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也不遮掩,“是。只是休了鲁氏她尚可回娘家安心待着,以她的家世和半老徐娘的模样兴许还能嫁个殷实人家,可若是名声毁了,她在娘家也要待不下去了,也再不会有人家愿意要她。”
桉郡主看着她说道,“你待鲁氏如此,那宋保康你又怎会放过。”
柳雁忽然笑了笑,这种被人看穿像是找到了知己般,感觉竟是不错的,“宋保康还需要我再出手么?那样的懦夫,揭发了易家后,也要忧思成疾了吧,如今他不就已卧病在床么?”
桉郡主眸色淡淡,抱着孩子坐在窗前椅子上,看向外面景致,“昨日皇宫来了消息,想必你也收到信了,远征东夏的大军已快回来。”
柳雁点头,“嗯。”昨日就收到齐褚阳的信了,很是简短的话,说东夏国求和,快的话过年就回来。
瑾萱打着哈哈,又开始犯困了。桉郡主将她放平膝头,不一会就见她入睡。这样无忧,当真让人羡慕,她突然想起来,问道,“你们成亲后,瑾萱可会去齐家?”
易家已没,宋家也不肯要这孩子,更何况柳雁抱回孩子还是圣上口谕,她若要带去齐家,并非不可。桉郡主不觉齐褚阳会不要这孩子,那男子,处处都护着柳雁,别说是一个孩子,哪怕是她要抱养十个,也非难事。
“齐哥哥若肯,我想将瑾萱带在身边。”柳雁肯定自己开了口齐褚阳便会答应,只是他尊重自己,她也要尊重他的意愿。她见桉郡主这样坦然提及他们的婚事,抬头问道,“当日你帮我诓鲁氏,我曾欠你一个人情。”
桉郡主瞧了她一眼,“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拒婚的。”
“我倒也没担心过这个。”
桉郡主抿了抿唇,“我想过那样做……”
柳雁笑了笑,将孩子轻轻抱了回来,“那也只是想罢了,我得回去了,听闻那大杨的使臣明日将到,我要回家去歇好,明日兴许要忙一日。”
大殷四面有敌,可也有同盟国。大杨就是其中最大的同盟国,因新皇登基,局势已定,便携新的国契前来签订。圣上极为重视,隶属礼部的鸿胪寺也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那时柳雁刚去,因擅东夏国文字,圣上厚爱,授正六品主簿的职位,负责贵客送迎之礼。
之前在四夷馆她只是译字生,并无下属。而今九品掌客、八品司仪、司宾都需听从她的安排,突然有了手下的柳雁觉得很新奇。虽然可见他们并不愿听从,一来对柳雁的荣贵身份有诸多质疑,二来她年纪实在太轻,不过是个小姑娘。都是七尺男儿,听命于她难免心中不平。但到底朝廷命官,官高一品,无论愿不愿意,都要听从。
柳雁抱着孩子下楼,快上马车时,隐隐听见路过的几个姑娘结伴说要去看花。也不知为何,似有什么触动了心底软肋,想起每年这个时候,宋宋总是早早跟她说“雁雁,开春后我们去赏梅吧”。
今年再不会有人跟她说。
柳雁驻足愣神,直到旁边杏儿唤了一声,才若有所失,更是抱紧了孩子,“没事。”
有事,只是再无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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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瞧见下人在清洗大门石狮,一问才知家里今日大清扫。柳雁好不稀奇,进了里头见母亲正在大厅分派下人,问道,“还没到腊月,怎么现在就开始打扫了?”
