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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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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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敢在浙江会馆这样的大会馆里招揽生意,想必也是有几把刷子的人,就是不办事只找他打探消息也不错。

想至此处便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文士自我介绍道:“在下娄天化,在京师幸有几分手眼,以替人排忧解难为生也!看起来公子也是有心事的,不妨说与在下,在下或许可以帮衬办事。”

果然是掮客,方应物道:“在下确实是要办事的。”

娄天化拍着胸脯道:“无论大事还是小事,都包在我身上。”

“大事和小事还有不同么?”

“自然不同,大事要通大关节,说不得要惊动朝堂大员。小事只需惊动衙门管事官员和属吏便可。”

方应物轻笑道:“我这是一桩大事,自有办法,不用劳驾阁下了!”

却说这娄天化最近运气奇差,半个月也没做成一桩买卖,京城物价腾贵,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好不容易眼见了方应物这么一个潜在客户,又是好糊弄的年轻人,便极力争取道:

“公子毕竟不熟悉京师法子,即便有门道,也不妨请在下参详一二,总不会叫你吃了亏去。”

方应物轻笑道:“在下受了故人所托,前去项兵部府上送信讨人情,用得着你帮衬什么?”

“哪个项兵部?”娄天化愣了愣,惊道:“你是说项忠老大人?”

“正是!”

娄天化欣喜地说:“今年三月时,项尚书败于汪直之手,已经被罢官了!公子你真指望不上的!”

方应物微微失神,这种细节,他还真记不清了,不过看着娄天化幸灾乐祸的神情很不舒服,又道:“这没什么,我还要去李总宪那里送信讨人情。”

娄天化愣道:“你说的可曾是左都御史李宾大中丞?”

“正是!”

娄天化更加欣喜道:“李总宪因为受汪直所迫,上个月月初,已经辞职致仕了!”

方应物一时无语。这两个人,是商相公委托他捎带书信中分量最重的两位大佬级人物,怎么还都刚好在近期走人了?其他的人,分量都差得远了,这下该去找谁?

妥了!这桩生意到手了!娄天化带着点小得意,又主动自我推荐道:“不是吹牛,大事小事我这里都有路子可通,没有办不成的!”

方应物就是看他得意样子不顺眼,有意激他道:“你说话太轻浮,我是不信的。口说无凭,你敢写包票么?”

“有何不敢!在下说到做到,一定鞍前马后尽心尽力,若办不成分文不取。”娄天化又一次重重拍胸脯道。

方应物还真让他签了个文书,然后才缓缓道:“家父讳清之,本为翰林院庶常,如今困居诏狱,麻烦娄朋友办出来。”

诏……诏狱!娄天化愕然,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他要有本事从诏狱捞出翰林,还用蹲守会馆混几碗外地人的饭吃么!

自己是什么玩意,怎么敢去掺和皇帝老儿的事情。这小年轻岁数不大,怎么坑人如此麻利,这不是故意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方应物摇了摇手里文书,回了房间睡觉去。

第一百零三章 世态人情

看到那自己签字的文书,娄天化捶胸顿足。还是自己最近揭不开锅,导致招揽业务太心切,结果入了对方的套子!

自己说了事情在办成之前分文不取,那反过来,若事情一直办不成,自己岂不就要一直充当免费的跑腿劳力?

原本他凭借丰富的经验,从眼前这位小哥儿风尘仆仆的形状,以及那忧愁的气质判断出来,此人必然是家里有人遭了官司,所以赶到京城通关节来的。

他很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才敢大包大揽。要知道,他确实在刑部有些人脉,只要事主肯砸钱下去,就是死刑犯也是可以想法子拖延几年,运气好了就能遇上大赦。

对方还真是吃官司蹲狱,但却是吃了皇帝的官司,蹲了锦衣卫诏狱,这倒是让他始料未及。

这已经明显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啊……能从锦衣卫诏狱捞出皇帝亲自发落的人,那用手眼通天形容都不为过,还用得着守在会馆饱一顿饥一顿么。

“方公子慢着!”娄天化心急之下,喊住了方应物,“阁下未免有些不厚道,事前不说明状况,欺骗在下签这文书。”

方应物嘲弄道:“原来你们这种人,签了文书也可以反悔么?”

娄天化感到自己的职业被侮辱了,愤然道:“我们自然是言而有信之人,但力所不能及,为之奈何?难道定要在下假意欺骗,哄你的钱财么?”

方应物等得就是这句话,“那好,只请你替我打探一下诏狱的消息,这总可以了罢?如此便两清了。”当然,他要是就此跑了,方应物也没什么办法。

却说安顿好了后,方应物又去了前面大厅找黄掌柜说话,询问一下政坛消息。

他原本指望商相公送的兵部尚书和左都御史两个人情,却不料政坛风云变幻,这些渠道统统作废,所以他要想办法找一找别的门路。

比如说,可以在浙江籍高官这方面想想办法。这年头重视乡谊,同乡就是一种现成的关系,必要时即使素不相识也能互相求救。

当然,有钱的话,拿银子去铺路也是可以的,但方应物身边不富裕,哪有这个钱去运作,只能想办法去搭人情了。

对于历史大势,方应物很清楚,名人事迹他也知道,但具体到某时某刻的细节和具体情况,他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所以还需要找人打听。

黄掌柜在京师多年,对各方情形有所了解。听方应物问起这些,他略一沉吟,答道:“当年商相公、姚尚书在朝时,咱浙江人说话分量重得很,如今确实不如从前了。”

商相公是商辂,姚尚书指的是成化初年的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姚夔,严州府人,不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方应物又问道:“现如今可有谁能称为浙省领袖么?”

