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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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渡-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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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成全英雄的梦想,一定要自己或者是别人流血,那么,我宁愿放弃做英雄的梦想!老老实实做一匹狼,饿死,或是老死!
  三天之后,我们仍然没有看到雪狼湖的影子,我的体力已渐渐趋于枯竭,驼叔也已毫不留情的划开了云儿的另一只手腕。云儿的身体渐渐开始发腐,成群的苍蝇逐臭而来,驱都驱不散,所以我断定她的血也一定变了味道。我看了一眼满脸血污的驼叔,突然有点同情他,腥甜的人血并不合人类的胃口,更何况是发腐发臭的人血!他已经这么老了,不断默默的咽下了这么多辛酸,为的却不是自己。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蔑视一个为种族存亡大义而舍生忘死的人?
  他看着将要奄奄一息的我,默默把那水袋递到了我的嘴边,我默而不语,心如刀割。生命与良知,我该选哪一个?
  驼叔终于失去了耐心,他疾步走到我面前,缓缓的说:“不是我冷血,只是这人间太无情,难道我们三个人一起死在这滚烫的沙子里你才满意?种族永远都是一群人的种族,要延续一个种族生命,个人的死亡便无可避免,不要认为你不喝她的血就比我善良,其实你只是狭隘和愚蠢,渴死或是活着,你自己选”。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说完后便冷冷的撇下水袋,背过身去看着无尽的沙漠一言不发。
  看着他冰冷的背影,我独自思量了很久:是的!他说得对,我们不能都死在大漠,我一定要活下去,于是我终于默默抓起那只装满血的水袋。驼叔回头瞟了我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拉起他的骆驼,头顶着烈日踽踽而去。
  记不清是多少天之后,我们终于找到了雪狼湖——带着云儿的尸体。
  碧蓝的湖面上清波粼粼,湖岸的苇草随风轻摆,驼叔放开他的骆驼,我们大步跑到湖边,弯下腰的各捧起一掬水,连喝了好多口。我看见水里倒映出来的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上厚厚的一层沙土,没了血色的脸上一双麻木无光而布满血丝的眼,一身所有一如云儿所说。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场景又浮上眼帘,我的心顿时刀扎般的疼,回头时却见木雕般半蹲在湖边的驼叔,正静静的任由自己老泪横流。闷热死寂的大漠午后,潮湿安静的雪狼湖边,我们握着对方的手臂,失声痛哭。
  我们一起动手安葬了云儿的尸体,驼叔跪在云儿的坟头认真的磕了五个响头!一个替水云国的百姓,一个替他的骆驼,剩下的三个,是他自己的。
  他站起来看着神情呆滞的我,轻声问:“你恨我吗?”我轻轻摇头,他便终于露出了一丝凄惨的笑容:“孩子,给云儿磕个头吧!”我点点头扑跪下去,直磕到头破血流”。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赶回水云国,通知所有的国民。我本想离他而去,思量再三,却还是决定留下来,因为我突然很想看看云儿的国度。在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群人,可以让这一老一少为了他们从容自灭。
  又是漫长而无聊的跋涉,所幸我们的水和食物都很充足,而且也不再漫无目的。驼叔安静的从驼背上的布袋里拿出了我的刀,放在我的手里,意味深长的说:“善待你的刀”,说完转身牵起他的骆驼,一步一步走进了沙漠,我木然的把刀收好,静静跟在他的身后。
  天黑的时候,我又和他住进一个帐篷,黑暗里我们都默然不语,同时以同样的方式祭奠那个用自己的鲜血来延续我们生命的人。帐房里一直很安静,安静到几乎听不见驼叔的呼吸声,我知道他还醒着,沉睡着的驼叔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我说:“驼叔,早点睡吧!”驼叔没有应声。我又说:“要是睡不着,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又是漫长死寂,驼叔才沉沉的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如此,不会处处都黑白分明,而是永远都看不透的铺天盖地的灰,好多看起来错误的事情却不得不做,总要有个人站出来,替所有人做出正确的选择,并背负世人的唾骂”。他叹了一口气等我的回应,我虽不再说话,然而却也知道,他正是那个背起世人唾骂的人,于是我低声对他说:“驼叔,我知道!”
  随后我问起了草蛇,他叹一口气说草蛇和云儿一样,都是苦命的孩子,他本善良,却一不小心失足成恨,我本想再问下去的,他却长叹一口气,哈欠连连,我知道他不愿再提,只好静静的睡了!
  两天后,我们到了水云国。那是一个不大的山谷,边上是即将枯竭的山泉。他激动的把所有的乡民都召集起来,大声的告诉他们,他们有了新的水源,随后把我介绍给他的国民,推我为寻找水源的第一等功臣。国民们相拥起舞,同声欢呼,但是,他没有提到云儿。
  当夜,人们围着幽暗的篝火载歌载舞,我却一个人钻在他们给我准备的帐篷里,醉的一塌糊涂。那时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酒才是人间最美妙最神奇的东西,无论你有多少不痛快,有多少不能言明的辛酸,一旦烂醉如泥,哭也罢,笑也罢,所有的不痛快统统放得下。唯一可惜的是,酒可以醉一时,却醉不了一世,醉有多洒脱,醒就有多失落。听他们说,那一夜,我醉的好沉好沉,就像死过去一样。
  后来,我几乎问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关于草蛇的事情,他们却都只是一知半解,或许是刻意回避吧!我跟着他们成群的牛羊,在沙漠里奔走了三天三夜,终于成功的到达雪狼湖。此时,云儿的坟已经被湖水漫平而难以寻找。
  水云国的人不会种粮食也不懂得种花,他们的食物永远都是牛羊,他们的一切财产也都是牛羊。他们每天会成群结队的把自己的牲口赶到河岸茂密的草丛,然后悠然自得的叼一根苇草,在湖边躺一整天!
