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曦站在天河畔,仰着头望向天际,粉白色的裙摆随风微动,只怕天界最善画的道玄元君也描摹不出此刻她万分之一的风流袅娜。
不只一贯没心没肺的哪吒看呆了,通天柱后那隐藏许久的人也看得怔住了,仿佛有一道流光撞进心口,陌生到让人害怕的悸动。
“哎,看得我脖子都酸了。”常曦低下头,嘟嘟囔囔地抱怨,伸手绕到脖颈上自己揉了几下,回头看哪吒呆呆愣愣的样子,皱了皱鼻子,小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回神啦回神啦!你又不是没看过流星雨,怎么还看呆了呢?”
哪吒回过神来,窘迫地揉了揉脸,低下头没说话。
懵懂天真的小桃子哟,你怎么会懂得少年那颗萌动的春心呢?
两个小伙伴站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了,便乘云走了。
待他们走后,通天柱后的阴影处绕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玄衣男子来,男子缓缓踱到方才常曦所立之处,顺着她方才所望方向远眺。
“品位高雅”的上神?倒还从未有人如此形容于他。
回想起那个粉衣小姑娘的娇声稚语,饶是男子素来冷漠,也忍不住一勾嘴角。可那笑意也只是一瞬,沉黑的眼中恍如凝着万年不化的寒冰,他独自立在天河畔,星空下,一身寂寥。
常曦回桃园时,孙悟空果然已经回来过了。小桃子兴冲冲地跑到悟空身边,眼睛亮晶晶地将他望着,悟空对她这小模样司空见惯了,双手一摊,嘻嘻笑道:“什么也没给你带。”
期望落空,小桃子委屈得不得了,小嘴一扁,大大的眼睛里瞬时就聚集了两汪泪,眼看着就要落下来,悟空忙变戏法似的摸出个个玉质寿桃递给她:“就知道你要哭!喏,瞧瞧这个,老祖给封了卍字在里头,没什么法力,就是料子稀奇,珚玉制的,颜色好,形状也好,你爱穿粉色衣裳,戴着正好。”
那个珚玉寿桃色泽极好,形状也饱满,常曦一见就喜欢,高高兴兴地接了过来,眼泪也不见了,甜甜地道谢:“谢谢猴叔!”喜滋滋地拿在手上耍了一会儿,才认真地把玉桃子收进腰间的小荷包。
悟空羞她:“只有这时候才叫我叔呢!小没良心的!”常曦被他这样说也不恼,笑得眉眼弯弯。
孙悟空交游广阔,才上天时就狐朋狗友一大堆,如今正经成了佛,得了如来佛祖亲封“斗战胜佛”,虽然大家伙还是遵着老习惯叫他大圣,但心下却再不如从前那般轻慢待他,因他住在昆仑仙岛,每每附近各种宴会法会,必然是要给他下一份帖子的。
他又是个天生坐不住的,爱吃爱喝爱热闹,所以等到常曦大一点了,不需要他时时看顾着了,他就常常将小桃子往王母那里一送,自己出门赴会去。
第一次出门就是去的菩提老祖法会,法会上也没什么好东西,悟空想着小孩子都是爱吃零嘴的,就装了一麻袋的灵瓜灵果给她带了回来。
没成想,常曦不像普通草木精灵成的仙,人家都是桃树成仙,她的本体却是一颗桃子,所以她最见不得有人采摘这些瓜果入口。那一麻袋灵瓜灵果把小桃子吓坏了,哭哭啼啼地躲回了养育她长大的那棵桃树上,任悟空怎么哄怎么劝都不肯下来,一直在树上蹲了十来天。
那一次的经历给孙悟空留下了深刻的教训,从此他再不敢给常曦带什么吃的回来了。好在这只小桃子年纪尚小,忘性也大,悟空又给她找了些别的有趣玩意儿,很快就哄得她眉开眼笑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养成了每回出门都要给小桃子带个小礼物回来的习惯,小桃子也习惯了,不拘他带什么,只要不是瓜果,拿到手上了她都是开心的。
第五章
得了小礼物的常曦心情很好,对悟空是有问必答,当说到在桃园外遇见了紫微大帝时,她还吐了吐舌头,小小抱怨了几句。
悟空的脸色变化连脸上的猴毛都挡不住了,他十分愤怒:“千防万防,竟还是让这厮钻了空子!”气得掏出能闪瞎眼的金箍棒,挥舞着在空气中画了个八字,气势汹汹地就要出门。
常曦茫然:“猴叔你要干嘛去?”
