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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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渡-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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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这孩子一旦长大,其作为绝不可限量”,整个班房里出奇的安静,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接我的话。“老六,睡着了吗?”我点名问藉少公。
  “没有!”他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无比清晰。
  “那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应该是对的!”
  “恩,这下赶紧睡吧!”我说完钻进了被窝。
  告示已经贴的满城都是——人犯黑狸子将被押在囚车里游街三天。于是捕役房七个人披甲带刀,跟着囚车在长安城里整整转了三天,淅淅沥沥的秋雨里,满城的百姓也跟着囚车一直走了很远,他们没有吵闹,没有指指点点,也没有过多的叹息,只是静静的在秋雨里跟着囚车行进。
  第三天天黑的时候,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大概他真的已经识破我们的计划。把黑狸子押回县衙之后,南敬戎提议我们再去四海酒家喝酒,大伙都默许,因为我们都知道,在那里更容易遇见要找我们的人!
  我们叫了酒却都一口没动,只是静静的围坐在桌边,我看了一眼店里的其他客人,悄悄问南敬戎:“店里的客人怎么办,要不驱散了吧!”他摇摇头说:“不行,这里的气氛越正常越好”。正说话的时候店里进来一个身披暗黄蓑衣的男人,站在门口扫视整个酒馆,盯着我们七个人看了好久,才缓缓走过来在我们旁边的桌子上坐了下来,他摘下自己的斗笠放在桌角,回身叫了一坛酒,却也没有喝。于是我们七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却还是静静的坐着。他抱着酒坛子走到我们的桌前冷冷的喊了一声:“南捕头”,这时其他人的心情如何我不知道,但至少这沉闷而平缓的声音已经使我的心跳在瞬间陡然加剧,我惶惶不安的把目光投向静坐对面的南敬戎,然而南敬戎此时却显得尤其沉着,他浅笑着站起来对那人说:“我就是长安捕役总班头南敬戎,先坐下歇歇脚,你也跟着我们好几天了”。
  那人却还是站着,极平静的说:“能不能放了那个孩子?”
  南京容依然轻松的笑,他缓缓的说:“我们也不想为难一个孩子,可他犯了国法,该不该放不放他,我们这些小小的捕役又怎么能做的了主?”
  这个神秘的蓑衣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一声大笑!“国法?狗屁!”说完又是一阵连续的长笑。他这一举动惹得整个酒馆的人都惊奇的朝这边看过来,我赶忙站起来驱散了在大堂里喝酒的客人,并将大门关起来,这个人却并不惊慌,依然静静的站着。南敬戎并没有被他的话激怒,只是缓缓的起身给他递上一碗酒,“这孩子或许还有活路可循,但不知道大侠您愿不愿意救他?”
  “怎么救?”
  “胡家三十四口的灭门大案,总得有人站出来给个说法,怎么救他你心里明白”,南敬戎口气强硬,不容商量!
  那人又一阵大笑,“我只是不想再有伤亡,你以为我是求你?披上这身绿皮,也盖不住你们那一身的贱骨头,天下三百六十行,大丈夫做什么不好?偏要做朝廷的狗!”
  “混蛋!”喊起来的是邱书墨,不等大家发话他已经拔刀而起,那人不慌不忙,身子从容一闪,却将邱书墨结结实实晃了个狗啃泥。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斗笠,冷冷的说了句:“下次和诸位见面时,怕是刀剑无眼,生死也只能各安天命了”,说罢开了门转身要走,“想走?没那么容易”,蔡勇提刀上前朝他扑杀过去,正趴在地上的邱书墨也爬起来跟了上去,那人抬脚踢飞了门板,南敬戎想要制止,他们三人却已经缠作一团,一起撞出了门外。我和藉少公赶紧提刀上前帮忙,可惜我们赶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蔡勇肚子上印了个大大的脚印昏坐墙角,邱书墨平趴在雨地里,身下流出来的血将地面染红了一大片!藉少公要追的时候,却被南敬戎拦了了下来,“别去了,你身上有伤,制不住他,先看看老三要不要紧”,南敬戎抱着邱书墨进了酒馆,刚才被驱散的那些人就又跟了进来,酒馆的钱掌柜早已经慌慌忙忙去请郎中。我们把邱书墨平放在桌子上,他的锁骨后侧被刺开一个三角形的洞,血根本就没办法止,南敬戎伸手用力的捂着伤口,那血还是从他的指头缝里喷射出来,足有一尺高。看热闹的人被这场面吓的散了一大半,南敬戎早已满头大汗,他抱着邱书墨大喊他的名字,邱书墨微微的睁开眼,咧着嘴巴露出一个亮晃晃的笑容,声音却非常沙哑:“这些年都没遇见过这么狠的角色,这回我是真的栽了,南大哥,都怪我没用!”
