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他的呼吸平稳均匀，全然没有醒来的迹象，这个季节里他整个身体却显得那么冰凉，如同一块被深埋雪中的美玉。
“苏儿，我将帝君的药都按量开好，你只要照方子做就好，在我回来之前，应该不会有意外。”外公的话让我一怔，我不敢揣测这意外二字的含义。
“南钺并不一定要外公亲自去，我可以派……”我话至一半外公忽然打断我：“玉髓箫，还在身边吗？”
我不知所以，只得告诉他我将它交给了子桑先生保管，外公听后点点头，面色略显沉重的说道：“玉髓箫并不是你父亲送给你母亲的定情信物，而是你母亲离家时就带走的。这箫，是南钺的宝物，其声可以养蛊。”
我身体一僵，原来母亲每次吹萧给我听时另有目的。
“可是为什么母亲会有？难道母亲是南钺人？外公也是吗？”
“是，”外公走过来抱了抱我，“苏儿你的身体里，也有一半南钺的血。”
“这就是外公坚持亲自要去南钺的原因吗？那么外公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有些害怕的问，没有人会喜欢被蒙在鼓里，况且还是我至亲的人。
“传闻中南钺有个不理世事的晚忻侯，也就是南钺王的王叔，只是极少有人知晓苍最和晚忻是同一人。”外公怜爱的看着我，“你的母亲是华阳长郡主，南钺王的长妹。苏儿，不管你身世如何，你现在都已经是大金的皇后，在知道真相后你必须更好的作出决策。你母亲的原意是不想你在战乱中飘摇，你的身世已融合了两族，如若在知道真相之前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怕你日后处境更是艰难，甚至一生痛苦。但如今你已经嫁了这乱世中最能依靠的人，苏儿，将玉髓箫毁了吧，这也是你母亲希望的。”外公无奈的笑了笑，然而看着我的眼神却是坚定地鼓励。
这是我入金以来第一次从亲人的目光中得到鼓励。当至亲的人理解了你，你就会觉得这世上好像什么事都有精力去做。
那晚外公出发去了南钺，璟夜依旧虚弱的沉睡着，偶尔有咳嗽声给我希望的错觉，我静静的躺在他的身边，这时只听莫善衡一声高喊：“冷府尹觐见——”
我猛然清醒过来，理了理妆容走出去只见解甲卸剑后的司羽缓步向我走来，他目光颓然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这样双膝触地跪在了我面前。
他这一跪，连同我所有的侥幸与包容都破碎了。
“司羽，你这么做，是为了谙晓吗？”
“是。我没有办法忘记谙晓的死，原谅他的无情，为国家我可以和他一心，但是如今我所能做的，便是给谙晓一个交代。”
“交代？”我反问，“司羽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以为谙晓想要这样的交代？你所放不下的只是不甘，你不能原谅璟夜对谙晓的残忍，但你更无法原谅谙晓对璟夜的痴情，你恨的，是谙晓和你自己！”
“墨儿……”司羽抬头看着我，清亮的眼里是无措与无奈的交杂，“你不要忘了，你还有千陌，那是你和谙晓的孩子，你这样做，让千陌怎么面对？”
提及千陌他终于清醒过来，呓呓的笑了：“我不是个好父亲，只一心为平自己的私怨，一时心瘴，竟勾结了完颜歧……”
“司羽，此刻你的军士正在宫门外候着，如果你出了事，他们是否会不顾一切冲进来？”
“是。”他抬头看着我，“不过又有何用呢？皇上早已在宫中埋了数千伏兵，只要我们一杀进来，立刻便会落入陷阱之中，只怕自身难保。”
璟夜埋了伏兵的事我并不知晓，但看司羽的神色却是千真万确。
“宫中形势云谲波诡，他的心意又深藏不露，你……”
“她不是谙晓。”司羽的话被我身后一声单薄的嗓音打断，我们循声望去，只见璟夜撑着帘柱走了出来。我一喜，快步跑回他身边扶住他。
“你醒了……”我泫然欲泣，他摸着我的脸对我宽慰的一笑，然而旋即又冷冷的看着司羽，说道：“我的心意，早已对绾苏表明，司羽，对你来说谙晓只有一个，同样对我也是。”璟夜话中的警告虽然明显，但仔细分辨还是有宽容之意。
司羽看着我们沉默片刻后说道：“是啊，谙晓只有一个……如今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最后一件事了……”他说完决然走了出去，夜风吹过他凌乱的发丝，和背影交织成这黑夜里一幅最凄凉的画。
此时半边天际忽然一片红光，虽只是短短一瞬，但我也明白，司羽正一步步向着这红光之处走去。
璟夜紧紧握住我的手将我搂在怀里：“绾苏，替我更衣。”
我猛然抬头狠狠揪住他的衣襟：“不要……璟夜，求你不要……”
璟夜低头轻轻吻着我的脸，我的眼泪滑过我的唇，他一一替我小心吻去。
“我会回来的，好好在这里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那一夜的战火如洛阳那晚一样，烧红了夜空，烧痛了每个人的心。
我在房中一直等待到天亮，躺在璟夜躺过的地方仍能感觉到他的余温。
倘若他能和司羽都平安回来……倘若不能……
脑海里翻阅了无数个可能，最终也只是化作泪水涨在眼眶，这一夜，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夜空忽然就想起了我的母亲，我慢慢地将手掌滑向小腹，希望这里能孕育一个我和璟夜的孩子。
幸运的是那把火没有烧进宫来，璟夜曾说要保护好我们的宫，我们的家，他遵守了他的誓言。
曦光微露时，胤宽欣喜的告诉我璟夜回宫了。我一夜不曾合眼，此刻却精神抖擞的冲出大殿一路跑到宫门口，跟随着璟夜的还有几个将领，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跑到这里来迎他，一时间脸上的疲惫之色被温柔代替，也不顾旁人就将我一把抱起来。