“揍死那个不要脸的!”
常曦呆滞脸:“哪个不要脸的?”
孙悟空回头怒道:“紫微那个不要脸的!”
“他只是语气不太好而已……没、没必要揍死他吧?”小桃子被吓到了,语气都弱弱的。
悟空的步伐一滞,暗暗懊悔自己太冲动了,叫小桃子起了疑心。很快他反应过来,漂亮地一旋身,若无其事道:“也是,没必要。”
常曦天真归天真,可一点都不蠢,方才悟空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和后来的表现叫她十分惊疑,瞪圆了大眼睛问他:“你和紫微帝君有过节?”
悟空从没骗过她,望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时心理压力十分大,踌躇了一会儿,下定决心点点头:“是。”
“那他做什么好好的又问我想要什么?”小桃子充分开动了她的奇思妙想,思索了一会儿,露出震惊的神色:“难道他是想收买我,让我趁你不备坑你一把?”悟空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被自己的想象征服了,双拳紧握,火冒三丈:“简直是卑鄙无耻!”
她兀自咬牙怒了一会儿,再回头看时,悟空不知何时已经跳到了一棵略显粗壮的桃树上,百无聊赖地拔着猴毛,她颠颠地凑了过去,表决心道:“猴叔你放心,我是绝不会被他那点小恩小惠收买的!”
“……嗯,好。”悟空呲了呲牙,状似慈祥地拍了拍小桃子的头,顺嘴告诫她:“桃桃,你要记住啊,那个紫微不是什么好神仙,他心肠可坏了!现在你还打不过他呢,下回见了他就躲开。”
桃子慎重地点头,并拍胸表示就算躲不开也绝不会给他好脸色。
悟空心满意足地想:这下算是完成佛祖和阿难的嘱托了吧?
常曦生在昆仑仙岛,长在昆仑仙岛,成仙时登记的籍贯也落在昆仑仙岛。昆仑是西王母的属地,终年云山雾绕,住在这里的神仙数目不少,大大小小都敬着西王母几分,毕竟她算得上是如今四海八荒地位最高的女神之一了,算上年纪资格,比天后还要尊贵几分。
这里是当年孙悟空成佛前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他成佛后本该住在西天的,却在几百年前搬来了昆仑仙岛,赶走了看守蟠桃园的羊咩咩仙君,重新在这儿住下。
这是西王母的地盘,悟空闹出的的动静她不可能不知晓,但早先佛祖有知会过她一声,所以对悟空占领蟠桃园的事她也就默许了。
后来常曦出世,刚化形时还是懵懂天真的稚儿,悟空没带过小孩子,常常被她弄得满头大汗,实在无奈之下,只得抱着她去王母那儿寻求解决办法。
王母活了不知多少万年,虽然自己没有养育过孩子,却也曾下凡入世耳濡目染,又有天生母性,一接过哭得抽抽噎噎的小桃子就自动上手了,柔声轻哄,抚摩安慰,简直就是速效的“哭立停”。
等到长大一点了,悟空时时出门吃喝,却不放心小桃子自己一个人在桃园里,就把她托付给王母,横竖王母那里仙女多,就算王母自己腾不开手照料,也绝不会疏忽了桃子。
常曦长到如今两百来岁,一半时间在悟空身边,另一半时间是在王母膝下的。王母是个高贵冷清的女神,却因从小的养育情分对常曦格外温和,闲来无事时,常曦也喜欢去她那里玩耍。
这天悟空又出门了,不过不是为的吃吃喝喝,是为了去织女那儿拿给她订的衣服。常曦早早就被两只路过的仙鹤吵醒了,愤怒地拿枯枝砸了一只下来,另一只仙鹤也很快追了下来,两只仙鹤和一颗桃子吵了半天,最终以桃子揪下两根鹤羽结束。
两只仙鹤灰溜溜地拍翅膀飞走了,常曦在园子里转来转去,睡觉是再睡不着了,心下烦闷,便踱出了园子,一路走走停停,走到王母所居的阆风苑,在门口碰见了王母的侍女之一青娥。
王母身边侍女众多,但常在的只有华林和青娥二位,其余的隔几百年便换一回,多用的是刚成仙没有根基只能前来投靠的小仙女。
青娥也算是看着常曦长大的了,一见她就满脸笑意,捏捏小脸摸摸小手:“今日怎么这么早来啦?往昔若非等到巳日星君当值,可都还瞧不见你的影呢!”
