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微颤着声音:“各位贵人,你们不知道,这村子,这村子里的人都不见了。”他断断续续道:“方才,我本想去何家借被子的,谁知竟然扑了个空,我又连着跑了好几户,居然都是如此。家家没灯没火,连家畜都没有生息。怕是,怕是出事了。”
卫子玄慢慢地抽出短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老实说,你们到底多少人?是谁指示你们来的?”
那樵夫被吓得一下子瘫在地上,满脸土色:“这,这话从何说起呀?”他几乎快哭了出来,仓皇中急急望向我:“夫人,救命呐,我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要不将他放了吧,我看,他当真是不知道。”我迟迟疑疑。
老实说,他的眼睛太憨实干净,哪怕卫子玄同我说起那道酥油鸡,我也不觉得他有多可疑。倒是方才那位小妇人,虽面色风霜貌似常年劳作不假,可她收拾桌上碗碟的时候,我却发现那双常年要织布的手,竟然丝毫不见薄茧。
就在这时,一个暗卫从窗外跃入,贴着燕畟细声说了些什么,并递给他一样薄薄的胶状物。燕畟点点头,复又对着那个樵夫道:“你不必出去通知你娘子,”他扬了扬手中的东西,“她应该早就不在这个屋子,之前给我们做饭是另有其人,不过易了容罢了。”
那樵夫呆呆地望着那张人皮面具,眼泪突然大滴大滴地流了下了。
我自然不忍起来,忙磕磕巴巴地宽慰道:“你快别难过,村上还有这许多人突然不在,指不定你那娘子同其他人一般,大约遇见了什么事情,一起出去避难了呢。”
他愣了愣,半忧半喜道:“对,夫人说得极对。”
我复又劝道:“如今我们当务之极,自然是快快离开此处,待出去之后,我保证一定将你的娘子找回来。”
他又惊又喜的望着我,我几乎不敢回望着他,只得瞧了瞧燕畟。
我们都心知肚明,这种可能性太小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个村子的人同牲畜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若说是出去避难,可屋里的东西纹丝未动,这太不合常理。
陵公子缓缓道:“那,丁壮,你叫丁壮对么?”
丁壮连连点头称是。
“你可仔细想想,这村子,可还有其他出去的法子?自然,不能从那木桥走。” 陵公子从怀里掏出块牌子来,“你看好了,我们是官府的人,你家娘子的事情,大可放心交给我们。”
丁壮神色一松,忙不迭跪下道:“大人,真是对不住了,之前我还担心莫不是你们哪里有古怪,原来竟是官府的大人们。”他急急道:“小人知道,往村尾的峭壁下有个洞口,是直接可以通往山外头去的。当年的老辈也是为防万一,一点点给凿出来的。不过,知道的人不多,历代只有村长才有资格晓得,我正好同村长沾了亲,机缘之下才偷听到的。”
“可是,”燕畟皱眉道,“对方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我们这么齐齐赶去,便是有逃生之路也叫人给堵了,你刚才从外面这一路回来,想必已经打草惊蛇了。”
他担忧地望了一眼我同篆桐。
谁料,那丁壮居然摆出一副羞涩的神情:“不打紧的,我知道一条地道可以直接通向那洞中。”
我不禁大喜过望。
卫子玄直直盯着丁壮,“那,地道口在哪?”
第 39 章
那丁壮答道:“入口处,便是在我房内的床榻下。”
陵公子不禁大奇:“为何偏在你房内会有暗道,莫非,其中另有什么缘故不成?”
丁壮的表情明显吞吐起来,好似十二分不情愿说出来一般,却又见我们皆一脸狐疑地望着他,最后才为了表示清白般一咬牙:
“这,还不是为了娶我那娘子么!”
