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碧翻了个身,不想就惊动了坐在地上守夜的小珠,轻声相询。霄碧实在睡不着,索性就起来了,披了件狐皮斗篷悄悄走了出去。小珠提着玻璃羊角宫灯在旁边跟着。霄碧一路走到了那处禅房小院,漆黑一片,冷清得很。瑟瑟寒风吹来,吹醒了她。他没有错,如今这样谁不赞他识时务全大体?他那么说定是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心生不忍,想起当年的承诺——他说过希望自己好好的——而做出的表示,或者想进一步帮助自己,他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从来都是护着自己的。可自己如何能一再拖累于他,他已经有了终身之伴,误了他也就是断了所有人的念想,不能这样!
霄碧突然捂住嘴轻声啜泣,在这寒夜中不可抑制地痛哭起来……
第二天一早,霄碧在众人的簇拥下返回宫廷,临别前她辞别与空大师,想说些什么,谁知大师独个入定,自是宁静祥和,仿佛羽化飞登。她突然明白了从前听过的一句戏文的意思——回首红尘,前缘尽空。
霄碧回宫后向太后覆命便回了自己的住处,如霜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得妥妥当当,她也不过问,传膳就吃,铺床则卧,浑浑噩噩地彷佛丢了魂魄精神。如霜心中暗暗诧异,私下问了如风、小珠也不得要领。
高煜忙着冬至郊天的事情,几天都没有来。冬至那天倒发生了一件事情说是咸福宫的宫人晚上看见御花园方向有一个黑影飘过,惊了魂,起了高热,被送到安乐堂自安天命。这病生得蹊跷,太监宫女又是最迷信这些的,有说是撞见花妖了,有说是冒犯殿神了,一时间宫里是议论纷纷,唯有霄碧听说后,心中暗暗担心,前番柳姑娘不是也闯了进来,会不会是谁偷偷潜入?因戒备森严而无功折返?自此她每日晚上总有些不由自主地向外张望,可惜除了看见宫人侍卫一无所获。
春晖堂她也悄悄地去过了,这只是宫里一间很普通的轩室,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霄碧驻足于此,看着漆痕斑驳的廊柱却倍感亲切,缓缓地在廊檐下散步沉思,那一天会在这里看见他吗?就这样走着等待着他?突然就看见了?这样想着,嘴角不仅隐隐地露出一些笑意。一抬头,远处明晃晃地琉璃瓦却清晰地映入眼帘。霄碧不仅打了个哆嗦,回看四周,朱红高墙明黄瓦,翡翠院门灰照壁,雕龙画凤,张牙舞爪,一切如旧。霄碧顿感无力,扶着小春吉的肩头,无限留恋地回看了一眼便决然离开。
当晚霄碧在书斋里执笔出神,不妨高煜就走到了身后,待发觉时方才一张胡乱誊抄的字笺已到了高煜手中。
“二十馀年作逐臣,归来还见曲江春。游人莫笑白头醉,老醉花间有几人。”高煜看过眉头微皱,再扫了一眼书案,一本《刘宾客集》搁在一旁,心念一转,微微笑道,“碧儿的字越来越好了,嗯,有颜之骨,柳之媚。”
“皇上谬赞。”霄碧抽过字笺,夹在书中收起来。
高煜见她神情冷淡,有心逗她,“不是谬赞,你若是男儿,就冲着这个字,朕也要赏你杏园宴的。”
霄碧抿嘴莞尔,“有这样点进士的嘛?难怪唐人要感叹杏园之醉了。我可不愿做一舌。”
哈哈,高煜大笑搂过霄碧叹道,“朕忘记了,你儿时说要做真男儿。可是……”高煜微微迷起眼睛凝视着霄碧,“人生得意杏园醉,自唐以来天下文人莫不以此为梦,排比花枝满杏园,这等情境岂是常人能够割舍的?有几个能坚持二十年做逐臣不改其志?就是刘禹锡,后来不也是官居太子宾客。”
“是啊。”霄碧轻轻挣脱开来,幽幽叹道,“天下男儿,莫不如此,早晚而已。”说着踱步走开,“可是改志又如何呢?做刺史,只是造福一方百姓,苏州为他建个三贤堂,和州树了块《陋室铭》碑而已,其志高远怎能施展?”