李墨荷说道,“你祖母方才跟我说,觉得宅子不干净,闹鬼,请了道士来,刚做完法,说是该打扫打扫了。”
柳雁了然,李墨荷又上来看孩子,笑道,“一天瞧她几回都是在睡觉,真教人羡慕。”
“是呀。”柳雁抱得累了,将瑾萱交给奶娘,“娘,我回房睡一会。”
李墨荷眉眼微有笑意,“去吧。”
她还未走,就见管家来报母亲娘家来人,往那看去,便见个少妇抱着个女婴进来,女婴其实生得水灵,但柳雁却生不起好感。只知母亲的麻烦娘家人又来了,最难缠的莫过于这苏蝶,李宝良的妻子。
听闻苏蝶颇有些手段,生了一双儿女,又将李爹秦氏都收拾得服服帖帖,李家现在基本都是她在做主当家,铺子里的生意也被她揽得七七八八,而今她领她儿子来也不是第一次了。柳雁见她来,干脆不走了。
李墨荷瞧见苏蝶脸色也并不太好,当初她要娘亲问清楚那苏家姑娘的品德,母亲不听。后来苏蝶说什么娘亲信什么,她多言一句母亲便训斥她,再热的心也被浇凉了,便少理娘家事,也确实少了许多烦心事。秦氏便更说她薄情,白生了这女儿。
苏蝶还是常在柳家走动的,尤其是十分亲近李墨荷。她知晓哪怕李爹秦氏不认李墨荷这女儿,该有难时她还是会帮。可自己不一样,跟她没任何血缘相关,这感情,就要多走动才能牢固。
苏蝶见她便笑道,“姐,这还没到小年,怎么就开始里外打扫了。”
李墨荷说道,“老太太吩咐的,老人家爱干净。”
“也是,不过这本来也很干净了,老太太真是个讲究人,果真不是我们家能比的。”她摇摇女儿的小手,“快跟姑姑问好。”
几个月大的娃当然不会说话问好。
李墨荷让柳雁回屋歇着,见她不走,眼神示意她无妨,在自己家还怕吃亏么。柳雁这才听话回房,李墨荷接苏蝶母女到院中凉亭说话,问了爹娘近况,又道,“宝良近日可争气?”
一说到自家丈夫,苏蝶面色就淡了些,“姐,说真的,他在马政再做十年也那样,就是个喂马的苦差事,没出息,扶不上墙了。”
言语间尽是轻蔑,李墨荷心下又离她远些了,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那是自己的夫君。
“姐。”
苏蝶将孩子抱给她看,李墨荷顺手接过,同她也没什么话说,干脆逗弄孩子。半晌苏蝶说道,“姐姐看来也喜欢小桔呀。”
李墨荷笑道,“哪里有孩子是不招人喜欢的。”
“既然喜欢,那不如亲上加亲吧?”
李墨荷神色一顿,“嗯?”
苏蝶又凑近半分,“将小桔许配给姐姐的孩子,表兄妹在一块,亲上加亲不是?李家也是姐姐的娘家,小桔又是喊你姑姑的,日后也有帮扶,李家过得好姐姐心里也会更舒坦吧?”
李墨荷面上淡然,“孩子还太小,说这些太早。而且柳家的孩子你也知道,也没定娃娃亲的。哪怕是姨娘的几个孩子,也都是快及冠亦或及笄时才择人家。这事等过了十几年再说吧,可别将孩子吓着了。”
苏蝶心头不悦,还是忍了。李墨荷哪怕是亏待自己一万次,也不会害自己的孩子一次,况且知晓娘家都是些什么人,几个懂事的弟弟妹妹她定会好好帮扶,可大弟一家,还是狠心罢了吧。这亲一订,可是将孩子往火坑里推,她又怎会做这种事。
送走苏蝶,从廊道回去,便见柳雁站在柱子后。李墨荷轻轻摇头,“又不乖了,不是说要去睡么?”