  “老三,别说这些,今天任是咱七个谁,也接不住他这一刀”,南敬戎抹着眼泪对他说。
  “哎!也是,我的刀倒也不慢,只是那家伙太快了!”他又咧开嘴巴笑。一边的藉少公又开始哽咽,他忍着眼泪说:“三哥,你撑住,钱掌柜请郎中去了,很快就回来了,挂点彩算啥?养好了伤咱照样是条汉子”,邱书墨艰难的抬起手摸着自己的心口,缓缓的摇着头说:“别叫郎中了,我都感觉到他的刀戳中我的心窝子了,哎呀!那叫一个疼啊,人的心要是被刺透了,就没得救了!”藉少公用力的咬着嘴唇,眼泪却终于涌了出来,邱书墨脸上还是带着笑容,他的嘴唇还在微微的动,却已经发不出声音,眼睛也慢慢的合在了一起!
  “老三,邱书墨”,南敬戎失声大喊,边上所有的人,包括四海酒家的伙计,还有刚才没来得及走开的路人都开始抽泣。钱掌柜带着郎中回来了,可惜此时邱书墨的身体大概都已经冰凉了!
  我们把邱书墨的尸体带回捕役房,摆在他的床上,连灯都没有点,也没有人没有说一句话。梁大人这时候冲进来了,他气冲冲的说:“怎么连灯都不点?南敬戎,去点灯”,南敬戎却一动不动,继续静静的坐着,于是我起身点了灯,梁大人挽了袖子走进来,“怎么,让你点灯你不愿意呀?说了让就此结案没一个人听,现在好,死一个你们舒坦了吧?”他正要说下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藉少公正两眼喷着火盯着他看,于是稍微皱了一皱眉,缓缓改口说:“早说了不要旁生枝节,你们偏不听,我也只是气愤这凶犯过于猖狂,邱书墨也是因公殉职,我会向上面汇报,请求妥善安置,但事已至此,大敌在即,你们可千万不能胆怯,他的尸体我先带走了”,话刚说完门外就走进来三四个人,抬眼一看是对面仪仗班的孙四和他手下的那些兄弟。梁大人一摆眼,他们便开始动手,这时南敬戎却突然站起来,冲着孙四大喊:“放开他,姓孙的,你给我放开他”,孙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神色却也非常黯淡!然转瞬又气焰嚣张起来,他冷冷的说:“南老大,你这么凶干什么,我这也是奉命行事不是?再说了,有这些力气你去抓犯人啊,冲自己人嚷嚷什么!”梁大人把眼睛斜过去白了孙四一眼,“算了算了,他不让动那就先别搬了,一个死人又不会跑,明天你带兄弟把他从县衙搬出去,可千万不要忘了,县令的儿子还没满月呢,把死人放在县衙里不吉利”,说罢气哄哄的走了!
  大家就只是安静坐着,油灯燃尽了,房间里慢慢的暗了下去,我突然想起第一天参加训练时候南大哥说的话,他说大伙都拖家带口的,但其实我们这些人里面,恰好只有邱书墨一个是有家室的!
  假如今天出现的这个蓑衣人不杀邱书墨,或许我会想尽办法让他离开长安,骨子里没有三分正气和胆气,又怎敢光天化日在京畿地带为民除害?
