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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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4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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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其本人!”那报信御史道:“我听了几句,原来进了顺天府牢狱的另有其人,是别人假冒方应物名头,被当成真方应物捉进去!”

这消息听在耳中实在不可思议,让徐溥和刘健难以置信。对视一眼后,齐齐掉了个方向,朝长安右门那里走去。虽然他们两人明知道去现场不见得是好事,但谁又能忍得住不去亲眼看看?

等徐溥和刘健赶到时,围观人群还在。视线透过人群,果然望见活生生的方应物就站在那登闻鼓下。

如假包换,眼前这位的确是方应物本人!刘健见状忍不住自言自语道:“难怪以方应物之精明,竟会露出如此大的破绽……”

人群又发现了徐学士和刘宫詹赶到,便自动分开,让方应物与此二人能直接面对面。而方应物看到人群有异动,便能猜出个七八分了,他在登闻鼓这儿故意拖着时间,就是想等等看徐溥刘健是否会亲自前来。

果然是等到了,毕竟大多数人总有“耳闻为虚眼见为实”的潜意识。不过方应物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失态,只是眼神里散发出浓浓的嘲讽意味,毫不避让也毫不掩饰的扫视徐溥与刘健。

徐溥和刘健两人也算是翰苑老人了,这时候也忍不住老脸发赤,不能不承认,这次真的丢人了。他们此时的心情,就好像是入室盗窃的小偷被抓了现行。

当然,如果不知不觉偷窃成功,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名利场中有条最根本规则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赢了,再大的缺点也是可以理解;输了,再大的优点也能被视为败笔。

就拿这次徐溥和刘健的行为来说,如果他们按照自己所设想的,成功将方应物踩下去了,尽管有点不厚道的嫌疑,毕竟同为清流一脉,如此落井下石实属不该。但也就仅此而已,不会有持续性的负面后果,随着时间流逝就消散了。

可是如果一脚踩空,那情况就反了过来。世间从来不缺幸灾乐祸之人,他们两个先前诋毁打压方应物,就成了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小丑行径,特别还是现了形的小丑行径。

徐学士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失败的可能性,无论怎么看,进了牢狱的方应物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和案板上的鱼肉没有两样。但事实却证明,他的设想出现了偏差。

徐学士对刘健问道:“你觉得,是不是从一开始,方应物就看破了我们的布置,所以才有目的的李代桃僵,故意使用替身来诱使吾辈出手?”

刘健不敢想象是这样,质疑道:“之前我们没有露出任何马脚罢?方应物为何能看破?难道他能未卜先知不成?”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是在这次事情里,就算是诸多旁观者也没看出来,究竟是哪一方在幕后踩方应物,谁能想象得到是清流内部的攻讦?而方应物身为当局者,却仿佛能早早看破,确实太匪夷所思了,几乎近于未卜先知。

徐溥也想不明白这点,只能答道:“难说……就连今日朝会上,仿佛冥冥中也有人制造出情境,一步步引导着你我亲自开口。不然你我大概还是不会出来,隐藏在幕后。”

亲眼看到了方应物,徐溥和刘健便不想逗留了,转身就要离去。但是却有人拦住了他们,不是别人,正是项成贤项大御史。

“二位既来之则安之,难道想这样一走了之?”项大御史讥诮道。

刘健很烦躁,开口叱道:“阁下拦道是何意思?”

项成贤像是听到了笑话,哈哈大笑几声,“问我是什么意思?方才两位老大人当众诋毁方应物,莫非一点表示也没有么?”

徐溥淡淡地答道:“是非对错自有公论,不是你我私底下评判的。吾辈一时不察受了蒙蔽,所幸未铸大错。”

项成贤恶狠狠地说:“你们做下了什么自己知道,方贤弟饱受流言之苦,只怕也是你们的手笔。既然不肯认错,那这事还不算完。”

旁边众人听到,又是一阵哗然。众人都能感受到这段时间的抹黑方应物舆论风潮,再听项成贤的意思,这股抹黑方应物的风潮是徐学士等人发动的?内幕不仅仅是朝会上站出来打压这么简单?

更刺激的是,项御史把这事捅到了台面上,公开透明地说出来,让见惯了黑箱作业的众朝臣不禁为之耳目一新,特别是很注意保持公众形象的两伙清流在大庭广众面前公然内讧,更是难得一见。

徐溥深深知道,这件事上不能辩论,不然将会越辩越黑;更不能傻到真的认错,压根就不能承认,就是搬出最过硬的证据摆在面前也不能承认。但这样被项成贤死死纠缠着不放,甚至还气势汹汹地扯住了自己袖子,也不是办法。

就在为难时,方应物突然分开了人群,走到了徐溥与刘健身前,不过只对项成贤淡淡地说:“有些人做事不成器,项兄又何必跟着学?还不速速放了徐学士和刘宫詹,在此纠缠成何体统?”