我们凝视着对方笑得无比知足，漫漫岁月中所有的崎岖波折都比不过这一刹那的眼神相对，哪怕无法岁月静好，我们也要安之若素。
只是庆幸的同时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楚，我把脸紧紧埋在他怀里无声的抽泣起来。
璟夜沉沉道：“对不起，他回不来了。”
我明白璟夜所说的对不起，但是司羽终究还是自私了，他所说的最后一件能为谙晓做的事，就是帮助璟夜，或许他也早就打算好不再回来了。
这一路我们失去的人太多，但愿他再见到谙晓时还是那个言笑晏晏的翩翩佳公子。
那一晚的激战并没有击退敌军，完颜歧的人马损失很大，目前正围守在会宁府城外。璟夜的白麟军也伤亡惨重，玄毅将其与御林军重新编整后固守在都城，会宁呈现出铁浮图，白麟，御林军三层防守。
在会宁府日日警戒的情况下，这天终于有了一个能让我们感到喘息的消息。先生和阿七攻下了燕京，此刻正分成两路进军：曳夙和先生一路进攻河东西北重镇武州和朔。七弟一路沿应州、代州、忻州一线进攻太原。
“幸而绾苏你让铁浮图军随陈锋出了城，陈锋还以为那是随他叛变的御林军，正要向歧王邀赏时铁浮图军忽然杀了他个措手不及。只是这一战两方人数悬殊过大，歧王几乎将全部兵力都投到这里来，然而我们还要受宋的牵制，人数上很受威胁。”
我将温好的药递给他，说道：“外公出发前开的方子，你须每天喝两剂才好。”
他接过药看着我，问道：“所有的事，都知道了？”
“什么事？”我看他一眼故作无知，他笑了：“就怕你知道了责怪我也瞒着你，不过现在你既这样说，那就是原谅我了。”
“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身份变了一下而已，我还是我，我们，也还是我们。”我心里猜想关于蛊毒的事璟夜应该不知道，否则玉髓箫早被他想办法毁了，既如此，我也就不说，反正日后只要不碰它，蛊毒也就没什么了。
“骆旋一案，要怎么处置呢？”
璟夜拉过我坐到他身边，“等战事完毕，我会下旨让七弟和骆青凝成婚，他父亲的罪过不及子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绾苏……咳咳……”
“怎么了？”我感觉到他靠着我的身体剧烈的颤动起来，我害怕极了，但他却反而试图安慰我：“没事……过一会便好了……”
才刚说完他便忍不住弯下了腰，“璟夜……”我一边慢慢拍着他的背，一边将他搂进怀里，他完全放松下来的靠在我身上，好一会才终于平静下来，“璟夜，近日你消瘦了很多。”我用手抚着他的脸，感受着他无可挑剔的轮廓。
“消瘦的何止我一人，这几日你太过担忧，也不好过。”他的声音因为连续的咳嗽而沙哑起来，我俯身吻住他的唇，有一丝血腥味窜入鼻尖。冰凉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被他轻轻擦去，“最近你越发爱哭了，看来是我，做的不够了。”
“你做的太多了，就因为太多太好，我才……璟夜，你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的。”
璟夜闻言笑了，说道：“我何时答应过你这个了？我怎么记得我说的是……”
“那你现在答应我！”我抢道：“我要你现在答应我，璟夜，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璟夜宠溺的笑了，只得跟着我说道：“好，我答应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君子一诺千金，更何况你是君王，一定不会食言的。”得了他的保证竟然莫名的安心了一些，我信任这个男人，胜过一切的天理命论。
那一晚，我们像是在绝望中狂欢的孩子，忘记了一切的悲伤过往与未知以后，将最单纯的身体诚实的交给对方，在这战火纷飞的时光里，我们不是飞蛾，我们是比烽火更亮的光。
“璟夜，我想有个孩子……”
“会有的。”
璟夜以国礼厚葬了司羽，那天全城煞白，一路哀乐不止，千陌所在我怀中不停地哭着，我捂住他的耳朵，他摇摇头挣开了。
璟夜说，司羽最后的请求是要我们照看好他和谙晓唯一的孩子，不希望他长大以后涉足朝堂，璟夜答应了他。
“无论我们会不会有孩子，我都会视千陌如亲子。”那天我站在城楼上目送司羽的葬仪队出宫，坚定地对璟夜说。
璟夜将我拉向他的怀里说道：“我也会的，但我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心酸的笑了，“其实有没有都无所谓，只要你在身边就好了。宫里已经添了一个孩子，你给他取了儒字足够见你对孩子的用心，只是此事，我们还要瞒着歧王吗？”
“如果歧王知道他得了一个儿子，恐怕会提早攻城来营救他们母子，而现在，还不是我们交战的最佳时机。”璟夜话中流露出无奈。
“我知道，我们在等外公的消息。”我又向他身上靠了靠，他终于轻声笑了。
“璟夜，今日是九月初几了？”我忽然问。
“九月初八，怎么了？”
“我希望你生辰那日能够天下太平，百姓安定，这样你才过的安心。”
“你在身边，就是我安心的理由。”他低头碰了碰我的额头，说道：“我此生收到的最好的
生辰礼物，便是你。”
局势紧张中宝盍宫又出意外，完颜清不见了。璟夜大怒，立即派了玄毅寻找。
晚膳时璟夜心绪仍有些不宁，我静静坐在他身旁陪着沉默，他一直不停翻着折子，时而朱笔挥洒，时而陷入沉思，我替他掌着灯，一同等着完颜清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