  邱书墨要下葬了,南敬戎他们很想去给他坟上填一掊土,梁大人却在这时候下令全城搜捕,南敬戎双眼里泛着血色,看着邱书墨的棺材久久不肯离开,却也不说一句话,梁大人上前来朝着他的面门就是一巴掌,嘴里狠狠的骂着:“混蛋,没听到我说话吗?难道你还想造反!”一旁的藉少公早将拳头捏的咯蹦作响,梁大人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容忍似乎也已经到了极限,他走上前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看我干什么?不想干就脱了这身皮给爷滚蛋,长安城里其他没有,坐过大牢的地痞一抓一大把,你他娘的什么东西”,骂了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抬手准备扇他,却被藉少公死死的抓住了手腕,他的脸憋的通红,眼睛里喷着熊熊烈火,梁大人见他这般凶神恶煞,气焰便瞬间灭下去半截。然而谁也没想到,南敬戎会在这个时候上前,重重的一巴掌抡在藉少公脸上,所有人都静默了,他抓着藉少公的衣领前后推搡着,嘴里恶狠狠的说:“籍老六你睁开眼看清楚了,你眼前这是朝廷钦封的长安县尉梁大人,你动他一指头试试?”藉少公呼哧哧喘着粗气,慢慢放开了梁大人的手,沉沉的低下了头。梁大人双手搭在南敬戎肩头,无耻的笑着说:“南敬戎,还是你懂规矩,你的功劳我全都记着呢,赶紧去吧,这趟任务成了,自然有你好处”。
  那一刻,我能感觉到,我背上的刀几乎都在颤抖,这才是我所看见的真正的丑恶,我的血液已经沸腾,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我多想追出去酣畅淋漓的挥刀饮血,谈笑间将人世的清净一挥而就,可我不能不隐忍,许诺即是债,曾许给太多人的诺言,此时都成为我出刀的负累!我只好低垂着头,任由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小人气焰熏天的唾沫横飞!有谁能明白?那一种无可比拟的锥心刺骨。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大口的深呼吸,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南敬戎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狠狠的说:“都等什么,还不赶紧出发”,于是我跟在众人的身后匆匆忙忙上街去搜捕,藉少公这时却突然站住了,南敬戎回头问他:“怎么,觉得自己委屈了?”藉少公摇了摇头,缓缓的说:“长安城这么大,梁大人要让咱们六个人去搜捕?”这时大家才突然醒悟过来,都静静的站住了脚,南敬戎也不说话了,他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好久才无力的说:“梁大人的已经这么说了,我们能怎么办?”他软软的靠着墙坐下去,把头埋在两腿间不说一句话。
  “还是回去守大牢吧!等他劫狱”,我平静的说。
  南敬戎摇了摇头:“他还有可能去劫狱吗?”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可是梁大人他。。。。。。他要我们现在进城搜捕!”南敬戎木然对我说。我抬头看了看他,再一次用力呼吸以克制自己的愤怒,他竟是一个如此怯懦的人!我忽然为籍少公感到一丝丝的不值,他多少年来最最崇拜的大哥,竟是这样一个懦弱的男人,然而此时我却只能说:“放心吧!万一有什么闪失,白思夜一人承担”。
  我终于说服了所有人,我们快马赶到了监狱,仔细观察之后,我将六个人分成两拨,分别守在牢狱守卫最薄弱的地段,南敬戎带着何伊明和樊冬蔡勇守在狱门正对面的小巷里,我带着藉少公去了后墙外的柳树林,藉少公心情依然很沮丧,他靠着一颗干巴巴的柳树坐下来,脑袋低垂着,我问他:“你在想什么?”他一直不说话,然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我一直都觉得他还很小,却也一直都没来的及问过他的年龄,于是我问他:“多大了?”他抹了抹眼泪说:“过了这个秋天就整整十七岁!”
  “你在怨恨南敬戎吗?”
  “没有!”
  “一点也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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