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着，毫无征兆地，苏臻明忽然扯出手帕捂住口，接着呕出了什么。等他镇定自若把手帕收回，桑仪骇然看见上面一抹暗红的血丝。
她以为那是将领们动的手。
“……这是他们做的？”
“是啊，”苏臻明微笑道：“你看王爷对你多包容忍耐。”
见桑仪脸色有些发白，他低笑出声，“骗你的，是我自己身子有问题，老毛病了。”然后苏臻明神色平静，像刚才那般恍若无人地继续往前走。
直到桑仪听不见了，他才暗自嘟哝了一声：“真是倒霉，偏偏摊上这么一副身体？”
书房门口的侍卫让出道来，桑仪轻手轻脚走进去。
映入眼帘的不是往日那个忙碌的身影，而是趴在桌上沉沉的睡颜。阳光照在陆沉逍身上，当他闭上眼睛，因入睡而带来的安静气息，与轮廓优美的面颊、笔削的鼻梁配合，奇妙地散发出不同平日的气息。
桑仪拿开压在他手上的文书，没想到这样就吵醒了他。
“唔，桑仪？”刚醒来的陆沉逍轻眨浓而密的眼睫，语气过于柔和。
“呃，我……”
见她颇为局促，这时陆沉逍像是明白了她的来意，微眯眼：“你有什么话想对本王说？”
……
桑仪屈膝跪下，困难地开口：“近日市井间传闻……”
陆沉逍打断，偏头看向桌上堆着的文书，“你想说的，就是本王正在处理的事？”
望着他冷淡的面容，还有书桌上一大叠文书，甚至有封明黄色的夹在其中，桑仪一低头，正欲开口，这时后者语气冷冷淡淡，“你不是刚对本王做过承诺么？接着又传出这些事？”
“王爷，那些传言并不属实，您只要一调查就可以知道……”
“全不属实，那为何会有传闻？”
桑仪跪在地上，僵硬着身子，拼命思索该怎么回答，这时她听见陆沉逍叹息了一声，随即一双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拽入怀中。
他的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这次本王相信你。”
……
被突然变化的情形吓了一跳，桑仪缓慢地眨了几下眼。
“王爷，您不生气了？”
陆沉逍瞪她一眼，然后平静道：“这次就算了，可是……”他贴近她的耳际，语气陡然转为冰冷，“本王不想再听见类似的事。”
“……我明白。”
“如此最好了。”
见桑仪眼神认真，陆沉逍这才松开手，隐含的怒气也消散了些。顿了顿，他问：“知道这事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么？”
“……颜妃？”
“直觉不错。”陆沉逍语气淡淡：“虽无直接证据，但确信无疑。”
“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她身后站着皇宫，暂时还不能动。”
桑仪顿时明白过来。
这件事表面上焦点在颜妃，但实际上却是敬王府的势力与皇宫的势力在交锋。
“那日后我该怎么做？”
“随你的心意。不过，最好还是离她远些。我担心她对你不利。”
“那我对她置之不理，不会让她起疑心么？”
“疑心又怎样？”
……
见她沉默，陆沉逍摇摇头，“算了，随你喜欢就好。”
桑仪摇摇头，“我也想帮助你。”
陆沉逍微怔，眼里浮出柔光。
从书房回到寂耀殿，桑仪心事重重发着呆。
一直到夜幕降临，她才回过神，叫盈竹备水。
正准备去沐浴，这时窗棂传来敲击声。
不会吧？
桑仪愣愣看过去，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你……你还敢过来！”
她几步到了窗边，慌忙想要关窗，这时一墙之隔的苏臻明却轻描淡写道：“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找别人去。我得离你远一点。”
他无辜攀着窗沿，“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这时外面传来盈竹的声音，“主子，水备好了，您现在就要沐浴么？”那声音越来越近，代表声音的主人很快就要进屋。
让她看见这一幕就惨了！
桑仪一边咬牙想着外面的侍卫去哪儿了，一边应付她，“在外面候着，我过会儿出来。”
“是。”那边顿了顿，随即脚步声远去了。
“苏臻明！”桑仪瞪着他。“大晚上你过来做什么？”
“说了啊，要你帮忙。”他解释：“你去颜妃那儿一趟，引开她的注意力，方便我的人在里面找东西。”
“王爷让我去的？”
“这倒不是。”
桑仪作势要关窗，苏臻明及时卡住：“可是你最适合。”
“……找别人吧，我要歇息了。”
苏臻明诚恳道：“你怕什么？我只是在暗处指挥，你只用应付颜妃。难道你不愿意帮助王爷？”
……
最终桑仪无奈道：“大晚上的，我拿什么理由去找她？”
见她松口，苏臻明笑了笑，“就说请她赏月。”
“过几日才是正经的赏月宴，今晚月亮都是弯的，赏什么？”
“唔，你就说念在姐妹情深，想提前邀她单独赏月。”
还姐妹呢……
“走吧！”
通知了盈竹一声，桑仪带上棠溪，两人前往云栖殿。
这么晚她来拜访，颜妃也颇为诧异。
听清来意后，她微笑着答应了，
于是一行人坐到附近的亭中。
“妹妹最近没来云栖殿，我还想着是不是到了赏月宴才能见着你。”
桑仪歉意地笑：“姐姐你知道，近来诸多烦事，一时抽不出空。”