“礼部大宗伯邹老大人是我们浙江钱塘人,当前宰辅尚书中也就这么一个浙江人了,不过他年老多病,不大过问世事。”黄掌柜又介绍道:“另外说起有名望的,那就是谢状元了。”

黄掌柜口中的大宗伯邹老大人,指的便是现任礼部尚书邹干,不过在历史上名气不大,方应物不很了解。

而黄掌柜说的另一个谢状元,则是成化十一年乙酉科状元谢迁,浙江余姚人,日后入阁为大学士。这位可是名臣,正德年间与李东阳、刘健并称天下三贤相,方应物当然晓得。

至于其他的同乡,方应物知道几个,他兜里还有几封信呢,比如好友洪松写给他叔叔洪廷臣的信,商相公写给儿子商良臣的信。

虽然这些人关系更亲近一些,但可惜都是中低层,话语权有限,派不上多大用场。

盘算完毕,方应物决定先去拜访礼部邹尚书,洪廷臣和商良臣先放一放。这时候不是先找亲近人攀交情的时候了,必须尽快去找最有用的人,早将父亲救出来,就少受一分罪。

一夜安睡无话,次日方应物在会馆用了早膳,便出门望西而去。

邹尚书这等大人物的宅邸,黄掌柜还是知道的。方应物从黄掌柜这里知道了大概方位,从大明门外绕过皇城,从东城来到了西城。又一路打听,终于在午前时分,找到了当朝礼部尚书府第。

方应物想道,如果邹尚书在家,那么便求见;如果邹尚书不在家,那就视情况留言或者直接去礼部拜访。

在大门处,方应物对门官报上来历,递了红包。门官掂量了一下方应物的分量,就传了话进去。

又等了不知多久,便有话传出来,“我家老爷身子有恙,近日不见外客,方朋友还是请回罢。”

这就被干脆利落的拒见了?方应物站在门廊下呆了一呆,虽然之前抱有一些期待,但被拒见也是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内……

对方是位列七卿的礼部尚书,自己只是个秀才而已,平素又没有任何交往。这种临时请见,愿意见是人情,不愿意见也是正常。

道理虽然想得通,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但方应物还是感到莫名的不愉快。当前是需要救命的特殊时期,岂能以正常情况下的交往规则而定?

邹尚书不会看不出他方应物的来意,可以不见面,也可以拒绝他。但同为浙省人,连一句婉转或者宽慰的话也没有,就差摆明了说“老夫肯定不管你父亲,你就死心罢”,这冷漠生硬的态度确实很让方应物齿冷。

所以说如何回绝别人也是一门学问,回绝的不好就容易得罪人。邹尚书这次回绝的就太过于冷酷无情,没有一丝温暖,让当事人不舒服。

方应物从黄掌柜嘴里得知这邹尚书官声还是挺不错的,但与实际生活却是两回事。

官品不等于人品,邹尚书肯定是要躲事,彻底指望不上了。方应物心里不由得暗骂一句,不愧是“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里的一个!

其实方应物吐槽出的这句谚语里,邹尚书躺着也中箭了。历史上泥塑六尚书这种说法几年后才出来,当时礼部尚书是周洪谟(mó,计谋,策略),而在那时邹尚书早已致仕回家了。

既然见不到邹尚书,方应物又去找第二个目标,也就是谢迁谢状元。此人虽然官位不大,但身份清贵,声望也高,还是值得去拜访的。何况自己父亲在翰林院为庶吉士,与谢迁又是同省,说不定会有什么交情。

黄掌柜知道邹尚书这等高官住宅,却不知道谢迁住在哪里,因而方应物便直接去了翰林院拜访。

翰林院位于皇城的东南,占地面积不算小。

立在翰林院大门外,即便以方应物的心气,看看自己身上所谓的“青衿”,也感到有几分渺小。

这是一道很简朴的大门,不过门内是士林华选,门外是凡夫俗流,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

如果将秀才比作上辈子的高中毕业,那么翰林院里就相当于博士了,而且是随时可以转化为宰辅的博士。

在大明体制中,翰林院被看做内阁设在外廷的机构,而内阁则被视为翰林院驻在宫中的办事处。

方应物不禁想到,父亲年初荣登皇榜,考选庶吉士入翰林院学习,从这道门进进出出时,想必也是极其意气风发的罢。

在别的衙门,往来办事的人多,外人是可以进入大门并直达前堂的。但翰林院却有几分不同,不许闲杂人等进大门,于是方应物被门子拦住了。

翰林院处处与众不同,就是门子也比别家牛气。却说这门子傲然地打量了方应物几眼,很快做出了判断,“要么,你拿出书信,可以替你送进去;要么,你就在外面等待,等你要找的人出来。”

方应物与谢迁素不相识,哪有什么书信,现写也来不及。不过他灵机一动,想起商相公的儿子商良臣也在翰林院里,便从怀中取出信件,“这是商编修的家书,烦请送与他。”

商良臣虽然也是翰林,但为人太低调,名望差了些,而且又是前首辅的儿子,身份略敏感。所以方应物很体谅的并不指望他来帮助自己,还是将希望放在了名声更响亮的谢迁身上。

不过可以先通过商良臣与里面搭上线,然后再考虑其他罢,方应物如此想道。

没过多久,门子出来回答道:“商先生去宫中侍班了,不在翰林署中,信件还请你收回。”

方应物闻言很失望,长叹一口气,今天真是诸事不谐,出来拜访太不顺利了。

他没心情在翰林院大门外继续等了,谁知道谢迁什么时候出来?就是出来了也不认识,反而显得冒昧。

奔波一日,一无所获,方应物算是亲身感受到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办事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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