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这个玉簪以前是谁的,晚生不知,晚生只晓得这些年是谁戴着,那是晚生的至亲,她的情形晚生自然晓得。”
老者似吸了口凉气,迟疑问道,“你是……”
逊炜看了看老者,把心一横,试探道,“晚生姓明,名逊炜。”只见老者明显怔了一下,重又打量了一番逊炜,呵呵轻笑道,“逊仕成聪俊,原来是赫赫的王侯公子啊。”这话一出,不仅召朗府在场的人大吃一惊,齐齐看向逊炜,就连逊炜本人也生了讶异,此人竟连王族家谱也知道?不禁满腹狐疑。
“王爷的风湿可好些了?那年他堕马伤了腿,还瞒着不让人说呢。”
“父王并无腿疾。”逊炜讶异道,转而黯然,“父王已然故去了。”
“公子节哀。”话是如此,老者脸上却无歉意,又问道,“几位王妃可好?听说魏妃娘娘素喜江南玫瑰子露,这年岁大了嗜味太重不好,往日她总不听人劝的。”
“母亲从不喜甜食。”逊炜冷冷道,“老先生是不相信在下嘛?”
老者脸色突然涌起了一股激动,语声悲戚,上前拉住逊炜,“孩子,真的是你!”
逊炜一愣。
“老夫姓魏,避建安讳,改名增德,孩子,我是你的五舅!”
周言奉命来到琅琊小筑,不出所料被如霜挡在外面,“娘娘有谕,外臣不便入内。”周言笑了笑,自有法子,“吾非外臣,请转告娘娘,万丈红尘,只有槛外、槛内而已,我与娘娘同是一处人。”如霜满心疑惑,入内传了这话,不大功夫便出来引周言入内。
穿过正堂,可见一方精致小园。内中兰草青青、芭蕉翠竹,廊下薜荔藤萝牵绕,结了些艳红的小珠,星星点点,状似蜜冻,在这春寒料峭中分外傲然。周言心中感慨,雅则雅矣,却是太过清冷,一种皆称美,群芳孰与争?唉——
拐入左侧厅堂,只见匾额上书“片石山房”,周言估计这是霄碧的书斋,低首入内,只见一室藏书,桌案琴台旁设一架绢绣叠幛的屏风,遮着窗景,却敞亮依旧。蓦地光线一暗,屏风后一团暗色移近,渐近渐晰,终在屏风上隐隐勾画出一个婉约倩影便不再移动了。“周大人此番是奉上命而来吧,不知所为何事?谈红尘就不必了。”
周言依稀记得声音,听这个说话口气知道必定是霄碧无疑,三年前处过些日子,知道她有些天分,恐怕高煜的旨意此番不易办成,当下便故意放浪形骸,讥笑道,“佛祖还要入红尘而后出红尘,参佛之人怎可避开红尘空谈出世呢?”
霄碧微微一愣,“周大人也参研佛法?”