原来,这璎珞村从祖辈就传下来一个规矩。
村里的男子但凡到了适龄年纪,便会有长辈亲自出面,给他寻一个合适的本村姑娘成亲。而这样做的目地,自然便是防止有人将外边的女子娶进本村来。谁也说不清楚,这种规矩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传下来的,村里的人却极是信奉。
丁壮父母早逝,家底在村里来说不怎么殷实,加上相貌长得又不讨喜,族里的长辈给谈了几回人家姑娘都不甚愿意,婚事一年年便这样给拖了下来。好在,前年去参加临乡的集市上,他遇见了一位女子,难得对他不嫌不弃。
他惊喜之下忙去同宗族的人商量,却不想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大家都说那女子纵然千般好,却毕竟是一个外村的,断断不能让他坏了本村的规矩,还叫了几个壮汉日日防着不让他同那个女子见面。
丁壮实在没法,之前碰巧又知道了有山洞可以出入本村的秘事,心里便起了别的主意。
他悄悄地开始在自己房里动了工,期间还找了几个交好之人暗里来帮忙。
数月坚持下来,竟也叫他们成了事。
丁壮从此日日由暗道溜出去同那女子相会,以慰相思之苦,一来二去便干柴烈火地做出了逾越之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村里的族老们只得长叹一声做罢。
毕竟,兔子急了也咬人,那村长同他又是亲戚,总没有生生把活人往绝路上逼的道理。
后来村里的宗族低调处理,找了个长老认了那女子做自家干女儿,才让丁壮给娶进村里,平息了此事。
我们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他方才提及暗道之时面露羞涩之意,原来还有此等内情在里面。不过,这丁壮也甚是有趣,竟能想出此等法子来应对,不得不说,也是个人才。
我们一行人刚匆匆潜入暗道,便听见沉重的脚步声自外面纷沓而来。
卫子玄沉声道:“大家快走为好,虽这暗道口在床榻隐蔽之处,可难保他们不会发现其中奥秘。”
那丁壮也不知动了动何处,一大堆泥土轰然而出,竟将刚才爬下之处堵了个严严实实。
燕畟不禁甚是赞叹地看了他一眼。
暗道因为修得仓促,自然是简陋非常。
仅仅能容半鞠身通过不说,有些地方还渗了水下来,摸上去腻腻地一片。我们在黑暗中尽量加快速度前行。好在约是那堆土极好地掩藏了我们的行踪,并没有发现后面有人紧追而来。
走到尽头,丁壮便用力推开一块木板,兴奋道:“出来了。”
丁壮挖的这暗道果然甚妙,俨然已是深入洞中。
出现在眼前的山洞宽敞豁然不说,且洞口甚多,四方八达,我们打量一下,竟不知哪条道才是正确之选。
陵公子忍不住赞叹出声:“我倒真真是好奇,最早在此居住的先人到底是何等人物,凿出的山洞如此心思巧夺。”
卫子玄沉吟到道:“不错,瞧这洞内的格局,很似古前的阵法一般。”
丁壮听了不免得意:“可不就是,这洞中不仅错综复杂,还布了机关,一个不留神,便会掉入地下暗河之中,永不复出。”
我想起那条黑黝黝的地裂,不由自由头皮一麻,担心道:“万一,这时隔日久,你记岔路了怎么办?”
丁壮憨憨一笑:“嘿,不会记错,那破解之法便是一直朝最右边拐。”
我们不禁莞尔,设计这洞穴的前辈,倒真真是个懒人。
山洞的石壁上还特意有打琢出来的灯台。
燕畟举着火把仔细照了照,沉声对我们道:“这灯油有燃过的痕迹,显然已经有人走动过。既然那村长知道此处可以避难,说不定已经悄悄领人这里逃了出去。不过,大家开始要小心了。”
他望了一眼我同篆桐,没有再开口说话。
其实,他不说我们也明白的。
这个逃生用来的洞穴若是没有被人发现倒还好,若是已经被人发现了,却没有人守在此处防范,那便只有一中可能,有人早已在出口处守着严阵以待。
卫子玄不动声色地站到我身边,悄然地将我挡在了身后。我还有些糊涂呢,燕畟却长长吁了一口气,面色一舒道:“如此,甚好!”