  有一天,驼叔突然问我知不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国家,我如实告诉他,西北六十里是楼兰国的都城,驼叔听后只是稍微一个迟疑,没见得有太吃惊,只是随便的点了点头,小声的嘀咕道:“原来这就是浦昌海”!
  浦昌海?这里很可怕吗?我暗想。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驼叔又拉着他的骆驼出门了,身后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骆驼背上挂满了横七竖八的水袋,我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但也只是站在窗前默默的目送他渐渐离开。他走了很远的一段,又转身走进我的帐篷:“我能借你的刀一用吗?”我思量的好久,把刀给了他!
  三天后,我决定离开这个国家,这里已不需要我,驼叔救我一命,我却帮他找到了雪狼湖,当然,他们把雪狼湖叫做浦昌海。所以我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互不相欠——除了云儿!动身前我忽然想起,驼叔拿走了我的刀,所以我得等他回来!
  驼叔走后不多久的一天,寨子里出现了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乱蓬蓬的头发之下一脸健康的阳光色,消瘦俊朗的脸上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炯炯生光。他似乎很疲惫,长而细的身体上套了一件大的夸张的黑色粗布褂子,腰间挂着很长的一柄剑,脚上是一双棕色的皮靴。村里的人们好奇的围着他窃窃私语,他静静的站在人群的包围中间,逐个仔细的打量着每个人的脸,有人高声叫了起来:“呀!他是草蛇”。少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把手伸进胸口里面的衣袋,捧出一大把黄灿灿的小石块,人们慢慢的围上去,终于,大家都看清楚了——是金子。
  人群瞬间混乱起来,少年一扬手,把手里的金子都洒向天空,金光掩映间,人们早已将地上的碎金子哄抢一空!少年嘴角扬起一个舒心的微笑,然后又抓出一大把洒进人群。他的目光在攒动的人群里游移,我知道他在找谁,当然,前提是他真的就是草蛇。
  我们的目光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相撞在一起,我向着他微笑,他也咧开嘴还我一个自然的微笑。地上的金子很快又被人们捡进了口袋,他们满怀期待的看着他的脸,少年脱下身上的褂子,倒过来抖了抖,遗憾的冲着人群微笑,我知道他正在用这些黄金来换取族人的宽恕。我错误的以为他的那些族人在接受了他的金子之后会自然而然的接受他,热情把他拥进帐房。然而,他们却都只是表情麻木的摇摇头,便一哄而散了。
  他们的反应让我有一丝丝愠怒,但这个少年似乎并没有因为人们的不义感到丝毫的不快,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安静的看着我。我走上去问他:“你是想找人吗?”他点点头,抬起右手指向远处,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边的天空上,静静的卧着一团白云,“云儿?”我问他,他脸上的憨笑便在瞬间变得更加灿烂,用力的点了点头。我忽然有点不忍心再看着他期待满满的脸,只好默默的把眼神移到了一边。我该怎么对他说?云儿早已不在了,她的身体就安睡在这雪狼湖畔的沙土里,她的血,在我和驼叔的肚子里!
  “她出去了,和驼叔一起”,我故作镇静的向他撒谎,他没有理由怀疑,脸上的微笑也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先和我住一起吧!等驼叔回来给你安排”,我转身走向帐篷,他默默的跟在我的身后。
  草蛇拘谨的坐在毯子上,目光在帐房里游走,我拿水给他喝,他接过羊皮水袋时,我清楚的看见他右手的虎口极其粗糙,而且还绘刻着两把交叉在一起的剑。我来不及多问,他却及时向我投来一个感激的微笑,我只好把脸背过去,看着天空里大朵的白云,心情也一点点沉重起来,假如云儿还活着,坐在这里陪草蛇吃饭的,又怎么可能只是我一个?
  我突然有点后悔带他回来,那一张满是期待的脸,会让我更加愧疚,更加不安,尽管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进行下一波的交谈,如果再提到云儿,我怎么忍心再欺骗他?
  草蛇一直很安静,默默无闻的坐在我身后的毯子上,直到太阳西斜。那天的午餐很丰盛,他吃的很开心,我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看着他狼吞虎咽,我紧张的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我不想让他注意到我的不自然,可他还是发现了我的异常。他放下手里的鲜羊肉,平静的看着我,我尴尬的朝他笑笑:“快吃吧,我早上吃太多了,现在吃不下”。他还是笑着看我,却不肯再拿起桌上的羊肉,我莫可奈何的摇摇头,开始机械的啃食原本美味的鲜肉,味同嚼蜡。
  其实我早该发现,他可能已经不能说话,从见他第一眼到现在,他根本没说过一句话,只有那一脸恒久不变的阳光般灿烂的微笑,哪怕是面对他重利忘义的同胞。我开始猜测他此时的心情,绞尽脑汁却还是理不出一丝头绪。我想起在楼兰国将军府西院的那短暂而漫长的十三个月,那时候我只是一匹狼,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发现每个人的心里最细微的变化,可今夜,我费尽心机却看不穿一个被人遗弃的哑巴!
  我明白,人总是善于隐藏,有意或者无意的隐藏,但他们却从没有设防于动物的习惯,比如,一匹狼!只可惜,遇见草蛇的那一天我已经不是一匹狼!
  那一晚,他睡得很香,呼吸轻微而均匀,我却只能在黑暗里辗转反侧。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连睡觉都可以保持那种恒久的安静!凭他虎口处的刺青,我断定他不是个简单的人。于是我悄悄的问自己,假如有一天他不愿再安静下去,是不是会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肝胆俱裂?
  我想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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