“何为法?”周言冷不丁地打起机锋来。
霄碧曼声答道,“佛说,一切法从心想生”
“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周言开始咄咄逼人,却见霄碧并不为所动,依然平静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末了自嘲一叹,“不住于相,如如不动,这才是向佛之法”
周言不料她有此答,神色略黯,感叹道,“娘娘如此天分,怎不知佛家说法为‘缘生之法’?”见霄碧没有再说话,便接着道,“十法界是因缘生法,佛法也是因缘生法,《金刚经》云‘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连佛法也不可以执着的。凡是因缘生法都没有自性,正是‘当体即空,了不可得’。”
霄碧久久没有开口,慢慢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周言一见眼前顿感清亮,三年过去了,她越发容色明丽,仪态娴雅,观之忘俗,美中不足只在一双翦水秋瞳中颇多郁色,令人悱然。周言不敢失礼,立刻低首伫立,只听见霄碧黯然道来,“周大人是饱学名士,怎是我一小女子可辩驳的,大人可知‘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所谓因果循环,相续不空、转变不空,佛便是让我们知道这个,才能得大自在。”
周言有些着急了,“经上也常讲“境随心转……”
“《楞严经》也说,若能转境,则同如来。”霄碧不待他说完便抢先说道,见周言还要再辩,便示意止住,幽然叹道,“周大人不必再说了,你的来意我明白,我看不透因果便放不下业障,一直执着于此,也是为此。如今听大人一席话,看破是法,执迷也是法,一心求法倒违了‘本是无一物’的境界。我知道了。”
“娘娘慧根不浅,下官幸不辱命!”周言这才松了口气,想起方才的险辩,不由自主抹了上额,并未出汗。“江南春日已近,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正是冶春赏景、开阔胸臆的好时节。”说着看见霄碧面显神往,知道必是对江南风物动心,试探着说,“其实皇上……”
话没说完,就见霄碧脸色一沉,扬声唤来如霜送客。周言知道她不爱听,只好打住,“下官即将赴云南任上,就此告辞,娘娘多保重。”
“大人慢走。”霄碧冷然道。
周言看看霄碧神色,忍不住又说,“日前收到南边消息,懿孝公主新寡,皇上叮嘱迎回,不知娘娘有无话带给公主?”
霄碧蓦地站起来,身形晃了晃,别过脸去。周言瞧不出表情,半响方才听见她哑声道,“不幸嫁与帝王家,真个悔痛。”
如霜送走了周言,回来看见如风立于一旁,神情局促。霄碧坐在榻上,目下有些红赤,想是哭过。
霄碧见她回来,收敛了一下心情,温语道,“他要走了,你可想一同去?”
如霜措不及防,一时倒无语,就听见霄碧婉转道来,“我总是想可以成全你和如风的,晚一些不如早一些,如今我已然这样,守着我也没什么意思。”
扑通,如霜立刻跪下,“主子是嫌弃我们了嘛?怎么要赶我们走?”如风看见也跟着跪下。
“你们……”霄碧细细审视了她们一番,起身踱开淡淡道,“去,留我皆不强求,一切但随你们吧。”
“主子!”如霜还想分辨,但见霄碧意兴萧索也不知该如何解开这个疙瘩,只好罢言。
逊炜找到魏增德后,两人连日长谈,终于说明白了这些年的人事沧桑。逊炜也才知道,原来魏增德、安王妃、闻夫人是一母同胞,他们的母亲刀依腊是现今召片领的姑姑,战乱时随了魏国公。本来女子出嫁后便再无领地,魏增德将其灵柩送回时也只是打算隐居终老,不想正好赶上孟连新政不稳,机缘巧合下协助召片领统一了孟连,才在摆夷族落地生根,玉簪本是赏赐物。永逸二年闻将军征战安南,路经此地,找到魏增德,那根玉簪便又转赠给了将军做贺喜之礼。永逸四年在闻将军的协助下,孟连得到朝廷的承认,召片领便给这个表叔封了一块最大的领地,魏增德便从了母姓,待儿子稍大后,又将召朗一职袭给儿子,自己便搬来大理了。
“难怪这些年来,母亲怎么也没有五舅的消息。”逊炜感叹道,“谁能想到您已经做了摆夷族人,还是宗亲。”
“俗话说大隐于朝,我这样也差不多了,不然怎能躲得过去呢?炜儿,你有何打算?”
