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渡》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十四渡- 第58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你错了”,高大人轻轻的摇头,“当今的大汉帝王绝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没有什么样的恩怨能激怒他,更没有什么样的利益都诱惑他,他要的是天下归一,永无战争!”他回头意味深长的看着籍少公,“这样的帝王千年难遇,又怎么可能牵扯昏君这两个字?”随后又略一沉吟,把目光转向我说:“战争,是通往和平最近的一条路,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条路,没有战争便没有真正的和平”。我默然点头,他的眉梢还在轻轻颤抖,一副很痛心疾首的模样。我忽然不忍心再和他争下去,这是个目光高远的六品小吏,向来善良无私,大度正直,他做的事,总有他的道理,然而此时我却不得不继续和他争执,因为城外有十万生灵命悬一线。我说:“那城外的百姓呢?”
  他亦轻轻叹息:“时局混乱,朝廷也是有心无力”。我诧异的看着他,真不敢相信这四个字会从他嘴里说出来,‘有心无力’!这是个多么不着边际的借口,然而高大人却依然一脸不容置疑,或许在他眼里,这些根本就是事实。
  籍少公说:“既然朝廷有心无力,现在有人站出来用自己的钱赈济灾民,难道也犯了王法?”
  “当然”!高大人仍旧表情严肃。
  于是我问:“为什么?”
  他却还是义正言辞,冷冷的说:“私铸钱币乃是变相窃国,朝廷岂会姑息纵容?”
  “可是,他们毕竟是在为百姓做事”,我满是期待的看着高大人阴郁的脸。分散在城外的四十三口大锅和上万斤的米和盐,使我不能自制的想起五典学宫门外的那方青石,兼济天下我做不到,但如果有人做到了,我岂能眼看着他身陷牢狱,囫囵受死?于是我问他:“高大人,有四个字,我想你一定听过”。
  “哪四个字?”他依然很平静。
  “兼济天下!”我的语气已经不够平静,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这四个字滑过我的脑际,我都会无一例外的热血沸腾。
  “听过!”
  “那兼济天下也是错的吗?”我的语气接近于质问。
  “没有错!”他还是很平静的回答。
  “他们这不是兼济天下吗?”
  高大人抬头看了看我,摇摇头说:“不是,他们只是在祸乱国家”。
  “怎么会?城外的十万流民可以作证,他们的一举一动,为的不是自己,而是百姓”。
  高大人摇了摇头,“兼济天下四个字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四方百姓唯一的衣食父母只能是朝廷。这一群江湖草莽立威于民,如若朝廷不加干涉放任其自流,等到这些人一旦声威壮大,早晚自立国号转而与朝廷分庭抗礼,到时死伤的还不是百姓?先朝沃野千里,却最终因一介死囚的一呼百应而灭亡,前车之鉴犹在,朝廷又其会重蹈其覆辙?所以,他们的命运根本与私盐和假币无关,自从他们无形中立威于民的那一天开始,朝廷便已经决心要除掉他们”。我和籍少公都不接话,他便愈发慷慨激昂,双眼炯炯生光,回过头来看着我和籍少公不无惋惜的说:“你们的心情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可天下大局,并非人人都懂”。
  于是我只好说:“大局?难道朝廷的利益才是大局?”
  他点点头说:“是!朝廷安危重于一切”。他回头问我:“你有听过四个字吗?”
  “哪四个字?”我和籍少公同样满腹狐疑。他依然神情冰冷,继而神情凝重的说:“江山,社稷”。他将前后两个字顿开,声音很沉,很尖利,如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无声穿过我的耳膜。
  “听过,但是你的意思我不明白”。
  高大人自斟了一杯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然后把那杯子轻轻放回桌上,眉头依然拧成一团,我和籍少公都静静的等着他开口,终于,他缓缓的开口了:“江山便是国,社稷乃是民!没有江山何谈社稷?安抚百姓的确是朝廷职责所在,可如今北地匈奴虎视眈眈,垂涎我大汉江山已久,倾举国之力稳固江山才是重中之重,国若破,则家必亡。这些年朝廷正处于内外交困之期,疏于治民亦在情理之中,你我身为大汉之臣,理应体谅朝廷之难处,故而凡事举棋落子,都要以国家安危为重”。他一口气将这一大段话说完,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回头满是期待的看着我和籍少公。籍少公连续张了好多次嘴,却最终没能说出话来,于是他又一次站起来,脚步沉重的跺到窗边,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房间里好安静,我默默思量他的话,是的!他的话没有办法质疑,国!这是一个我永远都无法忽略的字眼。于是我缓缓的问:“那我们该怎么做?”