常曦小脸一皱,噼里啪啦地就把自己被两只讨人厌的仙鹤吵醒、又和它们大吵一架的事情说了,青娥听了只是捂着嘴笑,笑了半天,揉揉她的脸道:“那八成是长生大帝的仙鹤,今天早早地就来给娘娘送了请柬。”
“送的什么请柬?”常曦好奇。
“长生大帝的儿子娶亲,娶的是南海龙王的独女,你知道的,龙族好面子,于是这次婚仪排场办得极大,这会子正四处撒帖子呢,估计不多时大圣那里也要收到一封了。”
听到是婚礼,常曦便有些兴致缺缺,青娥还有事要办,也没空多停,只是站着跟她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常曦就自个儿进殿去,进去时,王母正在侍弄她那盆月见草,见到常曦,她很是欣悦,连声音都没了平时的冷淡,温柔和蔼:“桃桃来了。”
常曦很乖地问好:“娘娘早上好!”
“好,好,桃桃也早上好。”王母笑得眼儿弯弯。
那张请柬还没被侍女收起来,就搁在一旁的桌子上,常曦凑过去瞄了几眼,却嗅到那请柬上传来一股银叶草的味道,立时便明白这请柬上漂亮的银色字是用银叶草汁写的。身为草木一族,常曦一向是厌恶这样的,当下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不再去看它。
王母倒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见她对那请柬有兴趣,思及小姑娘常年蜗居昆仑,甚少踏足外界,心下怜惜,便微笑道:“长生大帝之子娶亲,桃桃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第六章
常曦倒是一贯不爱参加宴饮,毕竟要开宴,就少不了吃吃喝喝,不论是神仙凡人,餐桌上鲜果是跑不了的。仙露她喝,可鲜果是她同类,虽然这百年来叫悟空锻炼得已经不再见到摘下的果子就掉泪了,可看着同类被大吃大嚼,心里还是不舒坦。
这次也是一样,她低了头不好意思一笑:“娘娘知道我的,那种场合总是叫我不得劲,人家成亲是喜庆事,我就不去添麻烦了。”
王母一怔,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心下感慨:若这孩子归位,能去赴宴便是给长生大帝天大的脸面了,就是为她将席上所有果子都撤了也是应该,哪里像如今这般,叫她时时受拘束。
本来这种宴席也是请不动王母的,若是小桃子愿意去,那王母就去一趟也未尝不可,但既然小桃子没这个心思,她便也打消了赴宴的想法,不再多说此事,只捡些昆仑仙岛最近的新鲜事同小桃子说笑。
回到桃园时悟空刚好拎着大包袱回来,里头都是给常曦订的新衣裳,各种娇嫩鲜艳的颜色,桃红柳绿鹅黄雨过天青,全都是用天河畔的云纱制成的,还未上身便可观出一派云霞蒸蔚,妙不可言。
这天河云纱色泽鲜润,制成的衣料天生便有流光浮动,仙气蕴霭,因此十分得天界的女仙们青睐。但既是好东西,量也就少,一年下来不过百匹,根本不够天上众多女仙的衣裳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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