“我?”逊炜失笑,摇头自伤,“玉钗重合两无缘,鱼在深潭鹤在天。记当时,看今日,空有凌云志,金盆覆水已难守,不如随分尊前醉,闲傍砚田学种花。”
魏增德深深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也罢,先在五舅这里,看看再说吧。”
两人正说着,一个家奴慌慌张张跑进来道,“老爷,不好了,大小姐的病又发了。”
啊?魏增德大惊,草草招呼一声逊炜便匆忙入内。逊炜心下好奇,跟着一同进去。未几转入一间轩敞闺房,只见众人围着,未见到内中情形就听见一阵剧烈干咳声,密密切切似无喘息机会。
魏增德快步上前,分开众人,只见床边跌坐一个年轻女子,头歪在一边,以手护心,张口喘息,似胸中憋闷,呼吸艰难,已然是满头大汗,不可支持。旁边跪着一个郎中模样的人,正施金针。
“依香!”魏增德心疼地唤了一声,上前扶住那女子,依香嘴动了动,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不知是金针作用还是痛苦难当竟渐渐昏了过去。魏增德将依香抱着放到床上,颓然坐在一边。
逊炜见状欲待安慰,无意间撇了一下床上女子,不由得轻呼出声。
深宫如海 卷五:缘散 为谁风露立中宵
章节字数:5020 更新时间:07…11…04 13:26
床上的女子面无血色,唇色青绀,人已经形销骨立,似同薄纸一般虚弱无力,缥缈欲飞。看着这副情形逊炜每来由的涌起一股酸涩,转身离去。
行至庭上,只见满园春色,依然芬芳,园后传来刀兵之声,那是星雨与艾温教人习武。艾温便是刀召朗,算来也是逊炜的表兄。自那日艾温无意中发现星雨的功夫,大为叹服,便央求其训练家兵,摆夷人多文弱,如今局势不定,不得不早做打算,星雨也正觉无聊,就一口应承下来了。此时面对这一番生气昂然,逊炜恍若身处两重天地。
“贤侄。”魏增德不知何时步入了逊炜身后,他想的出神竟未有所察。此刻转身唤了声“五舅”,见舅舅面色稍定,估计依香已经无甚危险。
“依香这孩子天生有喘疾,病发时便吐吸困难,窒息昏厥,几番死里逃生了,未知下次……”魏增德内心悲戚,难以成言。
“总是天妒红颜,”逊炜神情黯然,“令人扼腕!但愿人人平安,事事如意,可惜天不从人愿,人当如何?”
魏增德听他如此说,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侄女随姑,她的确是象七妹。炜儿”见逊炜眼圈似乎红了红,别过脸去,便拍着他的肩膀道,“既已放手,何必再自苦呢?”
逊炜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他说过要好好待她的。”
“你有何打算?”
“五舅,我想潜入京城……”
“炜儿!”魏增德断然呵斥,“你母亲只得你一子,你要如此忤逆不孝嘛?”看着逊炜低下头去,察觉自己过于严厉,便又放缓了声音道,“你说想在此终老,有舅舅在,摆夷族内你都可安心,过一段时日还可接你母亲来同住。再者,我瞧柳姑娘为人不错,一路相随,对你也是一番心意,炜儿,前路艰难容易,高下可分,你怎地?”
“五舅,我也以为我可以。”逊炜目露悲意,似有嘲讽,“想我堂堂代王府世子,人人皆夸我果断睿智,怎地在此事上如此糊涂?我也想过,是不是我与他拗气?是不是世事迫得我,我于激愤之下硬要如此?五舅,这一年多来我想过很多,也试过。”
逊炜满心痛楚,看着魏增德,“我不敢去江南,我怕触景伤情,特意来到这个蛮荒之地,特意想找到五舅,便是想学你,从此可以忘却往事,了此余生。是啊,这一年多貌似我都做到了。我听到皇上圣明,想到山西升平,海晏河清,我心如止水;我听到他大肆选秀,想到宫中时日,我也可以不动声色;我看见依香奄奄一息,遥想那一个伤心的女子,我,我甚至也只是心酸而已。”
突然,逊炜双目圆瞪,语声激愤,“可是当我出来,看见这姹紫嫣红,勃勃生机,我突然十分不甘,再无定力。我们便如朝花夕月,正当盛景,为何要苟延残喘,为何要做这行尸走肉?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