  “把握大局,随时待命!该出手时万不可姑息手软,哪怕是鱼死网破。既然事无两全,我们也只好择重而为”。
  我默默点头,籍少公也终于在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之后慢慢的点了头。高大人苦笑阵阵,继而很和气的说:“今天找你们来就是为了让你们明白这些简单的道理,一旦我们这次心慈手软,便无异于放虎归山,早晚要成为国家大患,这是大局,不可不顾”。他虽振振有词,然而脸上的笑容里仍夹杂着数不清的无奈与惋惜,我们都点点头说:“多谢大人指教,小人牢记在心”。于是他摆摆手,我们便悄悄退出了他的房间。
  我仔细回想他的那句话,好个‘事无两全,择重而为’!却又不由感慨:谋与略重在取舍亦难在取舍,朝廷抑或江湖,王法抑或侠义,或许其本身并无不合,只不过难逃一山不容二虎的宿命罢了。我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崇拜这个委身于小小六品官阶的高大人,他的眼光总是高过我和籍少公一筹,却也不骄不躁,总能推心置腹,以理论事,且言辞恳切,任是谁都无力再抗拒。
  一路上籍少公依然沉默着走在我身后,我回头问他:“还有什么不解吗?”他摇摇头说没有,然后又站住脚缓缓的嘀咕:“原来我们不懂的东西这么多”,我笑着拍他的肩膀,然后一起去四海酒家。
  他喝的很认真,一碗接一碗,不间歇的往下灌,我夺过他的酒碗,他又一把夺回去狂饮不止,我摇摇头不再理会他,索性让他喝个痛快。这时他突然很不安的问我:“哥,他们是英雄,对吗?”我苦笑着点头。他又不放心的问:“那如果他们是英雄,我们又是什么?我们是杀害英雄的大恶人”。我一时无话可说,只好提起一坛酒,仰脖大口的喝下去,默默的告诉自己:白思夜,自古侠义与王法不可并重,时至今日,只能大局为重,万不能再犹豫。
  我们依然每天去西市,依旧坐在阁楼上靠窗的位置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每一次看见那些风尘仆仆的身影,我的心依然会莫名的焦躁,然而却必定在最后时刻说服自己:既然事无两全,我只能弃小义而顾大局!
  籍少公也出神的望着那满满一大车的粮食一言不发,然后突然对我说:“哥,我有一个办法,或许算得上两全其美”。
  我看了他好久,却猜不到他到底想到了什么样的主意,“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如果他们把所有的钱都留给城外的难民,然后离开长安,从此隐姓埋名,又会怎么样呢?”我呆呆的迟疑的了好久,思绪翻飞之后拍案叫绝,答案原来这么浅显,慌乱之下竟迟迟未能想起。于是乎我们轻松的对视一笑,转身下楼循着那车痕而去。
  满载的马车缓缓的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颠簸,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两三步跳到车前。那少年看见我们两个时表情瞬间僵化,愤愤的说了句:“白思夜?又是你”。正说着一个后空翻退出去三四步,从车后抽出一把长剑,横握在手,虎视眈眈。
  我平静的一笑,认真对他说:“英雄,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有一事相求”。
  那少年鄙夷的一笑:“求我?用得着吗?你是官,我是匪!自古似乎只见匪怕官”。
  我从腰里解下佩刀,扬手向他一抛,他伸出左手一把接住,籍少公也立马解下刀来扔进了满车的粮食里。那少年显然没有料到我们会这么做,吃惊的看着我们,我认真的对他说:“不知道这些够不够显示我们的诚意?”
  少年僵硬的表情才融去三分,转眼又一脸警惕:“如此卑劣的伎俩,我岂会轻易上当?”说罢嘲讽的一笑。见他不肯相信,我抬手摘下帽子,又默然褪去身上的捕役服。然后认真的说:“兄台不顾生死铤而走险,为的不就是城外的饥民吗?白某这些年出生入死,说到底也还是为百姓卖命,你我虽不同路,但终究殊途同归,你又何必据我于千里之外?”
  他似乎不为我的话所动,表情依然坚硬如铁,定定的看了我好久,“好吧!说来听听”。
  “你们的钱不干净,朝廷迟早要查个水落石出!”
  那少年仰头大笑:“那又怎么样?”
  我顺势对他说:“假如今天有一个办法,既可以救济城外的难民,又能保全你们兄弟一行性命,不知道兄弟你是否愿意采纳”。
  那少年平静的摇摇头,冷冷的问:“难道你是想帮我们?”
  “是!”我重重点头。
  “这是何必?”他依旧一脸的怀疑。
  “这世上的热血男儿太少!葬送了他们性命,谁来顶天立地?”
  那少年神情逐渐凝重起来,思考了好久却还在犹豫。我补充了一句:“白思夜以人头和良心作保,绝无欺诈之意”。
  少年点头说:“说说你的想法!”
  “很简单,把钱留给城外的难民,你们火速离开长安,不要再回来”。
  那少年思虑了片刻,把我的刀和衣服捡起来扔给我,平静的说:“让我想想吧!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我先把这一车粮食送到城外”,说完也把自己的剑收起来,赶着车朝城外去了。
  终于到了第二天正午,那个少年果然准时出现在横门外,只是今天没有赶车。他抱拳朝我施礼,然后很客气的对我和籍少公说:“多谢二位一片好意,可惜城外的难民进不了城,给他们钱也不见得有地方花,粮食却一定要有人送出去的,所以,我们不能走”。
  籍少公听完之后,重重的在一棵树上打出去一拳,整个人便顺着那株大树软软的跌坐下去,我上前一把扶起他,他抬起眼睛看我,通透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失落。旁边的少年看见这一幕也疾步走了过来,抓起他的左手把脉,籍少公推开他的手,缓缓的说:“不劳英雄惦记,我没事的”。那少年便一抱拳说:“早闻白思夜行事光明磊落,今日一见,果然侠肝义胆,请恕小弟先前不敬之罪,然而你我毕竟水火难容,若有一日杀场相见,只求各自问心无愧”,说完之后便徐徐转身。我从后面喊住他:“留个名字吧!”
  他回头灿然一笑:“槐里赵天烈,字王孙”。
  于是我追问:“能否透露下那天在白虎门外一拳将我击晕的壮士高姓大名”。他笑着摇头,然后说了句对不起。
  三天后,廷尉府终于发兵奇袭,分别在城北厨城门,洛城门,横门,城西雍门和城东宣平门截获七车粮食,并将相关涉案人员暂押长安大狱。我去见高大人,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静静的品一杯茶,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却不说什么,“你上报朝廷了?”我压低了声音谨慎的问。
  “恩”,他平静的回答。
  “那他们现在都在大牢里吗?”
  他叹一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