高煜眼波一转,故意道,“当真朕说你有进士之才,你就钻研起仕途学问来了?”
霄碧并无理会他的探问,继续道“今儿读书看到柳公权为他书碑勒石《陋室铭》于门前,柳宗元上书请求互换遣地,言称虽得重罪,死不恨。心中真是无限感概,患难见知己,真个不容易。”
高煜看着霄碧盈盈背影心生怜悯,半响听到她轻吐一句,“患难夫妻就更当珍视了。”高煜走上前去,从身后紧紧拥住她,“别再想了。有朕在你身边。”说着蹭着她的秀发,呼吸着发间的清香,顺着她的发丝、耳后、颈项一路细细地吻下去,低声呢喃,“怎么去了趟白云寺还如此执迷,佛祖没有开释你嘛?”
霄碧闻听打了个激灵,身子僵直不敢动弹,紧接着整个人被横空抱起。霄碧埋首高煜肩头,闭上了眼睛……
夜已深沉,耳畔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霄碧睁开了眼睛,她一直就没有睡,清醒地听着周遭的一切,一颗心彷佛被附骨之蛆啃噬着,痛苦不堪。她慢慢起来,理了理衣服,轻轻下床,在架上取了件袍子披着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外间值夜的宫人都在打着瞌睡,如霜警觉,稍有动静便醒了,看见霄碧赶忙迎上去,“奴婢该死,竟睡过去了。主子有什么吩咐。”
霄碧一看黯然退回,“我觉得有些气闷,随我出去走走吧。”
如霜看了一眼锦帐,重重帘幕深几许,便劝道,“皇上在这里,主子还是歇着吧。”
霄碧垂首,扭身踱步到窗前坐下,一大团乌云遮蔽了皎月,外头月影暗淡,看不清楚什么。如霜见她这样也无法,取了件大耄给披上,陪着一直站到五更。
高煜醒来见霄碧已经梳妆妥当,笑道,“朕今日晚了,碧儿你起这么早也不叫朕。”
霄碧并不答话,只是默默帮着宫人穿衣,替他系上领襟的扣子。经过那样一个浓情旖旎的夜晚,在这样清新的早晨,享到这般的温柔婉顺,高煜真是内心大悦,霁朗开阔,天地为之渺渺。他挥退宫人,两手环住霄碧的腰,笑吟吟地看着她。
“怎么了?”霄碧觉得有些不妥,欲待挣脱,谁知高煜凑到耳边低语两句,霄碧顿时大窘,左右不是。
哈哈,高煜见她的模样大笑,叹道,“明皇的心境岂是那等凡夫俗子可以明白的,唉,朕今儿也不想早朝了。”刚说完便看见了霄碧狐疑的目光,抬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朕说说而已,朕明白,朕要做昏君,不能累了你做祸首是吧?哈哈……”说着抬脚出门,不妨被霄碧拉住。
“舍不得朕了?”高煜犹自打趣她,“朕一下朝就过来,给你带样好东西。”
霄碧诚恳看着他,“皇上,停了江南的促织贡吧。”
嗯?高煜有些意外,却看见霄碧黯然道,“每每听见那一片洪亮叫声,臣妾只是想着襄郡王如果在此,他该多么高兴。儿时……”霄碧说不下去了。
高煜想起过往人事全非,心中轻叹了口气,“好!”
霄碧送走了高煜,去两宫请了安,回来后就摒退左右,一个人坐着妆台前。如霜远远瞧着好像把玩着什么东西,心中奇怪就悄悄地问跟去的小春吉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什么事情啊?”春吉也有些莫名其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正在商量册封的事情。还和咱们娘娘商量呢,说得挺高兴的。”
“册封谁?”