颜妃了然地点头，“最近的传闻真是难听，那日听到丫鬟谈论，姐姐把她们狠狠责罚了一顿。”
桑仪连忙道：“让姐姐为难了。”
“我们姐妹还需要客气么？”颜妃带着笑意，非常真诚。一点也看不出散播传言的主使者就是她。
而明知这个情况，桑仪竟也能面带微笑，游刃有余地应付。
闲谈了会儿，颜妃指着桌上的点心，“这弄云糕妹妹可尝过？试试吧，姐姐特地叫人做的。”
微一迟疑，桑仪轻轻咬了一口。
颜妃浅笑着问：“是很别致的口味对吧？”
“嗯。”
“既然妹妹喜欢，姐姐专门送一些到寂耀殿可好？”
“这……”桑仪推辞，“太麻烦姐姐了。”
“跟姐姐客气什么？就这么说定了。”
见颜妃坚持，桑仪便也作罢。不就是送个点心么，大不了她不碰就是了。
时间一息一息走过，忽然棠溪使了一个眼色，桑仪明白亥时三刻到了，也是苏臻明说可以离开的时刻。
于是起身告辞，颜妃客气地说要送她。
“不必了，姐姐也早点歇息吧。”
走在回去的道上，一路郁郁葱葱，花草高树在月光下影影绰绰。她刚绕过一个角落，忽然苏臻明悄然出现，手里捏着一叠纸。
他看了看棠溪，对桑仪道：“你让她先走，让其他人以为你回去了。”
“为什么？”
“还有件事需要你做。”
第33章 之变
还有事？桑仪皱了皱眉。
饶是如此，她依然按苏臻明的话做了。棠溪得令离开，然后苏臻明把她拉到树影间蹲下，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叠纸，递到她面前：“你分辨一下，哪些是颜妃亲笔所书。”
桑仪扫了一眼，“这是什么？”上面的字分开她都认识，但连成句就看不懂了。
苏臻明笑眯眯道：“你只用找出哪些是颜妃所写，剩下的自有其他人做。对了，最好快些，颜妃正朝寂耀殿去呢。”
“什么？”
“大概是你突然拜访让她觉得奇怪……嗯，我看见她吩咐下人带了些点心，应该是借此为由找你。”
……
“那要是她到了寂耀殿，发现我不在怎么办？”
“所以你动作快些，这样就能尽快赶回去了。”
桑仪蹲在地上，默不作声翻看着。树影婆娑，两人的身影在深深浅浅的光暗中如同沾染上萤火虫，飘动着光，极不真实。
“好了！”桑仪把两叠纸塞到他手中，迅速站起身，“我走了！”
“嗯，跟我来。”
“去哪儿？”
“平常的路怎么赶得上？我带你走密道。”
桑仪愕然。这王府还有密道？她待在这儿如此之久，却从未听过此事，苏臻明一个外人，又是如何得知？
自动跟上苏臻明的脚步，没走多久，他停在一个高大盆栽面前，弯身将之搬开，踢了踢下面的泥土，顿时一块石板出现在面前。苏臻明在上面看似随意地按了几下，石板悄无声息移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他示意桑仪，“我在前面带路。”
桑仪还在迟疑，而他已经进去了，只留下一句：“森风，我们下去之后就交给你了。”
没错，森风还在呢。
这样想着，桑仪跟了下去。
密道里空间很窄，黑色浓重而伸手不见五指，桑仪摸索着扶住粗糙的墙壁，磕磕绊绊地朝前走去，“为什么不点火？”
“知道这密道的人，不需要光也能走。”
前方的苏臻明伸过手碰碰她，“抓住我，我来带路。”
“……没事，不需要。”
话音刚落，桑仪便撞上了墙壁，顿时发出沉闷的砰声！前面本应转弯，她却因不熟悉，又看不见，便直愣愣撞了上去。
接下来她无比小心翼翼地走着。
苏臻明轻笑。“按你这个速度，还不如走上面。”
……
于是那一只手再次伸过来握住她时，她没有甩开。
速度陡然加快许多，两人几乎是以奔跑的速度行走在黑暗中。
“……你怎么这么熟悉这里？”
“曾经和王爷在这密道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为什么？”
“适应，也是锻炼。”他回答很简短。
“……你很早就和王爷认识？”
“嗯，我十二的时候。”
“王爷那时二十有四，以他心智的成熟，怎么会和你这个……小孩玩得很熟？”
苏臻明轻轻一笑，“因为我早熟。”
黑夜中不断奔跑、转弯，桑仪气喘吁吁着，而握着她的手依旧有力。苏臻明轻声嘲笑道：“累了？还比不过我一个跛子？”
桑仪咬牙，正常人都没他动作敏捷吧？真不知他平日在做什么。
再过不久，苏臻明停了下来，轻声道：“我们到了。”
这是离寂耀殿最近的出口，突然射入的光线让桑仪下意识眯眼低头。
“去吧。”
桑仪看着周围熟悉的光景，简短说了一句，“你保重。”随即加快脚步走过去。而她刚走入殿中，便有侍卫进来通传。桑仪和棠溪对视一眼，好险！桑仪定了定神，平静点头，“请她进来。”
这一晚桑仪顺利将颜妃应付过去。
就在她以为可以松了一口气之时，不知苏臻明那日从颜妃那找到什么，王府突然起了变化。
不断有探子传递消息、将领出入，甚至还有文官秘密前来。陆沉逍待在书房的时间长了起来，有时甚至彻夜不归。
然而两人相处时，陆沉逍依旧那般待她，她想要什么，便毫不犹豫地给予。
只是，陪伴的时间越来越少。
夜幕已深，桑仪静静撑头眺望窗外，“王爷还没回来？”
棠溪摇摇头。
到底是从什么开始呢？习惯了陆沉逍在偏殿处理军务的日子，有空便来找她的日子，节日带她出去游玩的日子……
一旦适应温暖，就会觉得寒冷尤其冰凉。
“陪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