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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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渡-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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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敬戎按了按腰间的刀,又把整个街道扫视了一遍,便信心满满的走进了一家很雅致的酒馆。我们几个也赶忙跟上去,南敬戎站在那门口看了看,回头朝藉少公点了点头,藉少公咬了咬牙径直扑向一张桌子,抬脚就将满桌字饭菜踢了稀烂。坐在桌上吃饭的人赶忙回头,却发现是藉少公,凶神恶煞的脸瞬间灿烂起来,他拉着藉少公的说:“哟!六爷,一大早怎么这么大火气,小人可没惹您呀!”又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南敬戎说:“哎哟,南爷也过来了”。我定睛一看却发现这人正是我在县尉宅门外遇见的那一撮韭菜!南敬戎极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便把头转向了一边,藉少公抬手照着他那张长了麻子的脸就是结结实实的两巴掌,那人瞬间被打翻在,藉少公似乎还不解恨,跳上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大概终于是打累了,他一把将胡大麻子抓起来,“说,早上干什么了?”那胡大麻子把眉毛缩成了一堆,委屈的说:“没干什么呀!真的什么都没干!”藉少公冷笑着说:“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胡大麻子一边陪着笑脸,一边谦恭的说:“您当然治的了,可小的真的什么都没做啊,不相信你问在这吃饭的人,他们都见了!”藉少公冷冷的看了他一阵,在胡大麻子完全没防备的时候,朝着他的脸啪的一声吐出去一口浓痰,“少来这套!下次别让我抓你的现形,否则一定让你在里头蹲上个三五年”,说完后他捏紧的拳头终于慢慢放开了,叹着气走了出来。
  南敬戎拍着他的肩膀一道往外走,这时我们看见刚才来报信的年轻人这时候正哆嗦着缩在墙角,藉少公走过去一把把他提起来!“这次要是能捉了他,你敢出来作证吗?”那人却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藉少公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一把将那人推到了墙角,狠狠的骂了声:“废物”,便什么话也不说只管往外走。
  藉少公看起来很窝火,他绞着双手闷头走在前面,这时后面有人叫他的名字,我们回头时正是早上来报信的年轻人,他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很激动的问:“要是我作证,能判他几年?”藉少公想了想,郑重的伸出了五根手指:“五年”。南敬戎也开始在一边帮腔:“放心,只要你肯作证,至少得判他五年”。那人很高兴的憨笑了一阵说:“只要真能判他五年,我今天就硬一次,站出来作一回证”。
  藉少公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这才像个男人嘛!”
  下午开庭,有亲眼目睹他行凶的证人在场,又有捕役房一班人煽风点火,胡大麻子终于获刑三年,虽然比五年短了点!却总算把大家高兴坏了,藉少公显得尤其高兴,一路上哼着歌儿往回走!
  我不由暗自感叹,在这个年轻的人的身上,正剧烈迸射着一个真正的捕役应有的品质——嫉恶如仇!
  第二天,大伙照例天亮时去操练,完事往回走的时候碰见了另外一列人,带头的是那天帮我喊南敬戎的中年男人,“这么早?”他揉着眼睛向我们几个打招呼,南敬戎冷冷的一笑说:“哪能和你们比?”那中年男人无所谓的干笑了两声说:“昨晚胡大麻子请喝酒,他要我给南班头和六爷带个话,说改天想和捕役房几位爷喝个酒”,南敬戎还没有说话,走在后边的藉少公已经快步走上前说:“孙头你没睡醒吧!胡大麻子这会怕是早被发往茂陵开山打墙了,还能请你喝酒?难道他能分身不成?”男中年男人却非常认真的说:“他昨晚真请我们几个喝酒了,不信你问问我这些兄弟,你们也真是闲的慌,明知道这长安的大牢关不住他,还一次一次往回抓,都抓了不下十次了,哪一次不是你们前脚把人家送进去人家后脚就出来的”,说完还嘲讽的向着藉少公笑了一笑。我抬起眼默默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由一阵怒火,这么多人花了这么的大力气才抓进去的犯人,在牢里蹲了半天都不到就大摇大摆出来了,这怎能不叫人愤慨!
  藉少公的脸色已经变得特别难看!南敬戎上前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又对那中年说:“孙四,以后他要请我们吃饭喝酒这些话就别往回带了,他们是匪我们是官,一来没什么私交,二来我也不想让城里城外的乡亲们误会,到县衙一击鼓生生踢了我们这些人的饭碗”,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那天早上藉少公没上饭桌,他又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大伙都去劝他,却没有人能劝得动,南敬戎站在他床边说:“老六,何必为了这样的人糟蹋自己?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怎么还这么认真?什么王法不王法的咱管不了,能把胡大麻子拿回来咱们就已经算对得起朝廷了”。可藉少公却始终一动都没有动过,南敬戎叹了口气朝大伙挥了挥手,众人便也散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发现藉少公不见了,便慌慌张张去告诉南敬戎,南敬戎平静的摇了摇头说:“没事,不用担心,他就这样,一定又是去喝酒了”,我轻轻的点头,又问他:“你知道他在哪儿喝酒吗?我想去给他宽宽心”,南敬戎想了一想说:“也好!见着了好好开导开导他,你出了门朝右一拐不到半里地,路北边有家四海酒家,他从来都在那喝酒的”。
  四海酒家!这里除了酒什么都没有,小小的正厅里并排放了三个酒缸,一律用红绸裹起来,上面分别写着:上古一醉,中古一醉,下古一醉。正对大门的墙上挂了张饕餮嗜酒图,边上有一幅对联,上联是:悲提壶,喜提壶,提壶醍醐灌顶;下联是:冬宜醉,夏宜醉,宜醉一醉无归。横批:人间至美!藉少公就坐在墙角的桌上喝酒,他脸色苍白,眼神黯淡,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看着他一碗接一碗往下灌。他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便继续喝他的酒,我一把攥住他捧着酒碗的手问他:“何苦这样?”他哼哼一阵冷笑:“没有证人的时候他出得来,有了证人他还是出的来,白大哥,你可知道,这人间怕是没有丝毫公道了”,我点头说:“我知道,可你这样喝就能喝出个公道来吗?”他挣开我的手将那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去柜台拿了只碗回来,倒了两碗酒,将其中一碗递给我,“为了该死的公道,喝了这一碗”,我将酒碗轻轻放下,平静的问他:“胡大麻子是谁?早上遇见的那些人又是谁?”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将要发生的,咱这些反复卖力气的根本无力改变”。他痛苦极了,干净的没有一根胡须的脸扭曲的像那画卷上的饕餮!