“静安侯夫人啊。”春吉笑嘻嘻地说,“听说静安侯与夫人情深义重,亲自为夫人上表请封呢,呵呵。太后和皇后都夸夫人贤良淑德,说是他们夫妻在山西抚恤安民,稳定生计,山西百姓都赞夫人是观音转世。如今他们一路从山西绕道江南进京,赈灾济贫,又做了无数的善事,两江官员都为夫人请旨嘉奖呢。”
“江南有什么灾,要到那里救济?”如霜有些不悦。
春吉有些迟疑,懦懦地说,“我也不晓得,太后她们也没说,后来听慈宁宫的姐姐们说是江南给皇上贡促织的事情。”
如霜只感一股飕飕地凉意沁入心中,说话都有些抖。“那后来怎么说?”
“原本只议嘉封一个名号,后来皇后进言,不若趁此就复了侯爷的王位吧,太后和咱们娘娘都说好。就这些了。”
如霜皱着眉头,看着霄碧的背影心中颇为感慨。
“如霜!”霄碧突然唤了一声,如霜立刻进去,看见霄碧手中持着一块龙璃玉佩,正是当日逊炜的那块和阗仔玉。“把它收起来吧。收到我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还有这个。”霄碧又递过一块东西,是琉璃鹦鹉。
这……如霜接过来有些迟疑。看看霄碧神色很坚决,如霜答应了一声,转身走出房门。正巧这时宛贵人从正堂翩翩而出,如霜笑着迎上去见礼,“宛贵人来得正巧,奴婢奉了咱们娘娘的懿命,正要给贵人去送年礼呢。”说着将东西递上。
“娘娘太客气了,不敢劳烦姐姐。”宛贵人接过,啧啧称赞了一番,霄碧在里间听见院中动静,心中着急,刚要跑出来拦住,却听见如霜把宛贵人拦住,歉然道,“对不住得很,我们主子今儿不舒服,请安回来后歪在榻上竟睡着了。贵人改日再来吧。”
宛贵人一听,忙道扰离开。
如霜折返屋内,霄碧急得一把拉住她,“你怎么给了她?你……”话犹未完,却见如霜从袖中抖出那块玉佩,“这个在这里呢,奴婢怎么会不知道呢?”
霄碧长舒了一口气,失而复得,紧紧地攥在手里再不放下。
“那个琉璃实在来不及藏了,送了旁人自然是永远离开身边,只是皇上那头,主子要先回明了,免得皇上知道后心里不痛快。”
霄碧含糊地答应了几声,心里全被这焦虑、喜悦填满了,并没有认真听如霜的话。
高煜下朝后带着一沓奏章来了琅琊,刚进门就告诉霄碧有了歆乐的消息。霄碧惊喜不迭,一问之下才知道竟是歆乐上书奏请改嫁安南权臣黎利。
“妹妹可是自愿?不会是遭人胁迫吧?”霄碧不敢置信,新寡再谯礼法难容,虽在安南到底是皇家金贵公主,怎能如此呢?
“似乎不象,周言的折子里说安南风传二人有私情,唉……据说陈高暴毙……”说着高煜立时打住,看着霄碧,她似乎没有听见最后的话,兀自沉浸在思索中,突然抬头看着高煜期盼地问,“那皇上如何处置?”
“蛮夷民风粗野,她改嫁朕倒不觉得如何,只是有一点……”高煜顿了顿,霄碧松了的一颗心又提起来,“怎样?”
“安南目前局势不明,他黎利若肯俯首称臣,岁贡不减,这倒是一桩美事,不然,就怪不得朕无情了,歆乐还是回来比较好。”高煜直言不讳,却没留意到霄碧已然变了颜色,声音冰冷,“皇上不肯成全她?”
“若是两军对垒,哪顾得上这些?”高煜自嘲一笑,“朕就是来找你设法的,你和她从来就好,你修书……”话没说完,触到霄碧冷冽的目光一时愣住了。
“不!”霄碧斩钉截铁断了高煜的下文,“难得他们有情,同赴黄泉又如何?哪怕只做一日夫妻也好。”说到此处眼圈有些红,忙踱步走开。
高煜看着她的背影,嚼着她的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直到宫人奉了午膳进来,霄碧帮忙布置时,高煜心情才稍微好些。简单用了膳,稍事休息,准备看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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