项成贤偷偷看了周围一圈,突然热泪盈眶,大叫道:“方贤弟!你宅心仁厚宽容大度高风亮节,但我却替你不甘心!你为江山社稷做过多少事情,如今被奸邪打击报复也就罢了,就连同道之人也背后捅刀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方应物长叹一声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哪里想得到些许身外之事。”

徐学士和刘宫詹悲哀地发现,他们两人成了方应物和项成贤对话的背景人物。自始至终,方应物没有多瞧他们一眼。

徐学士想要抽身走人,可项成贤热泪盈眶之余,仍旧没忘了死死抓住徐学士的官袍衣袖,怎么也不肯不撒手。

第七百四十五章 逆转的舆情

徐学士被项大御史扯着不能走,刘健便更不能扔下徐学士自己走人。唯一能制止项成贤无礼举止的,大概也只有方应物了。

不过方应物好像并不着急,不紧不慢地在旁边与围观众人说了几句话,这才走过来对项成贤道:“一切是非自有公论,项兄不必过激。”

方才徐溥说“是非自有公论”,此时方应物也说“是非自有公论”,其中讽刺意味不言而喻。项大御史这才松开了手,放开徐学士。

然后方应物对徐学士抬手为礼道:“项兄一时愤激,让老师受惊了,还望老师大人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众所周知,徐溥是方应物的会试主考官,是方应物的大座师,按道理来说,这是官场脉络中最紧密的政治关系之一。

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政治背景复杂的方应物不可能被拥有独立山头的徐学士收拢,两人之间的私人关系很一般,反倒是与房师李东阳更为亲密一些。

如果说方应物前面一句话还算恭敬,后面这句就不客气了。又听他道:“你们想摘桃子,可以找万安去摘,但不要从我这里抢,小心刺手。”

徐学士除了尴尬还是尴尬……所幸项大御史终于松了手,他可以抽身走人了。

在登闻鼓击鼓后,按照规矩,击鼓人就会被护送往都察院,然后由都察院负责审问处置。但今日方应物显然不必照此处理,此后直接由都察院审顺天府大牢里那个人犯就是。

或者说,只要方应物在这儿亮了相,就已经将整个事件逆转。后面怎么样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有谁关心一个不是方应物的人犯下场?

回去路上,项成贤忍不住问道:“我一直没弄明白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认定了是徐学士他们这伙人制造流言?虽然从种种迹象来看,包括今日早朝的表现,是他们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我没见你有什么证据?”

方应物心情很好,哂笑道:“三岁小儿都明白的道理,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若我声名受损,最大的受益者是他们,当然看他们最有嫌疑了。”

项大御史却不满足于方应物的回答,直觉感到里面还有更深的道理:又质疑道:“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实际证据,单纯地猜测吗?

如果猜对了还好,不算冤枉人。如果你猜错了,真有另外损人不利己的人,或者别有用心挑拨离间的人制造流言,你岂不委屈了徐学士他们?”

方应物摇摇头道:“你说的都是生活常理,常人确实可以这样想;但我说的却是政治道理,逻辑是不一样的,也不用去讲实证,一切证据就在本心。也就是说,不管徐学士他们冤枉不冤枉,只要反击徐学士他们对我方有利,这就足够了。”

项大御史这才恍然大悟,以手拍额道:“我懂了!我们所看重的,并不是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而是谁让我们得到最大受益,谁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只要反击徐学士他们能让我们受益,那他们就是最大嫌疑人。或者用曹操之言,这便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解释了。”

这日之后,舆论便出现了变化,随着方应物诱使别人对他进行了不成功地“迫害”之后,他便转为了惨遭迫害的形象。于是舆情也从“抹黑方应物”变成了“有人要抹黑方应物”。虽然多了两个字,但其中内涵变化巨大,徐学士等人不免要遭到一些非议。

此外,都察院与顺天府联席审问那位假冒方应物的牢中人犯,虽然这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但过场必须要有的。

主审官是都察院这边的代表屠滽屠大人,此乃方应物的同乡亲近之人。对此朝臣居然没有异议,由此可见朝堂上下对这次审问有多么不关心了。

人犯被提上来后,屠滽猛然一看,此人身量与方应物很像,瞧着也像是个读过书的,便先喝问道:“阶下何人?”

人犯如实招认道:“在下乃忠义书坊写字先生左常信。”

屠滽一听就明白了,忠义书坊东家姚谦也是浙江人,与方应物关系非常紧密。看来此事与方应物脱不了干系,多半是方应物自导自演。

屠大人不得不承认,方应物这一手很漂亮,忽悠得敌人们上蹿下跳却一拳打空。不过仍公事公办地问道:“你又为何假冒方应物?”

当然是被指使……左先生与方应物岁数身材差不多,又在忠义书坊里经常与文人士子打交道,倒也养出了文人风度,故而假冒方应物才能不叫别人起疑。

不过左常信显然不会如实回答,仰头慨然而道:“先前在忠义书坊时,在下偶与东家闲谈,知晓了方应物方老爷的艰难处境。

而在下也是读过书之人,眼见国家忠良沦落如此地步,一面被众口铄金,一面要被逼着与贩夫走卒为伍,如此不免激起义愤,心中为此激荡难平!

此后一时冲动,便抱着以身相代念头,去了街道厅假冒方应物,想着要以自己卑贱之身替忠良受这份苦。却不料横遭加害,最终陷进了大牢之中!”

这位左先生说得慷慨激昂,主审官屠滽屠大中丞不顾顺天府那边的眼色,有意纵容左先生说话,很耐心地等待左常信说完。然后才道:“你可知道,即便你情有可原,也是法无可恕……”

“在下绝不后悔!而且在下还忍不住要问一句,这个社会究竟怎么了?为何方应物这样举世皆知的忠良之士,会屡屡遭受加害,这难道不令当世人反思?”

“好!”不知是谁喝彩了一声。

屠滽侧头对旁边顺天府尹道:“此人也是民间仗义之辈,他所说的道理吾辈岂能不懂?应当从轻处置,也算是扬善之举,更彰显朝廷宽仁。”

顺天府尹翻了翻白眼,他还能说什么?这人犯又不是真方应物,无论判罚从轻从重,对他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犯不上与屠滽较劲,屠滽爱怎么判就怎么判。

此案一次就审结了,此后审案台词也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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