柳雁笑笑,“这就去。”
李墨荷缓声道,“从今往后都不必担心娘,娘定不会再让自己吃亏。”
柳雁点点头,“爹爹不在家,娘亲自然是要由女儿来护着的。”
李墨荷笑得欣慰,“知道了,快去睡,不然等会喊你起来用饭,又说吃不了。”
柳雁应了声,这才回屋躺下。
翌日清晨,柳雁特地起了个大早,洗漱好后去了祖母房前,说老太太早就醒了,便进去请安。
老太太精神是好,不过仍是不认人,不记事。捉了她的手将她喊成不知是谁的名,直到柳雁说要去办公了,老太太才大声道,“可要出息啊。”
带着祖母叮嘱,柳雁这才出来,往鸿胪寺去。
她来的早,鸿胪寺还没几个人,她同上司问好,下属也有跟她问安的。鸿胪寺右少卿卿看了几眼众人衣着,皆是整齐,可出发去迎来国使臣了。目光落到柳雁脸上,说道,“你便留在这备酒水吧。”
柳雁眼眉微抬,目光灼灼,“备酒水是掌客所做,下官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他脸色沉冷,“接见贵国使臣由本官带领即可,你一个妇道人家,便留在这准备酒水,方是你的职责。”
柳雁这回终于完全直起腰身,看着台阶之上的人说道,“敢问大人我大殷的鸿胪寺主簿的职责可是要宴请、送迎、收发文移,对朝见者以礼供之?既是,那下官敢问下官是要听您的,还是听朝廷的?亦或是大人觉得圣上该改改典客令的职能,只需留作掌酒水便可?”
左少卿喝声,“你岂敢以下犯上!”
柳雁不言,从她进来开始,就一直被两卿打压,从不给她多派活,不是怕她受累,而是知晓她是以半年之学便傲居首位,从三年甚至五年苦学之人中脱颖而出的姑娘,怕她学识过人,将男子风头压下。
薛院士曾说锋芒一露便有利有弊,如今看来不假。
她道明方才的话便不再说了,若是不辩,那也无出头之日。若是辩了,往后在鸿胪寺更遭排挤。她不怕被排挤,只怕被这些心胸狭隘之人觉得女子可欺,更是放肆。
也正是她强辩带刺,左右少卿怎敢再让她这主簿做掌客的事,只好忍气带她同去。
到了城门口,那大杨的使臣还未来,众人已是习以为常。
礼部在前,鸿胪寺在后。数十人等候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快马来报,说使臣已在半里外,片刻将到。
果然,不多久前面就有杂乱的马蹄车轮声,身边的人下意识都抬头往那看去。柳雁的个头在姑娘里不高不矮,可前面都是男子,稍稍垫脚也瞧不见。她这一垫,旁人就笑了笑,“在身高上,你可是清楚知道男女不同了吧?”
柳雁往旁边看去,见是虞司宾,这可算是在鸿胪寺里唯一和颜对自己的人,是礼部尚书的儿子,刚二十出头,生得斯文,脾气也好,见他打趣自己,说道,“嘲笑上司身形矮小,该打。”
虞司宾哑然失笑,“属下知罪。”
前面似乎已经见到使臣,喧闹声做大,柳雁横竖看不见前面,前面的人也顾不得后面,她便干脆和虞司宾打听使臣的事。毕竟他爹是礼部尚书,职责不同,这种事比柳家知道的还要多些。
说了半会话,还未完全了解清楚,就见接迎的人都动了起来,她也忙站往两边,让使臣和陪同的礼部、左右少卿先行,再尾随。
她同众人一样微微弯身恭迎,只瞧得见一双双白底黑面的靴子从眼前过去。
使臣先行去驿馆歇息,待收拾齐整,翌日再进宫。
安顿下使臣,少卿便办公去了,由柳雁留下负责众人事宜,指挥掌客添酒水所需,待放衙后才能离开,掌客却要轮番等候待命。
驿馆有洗浴的地方,都是男子,柳雁便在大厅上命人摆好酒宴,并不往那边过去。男女不便之处,此时才深有体会。
大杨国并未有女官制,方才在接迎的人中瞧见个俊俏女子,很是稀奇。这会出来知晓是鸿胪寺主簿,更是惊奇。只是出于礼节,不好多问。
柳雁一一请他们上座,待见位置多出一个,碗筷也多了一副,便去院子里请人。
穿过回廊,虞司宾说道,“不如我去吧,你一个姑娘家到底不方便。”
“不好,难不成日后都让你去么?”
虞司宾叹道,“其实明明真有许多不便,为何你们都想着做官。”
柳雁竖了竖耳朵,“你们?虞大人还认识其她女官么?”
虞司宾一顿,摇头,“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