猛地一怔,激动道,“难道是……”
“四月本是虎云河汛期,又是连日大雨,想必不出二日就会有河灾。”
“可是,不是有堤坝?”河堤长百里,宽石砌成,图的就是大云关外永世平安,卞城民众不受河汛之扰。这样牢不可摧的堤坝,如何破得?
“你不信我,总该信萧南风。”严观白若有所思,“上回在江湖公审上没用上的法子,此次终是派了用场。”
言欢被这一计划激得心突突跳,不由地拉住严观白的袖子,“你是说萧南风去毁堤?”
“正是。”他知她心焦,顿了顿又道,“我和萧南风之间真是奇怪,时而合作,时而又敌对,不过,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伙伴,你不必为他担心。”
言欢掩去眸中忧色,慌忙放下双手,“是了,我该信你们。”
严观白微微笑了,笑得有点发苦,“言欢,时至今日,你会原谅我吗?”
“我没什么可怪你的。”
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眼睫上沾满了雨滴,一眨,一串晶莹跟着滚下来,严观白极轻极轻地说,“言欢,愿无间之中,从此之后,只剩我一人。”
“胡说什么?”言欢忽然惊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早就不怪你了。我是喜欢过你的,所以后来才怨。现在……已经不怨了。”
严观白神色温柔,“也不喜欢了。”
言欢呐然终是不语,十指拧着湿透的袖袂,良久才抬首,唇刚启就被严观白按住,他说,“别说。”
言欢嘴巴动了动,听他又道,“别说。”
高傲如严观白,语气中隐有哀伤。
两两相望之下,雨水一遍遍砸在面上、肩头,恍惚间忆起一些事,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他们相遇在倾海、她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跑、他们几次冲突、他几次骗她、她几次发怒……一幕幕终是如同浮光掠影,匆匆一瞥后化成冰凉,如同舟行水上,边留下痕迹边慢慢不见,而这一程,走得是否心安,而这一站,是否是心中所属?
“刚才答应寒澈什么事。”
严观白淡道,“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天空滚滚黑云压城,雨水连接着地面,密密实实,毫无空隙。忽听得巡逻之人呼叫,声音越拖越长,越喊越高,随即有人应和而起,霎那间风起云涌,声动厚土,他们叫:“河灾……河灾……逃啊……”杂乱之中,又有人怪声大喊,“有敌来犯……弓箭手……”
寒澈与连子君正被捆成粽子藏在粮草里,饶是他们后悔,也无脸面让人进来替自己松绑,更何况敌友难辨,难保有人趁机暗杀了他们。如此混乱又是群龙无首的情形之下,寒军刹那溃不成军,偶有几个队长模样的将士立在高处,指挥弓箭手向着浮沉来的船只与“敌军”射箭。
人心大抵如此,乱中总会出些错乱,加上天色尚黑、雨大风急,更加看不清河上漂浮的兵甲到底是真是假,只一味为了性命而定睛射箭,殊不知不过是些死了的猪羊穿了兵胄。
平地乍起一声惊雷,如同天崩地裂之响,原本开了口子的堤坝如同被轰然全塌,方圆百里遽然一震,河水势头高涨,咆哮倾泻北下,天摇地晃,人都几乎站不稳当,不知谁先醒了神,弃弓丢箭四肢并用地逃了起来,“快……快逃命!”
功名利禄会随时间消磨而失去光彩,而不管多么庞大的人力在天灾面前,忽而显得那么不足一提。
言欢料到会有这么一幕,可心跳还是蓦地一滞。
无数寒军在水患面前哭号滚地,再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更有藤甲兵被践踏踩死不少,形状可惨可怖。浪涛中荡漾的一张张人脸被一波高过一波的水淹没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不知多少幽魂在此殒命。此地原就是凹陷之地,一面正对着虎云堤,被毁的大口直直对着寒军帐篷,河堤一破,好似提壶倒水般,不一会就被灌的满满当当,水面上浮,几与山平,水上飘满了帐篷旗杆兵刃尸体。哪日退水了,不知埋了多少枯骨。
二人站在高处,眼中波澜翻舞,惨呼痛叫充耳不闻,言欢些许失神,这便是战争么,非要流血死人才能获胜,谁更狠谁就能得天下?寒国几犯大云欺人太甚,可如今惨状也确实叫人不忍睹视。每次都是这样,血尸体争斗,是不是在江湖就非要斗,斗你我心机,斗得你死我活?她不觉恐惧,却已疲惫。无休止的战争何时能停止,玖帝盛世哪一日真会到来?严观白与萧南风真能全身而退?
严观白轻推言欢,“萧南风应就在此附近,你放烟让他带你走。”
她奇道,“那你?”