  我静静的看了他好久,觉得他还算是个正直的人,于是我对他说:“有些事情注定一两个人在一时之间是无法完成的!”
  “那就是完不成了?”他说话的同时又灌下去一大碗酒。
  “那倒也未必,公道自在人心!这世上有了不公!便有了王法;有了盗匪,也就有了捕役,我们的天职就是惩恶除奸,所以只要我们坚持不懈的做下去,这世道早晚能变得干净”。
  他打着酒嗝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朝廷不使劲,咱们这些人累死都没用!”
  我便笑着说:“我想试试!”
  “试?你怎么试?”
  “我还不知道”。
  他摇头!轻笑:“那你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你只是个小小的捕役”!
  “做不到又怎么样,总会有人接着站出来。”
  “可有些事情,根本不能试”,他说的很认真,我却轻松的一笑:“有什么不能试的?”
  “因为,有些东西你输不起”。
  “怎么?你怕了?是怕输?还是怕死?”我笑着问他!
  “你不怕?”他也笑着反问我!
  “怕有什么用?大不了一死!人总得去拼”。
  他的眼睛里终于渐渐放出丝丝光亮,苦笑着说:“做男人,就该有白大哥这份豪气”。然后眼皮又一点点垂下去,“可惜再有豪气也无济于事”
  “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现在可以告诉胡大麻子是谁了吗?”我平静的对他说。
  “城郊恶霸”。
  “有多恶?”
  “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却总是逍遥法外”。
  “你这么恨他,仅仅只是因为这些吗?”
  “我不是恨他,自古正邪不两立,坏人站的这么稳,好人哪里还有落脚的地方?我的心情又怎么好的起来?”
  我笑笑对他说:“不要再喝了,酒是穿肠毒药!”他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我想我该找点其他什么话题,于是随口问了句:“南大哥说咱们班房里都是拖家带口的,难道你也有家室了?”
  藉少公抬头看了我一眼平静的对我说:“他就那么一说,咱班放里现在就邱书墨还有家室!”
  “现在?意思是以前都有家室?”
  “不是都有,南大哥以前有,现在没有了,我们几个一直都没有”。
  “现在没有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对!”
  “怎么回事?”
  “捕役房这七个人,除了你我之外,他们五个人都蹲过大牢”,他平静的说话,也平静的喝酒。我却已经平静不下来:“怎么会这样?朝廷用人会不计前嫌到这个地步?”
  藉少公很不屑的一笑:“不是朝廷不计前嫌,做捕役不仅俸银稀薄,还随时有毙命的危险,这么辛苦的差事又有谁愿意去做?咱们班房这几个都是受不了那份窝囊气,一怒之下伤了人才进的大牢!刑满之后又找不到能做的营生,才主动请求出任捕役的!”
  我笑着说:“就因为这个当了捕役?做点生意或许会更好!”
  他摇摇头:“你哪里亲历过?因为忘不了被恶人所伤时的那种刺骨的痛,所以自然就容不得恶人太猖獗”。
  “可以接着说南敬戎的事情吗?”我小心的提醒了他一下!
  他点了点头,“很早的时候,南大哥在城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肉铺,后来他的妻子遭人侮辱,回家后羞愤投河,南大哥没有报官将凶手打了个半死,结果被人反咬一口,整整在茂陵给皇上修了两年阴宅,刑满后就做捕役了”。
  “凶手是谁?”
  “不记得了,因为那人已经死了好久了”。
  他依然一脸平静,但我猜的到,替南敬戎出手杀人的应该就是藉少公,但当时却没有再问他。然而我心里还是有一个问题是想不明白的:以他的脾气和身手,胡大麻子早该死在他剑下了!此时却为什么不仅能活着,而且还活的这么嚣张?
  于是我故意暗示他:“假如有人出手杀了这胡大麻子会怎么样?”
  南敬戎一阵苦笑,“他死了也就死了,还能怎么样?”然后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呼啦站起来对我说:“杀人是要偿命的,没钱没势可不要枉顾王法,为了图一时痛快把自己的脑袋搭赔进去,那样可就不值了”。听他这么说我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他却摇摇头,表情愈发认真起来,沉闷闷的说:“这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人可以死,但一定要死的有价值,有时候留着命比盲目的死掉更有意义!”
  我笑着朝他竖起大拇指,他只是谦虚的一笑。我想了想又问:“春闺梦里人是什么地方?”
  他笑笑说:“城南最大的妓院,光是进去一次就得十两银子,咱这点俸银一辈子都别想进那里头去一次”。
  我点着头向他笑,他便也喝了一口酒大笑起来,我起身替他结了帐,两人结伴回了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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