他转过身,小心谨慎地护着篆桐走在了最前面。
陵公子跑到我的跟前,兴冲冲道:“姎儿莫怕,有我守在后面呢。”
他这句话,自然又惹得卫子玄白了他一眼。
我们在昏暗的洞中摸索前行着,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卫子玄紧紧挨着我,在黑暗中牵起了我的手。在此刻这等紧张情形下,我居然还有胡思乱想的心思,不禁在内心狠狠地敬服了自己一把。
好在,他看不清我的脸。
隐隐有光从前方透了过来,燕畟的一名铁卫弯腰潜了过去,左右探视了一番,然后冲我们打了打手势。
洞外十分安宁,果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状。
月亮从乌云里露出了脸,黑黝黝的草丛有蟋虫在低吟。
篆桐拉了拉燕畟的衣袖,颤声中有一丝庆幸的喜悦:“我们,已经安全了对不对?”
燕畟皱着眉头打量了四处一番,还没待他开口,一道尖锐之声破空而来,最先前那个暗卫痛呼了一声。
正前方骤然亮起了一排排的火把,一个嗓子沙哑的男声阴恻恻道:
“果然被领主料中,此处的野草有大片被压过的痕迹,怕是那村中的出口之处。”复又对旁边一个稍矮之人道:“快去禀告领主,就说人已经找着了。”
我们心里皆一沉。
眼前的这些人目测之下也有五十来个,而且听刚才那人的语气,这还只是一小部分的人马。我们到底招惹了何方人士,对方渗人压迫的气息,哪里似一般普通的杀手刺客。
燕畟压低声音对我们道:“不能退回洞中,我们只能杀出去。
自然,既然对方已经知道洞中有人,就算不攻进来,只要死守在两边洞口,也能将我们活活饿死。
卫子玄一示意,身边的五个随从便朝西边的方位冲了过去,那里地势平缓,明显是对方包围的薄弱之处。
而我,则被卫子玄护在怀里,他对我轻轻说了声:“闭上眼,别看!”
我们这一行人,其中虽不泛平日养尊处优的之士,但若说起战斗力,对方或许真是看低了。眼前这个守株待兔的这拨,明显不如在村里的那拨谨慎。
那卫子玄同陵公子,到底是名将之后,打小便被人悉心培养,浸泡在兵书中长大,真所谓,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如今这情形,同上战场也无甚区别,反而都激起了他们骨子里的嗜血之性,带来的护卫虽不多,可个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神勇过人,武艺高超。
对方虽占了人数的上风,可一时间倒也近不了身。
我尽量闭着眼,努力不让自己去听那刀砍骨裂的骇人惨叫,以及,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只是紧紧揽着卫子玄的腰,听着他自胸腔的一阵阵时不时的闷哼。
他大概已经受伤了,我却不敢松动半分,怕自己给他造成更大的负担。
待我睁开眼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人间地狱。
四处都是血和残肢。
我们终于冲了出来刚才的包围圈,退到了一片斜坡之处。
燕畟猛然将篆桐朝我推了过来,对我们大吼:“快带她走,我来断后。”
那陵公子啐了一口血气,傲然道:“我不走。”复又对我粲然一笑:“姎儿你们快走,有我断后自不必怕的。”
卫子玄大急,正待说些什么,燕畟便冷冷道:“你,就不想她们活下去么?”
我心中一阵巨痛,不远处却是突然杀声大起,大约方才那位黑衣人口中的领主已经赶了过来。
燕畟深深地望了篆桐一眼,厉声对我喝道:“快走!”
我怔怔地看着他,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篆桐,她拉着我同卫子玄便踉跄着往后跑去。
从方才到现在,她一个字都没有开口说。
我以为她在哭,可是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