“事未尽。”寒澈连子君还关在粮仓里,再不去说不定会被淹成水鬼,一计不成,倒酿后患了。
言欢抽出袖中之物,紫烟升空。
正在这时,尚有十多个武艺不弱的藤甲兵攀上了高处,见了言欢与严观白,霎时双目充血,各个拎刀喊杀,“死了那么多兄弟,跟大云脱不了关系。”
言欢怒瞪,“这是天灾。”
一波又一波的藤甲兵爬了上来,誓要为寒军报仇雪恨,刀光剑影亮彻黑漆夜空,难分难解之际,忽听得箫声袅袅,而吹奏之曲并非寻常,众人浑不理,可奇异之事发生了——
巨浪滔天的河床突然间静如处子,平和之势犹如之前一切不过是幻梦一场。但是,一种湿重寒意自脊后升起,渐次袭上每个人的心间,面着堤坝的藤甲兵纷纷抖得如筛糠般。
言欢余光一瞥,也是惊得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完结,可以当做总结局,也可以当做阶段性结局
框哥v5;小白v5~
想写小白番外,心疼小白
另推千岁的文→千岁忧:《关情》
第四十三章 完结后篇
作者有话要说:
一尾巨蟒身粗如树,头若铜铃,雪白通体在泛滥水色下泛出阵阵银晖,口中红信子咝咝吐着。它缓缓自巨浪中升了起来,蛇尾时不时地撩一士兵抛在空中,遂探首咬住,似猫戏老鼠,等嘴里猎物吓得半死时才狠狠咬死,残尸破骇如同破布般飘起掉下去,翻滚水涛刹那变成了炼狱,大多数人宁愿溺死也不肯被这恶物纠缠不休。
言欢直觉头皮发麻,瞥了眼也是讶然不已的严观白,“怎么办?逃?”
话未说罢,那巨蟒忽地潜入水中,波涛又起,辨不清它的行踪,再一眨眼,它已游至过来,大如灯笼的蛇眼在夜里令人分外惊悚,高处的藤甲兵吓得屁滚尿流,丢兵弃甲往四下逃窜,忽听得有人高声叫道,“我们奋战到底!”
有人慌张提议,“开弓射它!”
有人几乎哭了出来,“哪来的箭?”
巨蛇宛若真龙,大口一张猩红信子好似艳丽绸子,一下子将那喊话的藤甲兵卷进嘴中,不消片刻,人连沫子都没了。一股子腥气自白森森的口中吐出,几乎扫在言欢的脸上,她连连后退,一时间没了法子。饶是武功高强,也不一定是这怪物的对手。
见此情形,方才还拼命相抗的藤甲兵全都乱了套,自行跃入水中的有,哭着歪倒在地的也有,更多的是呆了傻了做不出反应的。想来也是,一日之中遭逢数变,又怎能不心魂俱散?
言欢掌中起了细密的汗水,尤其是当她发觉那蛇对着自己炯炯发光的目光时,惊透的心底还是生出阵阵寒。严观白毫不犹豫地挪步而来,挡住言欢泰半身形,他说,“这东西像是被人控制了,莫慌,先揪出幕后操纵。”
果然,在惊恐呼救与震天撼地的水涛之中,隐藏着低不可闻的响动,那箫声奇特,似风摇叶梢、春风扶柳,又似野兽低吟、雀鸟浅唱,时快时慢,时激时缓,可那曲子却是闻所未闻的调子,奇特难言。
巨蛇嗷了一声,雪白身段忽地往下俯冲,脑袋直直地扑向言欢,云水相击,霎那间巨浪滔天,浊水翻飞。她惊得双目暴突,手中长鞭越执越紧,千钧一发之际,言欢道,“看来这破蛇冲着我来,严观白你去揪出幕后人。怪物,我先会会它。”
严观白方要再说,言欢身一闪与巨蛇玩命地你追我敢,她使出全身力气在狂潮中疾奔绕圈,时不时地甩鞭抽那紧追不舍的怪物,巨蟒也似兴起,扭着大粗腰止不住地跟在言欢身后,几度张开嘴,好几次悬悬咬到她,又乖戾地另觅他人戏耍。言欢又惊又气,长鞭一卷圈在蛇头处,它吭哧吭哧发出闷响,可见也是累得慌。可它并不受鞭子所困,反倒歪着脑袋停了一会,蓦地又低了下来,信子上下飞舞得欢快。
言欢心中一骇,正以为命丧蛇口之中,忽觉周身一股冰凉,发着腥味的蛇头竟在她身上蹭了几下,仿似亲昵模样。她登时浑身僵硬,一点也动弹不得。
又听得半空有人道,“言欢莫怕,这是娘亲养的蛊蛇小白。”
言欢惊愕抬首,一席紫衣凌空飘袂,来人正是萧南风,他手持紫玉箫,身旁立着严观白,两人在灰暗天际下显得神色莫辨起来。
“你居然让这蛇追着我跑!”她几乎切齿,“哥哥!”
“我只是想让小白把你托到安全处,谁知你跑得那么快。”萧南风几步踏下,推开黏糊糊的巨蟒,轻声对着言欢道,“别气了。”
言欢又往后几步,视而不见萧南风伸过来的手,定下心神后方有心思将前后串联,她不由哼笑道,“哥哥跟严观白合作可真是天下无敌,我方才还在想那些穿了兵甲的死猪死羊用来做什么,原来就是为了让寒军没有箭可射白蛇。”
萧南风也不否认,“正是如此。”
严观白似是不了解这厢暗潮汹涌,淡问,“此蛇名叫……”
“小白。”
言欢斜睨萧南风一眼,直言道,“娘亲未曾给这蛊蛇取名。”
萧南风嘴角微动,“哥哥我刚取的成不成?”
被蛇追得一身狼狈,言欢气恼未休,恨恨地瞪着紫玉箫,“要是我也跟寒军一样跳下去怎么办?”不远处虎云堤决口,汹涌河水不停涌进缺处,残堤浪遏,涛声震天,看上去凶险异常。若人掉了下去,定是九死一生。
“怎么会。言欢本就不是那种轻易服输的人。”眼前一张俊脸,被雨水浸得越发邪魅氤氲,修长指尖擦过言欢面上水渍,无限温存,萧南风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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