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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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渡-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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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脸。我了解自己,无所谓孤单和寂寞,即便是一个人守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房子,或者一个人去抓几个地痞,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长安从此只有白思夜一个捕役了,京畿第一名捕这个称号便有了三分嘲讽的味道。我越想越觉得难受,于是又蒙起头睡了,这时候樊冬他们说说笑笑走了进来,看见我还没醒来就又蹑手蹑脚的出去了。后来我真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那四张床上各摆了件叠的方方正正的捕役服。一下走了四个!这次是真的走了。
  我下床去洗脸,看见桌脚摆了双崭新的靴子,旁边放了张布条,上面歪歪扭扭数行字:“白老弟,我们走了,看你在睡没叫你,我们都怕送的时候有人哭。这靴子我们仨凑钱买的,以后你一个人风里雨里的跑,穿上脚就暖和了,保重!落款:老三,老四,老五”,我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洗完脸回来,我捧着那双靴子仔细看了几遍,再小心的套在脚上试了试,新靴子套在脚上有点紧,睡的时候却没舍得脱!
  一个人的时候或许不见得寂寞,但是无聊却是实实在在的,进来只有一个人,出去也是一个人,吃饭是一个人,睡觉是一个人,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主动和你说一句话。
  我想去春闺梦里人找她谈下的,可惜钱不够,想了想还是去吧!天擦黑的时候楚云碧就不弹了,有可能还见的到。
  我找了大半个长安城,终于在街角一个小摊上找到了一根笛子,不贵,五文钱。卖笛子的是个很老的篾匠,外地口音很重,他会吹的曲子挺多。当时天快黑了,他要回家,我问他会不会吹《墨翟悲丝》,他说没听过,于是我问他会吹什么,他就扳着手指一个个说给我听,直到我听见他说他会吹《广寒秋》。
  我把他带到了春闺梦里人后面的茶棚,一文钱吹一遍,那天我身上还有七十六文钱,两文钱一壶茶,我一般喝两壶,留了四文,其他七十二文都给了他,可以吹七十二遍,看他吹的那个程度,完整的吹三十遍约摸就是一个时辰。
  然而大爷果然是老了,吹第七遍的时候就吹不动了。他喘着气把六十五文钱放到我眼前,就急急忙忙的走了。我又数了十个铜钱追出去塞在了他手里,他问我啥意思。我摇摇头说:“吹笛的力气都没了还怎么走?叫辆马车回去吧!”他千恩万谢之后还是没舍得叫车,一路小跑走了。我不由又是一阵唏嘘,楚云碧弹琴,这个老伯却是吹笛,同样是音律,拿十个铜子趴在春闺梦里人大门缝里瞄一眼都不够。按当时的市价,十两银子是一万三千文,若每十文放一堆,是一千三百堆,一辆马车一次都拉不完。什么叫差距?这就是!
  想完了这些,我才又想起来他只吹了七遍,那大概就是一个时辰的一半的一半。这么短的时间,楚云碧未必听得见,所以我很失望,茶都没喝完就转身回去。然而才出来的时候,楚云碧竟然就在门外,她见我手里捏了根笛子,便笑笑说:“吹的不错,注意下长短音的转换,就更有味道。”我笑笑说:“多谢姑娘指点,白某谨记在心。”
  “找我什么事!”她问的好直白。我知道她的直白源于她对自己的眼光和耳力以及思维判断的自信。于是我再对自己说了一次:聪明的女人真可怕,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强行剥夺了我委婉而有风度的表达的机会。
  “哦,那天,我在楼上喝茶,还记得吗?”
  “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她直直的盯着我的双眼,我赶忙把眼光移向一边。
  “放心,这件案子现在结了,我不会再抓他的”,我的口气很友善。
  “那你还要问?”她一脸狐疑。
  “当然,英雄的往事,一定异常精彩。”
  “好吧!”她终于答应下来。我甚至有点不敢相信,于是赶忙说了句:“谢谢”,她皱了皱眉头:“就在这说吗?”
  我诧异的望着她:“需要很多时间吗?”她想了想说:“那要取决于你想知道多少。”
  “吃饭了吗?”我问她。
  “没有!”她回答的很迅速。
  “那请你吃饭!”我笑着说。
  “好啊!”她笑着回答,心情似乎也很好,于是我默默摸了摸口袋里的那五十五个铜钱,一时心跳快得无法把持,转念一想却也不见得不够,一碗面才五文钱!
  “去哪?”我故作轻松的问。
  “章台街有家不错的酒楼,叫醉生梦死!那里的掌勺师父似乎还有几分功力。”
  听她说完我不由大汗淋漓,只好佯装镇定的说:“太远!走过去得好长时间”,我自认为我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借口。
  “没事,我有车!”她笑的一脸轻松,那一刻我突然后悔提起吃饭。她说自己要换套衣服,说罢转身跑了进去,随后一辆华丽的马车在我身边停下来。她把头从窗子里探出来喊我:“白大哥,上车吧!”她这一句话吓得我又是一身冷汗,忙摆手说:“算了吧!你坐车,我跑步,追的上的。”她从车上跳下来,想了想说:“这样吧!走着去,可以边走边说”,于是我答应了。
  我只能说,她是个常年混迹在男人堆里的女人,热情大方,坦荡豪爽。我坚信,不是每一个有两分姿色又会弹几首曲子的女人都能混到她这般风生水起。
  “想知道什么?”她问我。
  “恩,郭解以前做什么的,还有,你们春闺梦里人的掌柜朱二爷,他什么来历。”
  “就这两样吗?”她眼睛扑闪了两下,笑着问:“不想问我是怎么来这里的吗?”
  我也笑了笑说:“想,怕你不愿意说。”
  “恩!”她低下头,像是在整理思绪:“那一年太原来了一个很厉害的杀手,大家都知道他姓朱,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让每一个人都称他朱二爷,这个朱二爷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每决定要杀一个人之前,他都提前三天找这个这个人下一盘棋。如果这个人输了,那么三天后必死,但如果是他自己输了,他就在第三天的时候再来和这个人下一盘棋,直到下赢这个人并杀死他,然而他的棋艺实在太高,从来都没有人能有机会和他下第二盘,太原周边各路豪侠及太原尉府数名捕役先后死在这个人的剑下,一时间整个太原人心惶惶。
  我爹是个商人,常年行走于漠北和太原之间,勤俭敬业,与世无争。却在一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门外站了一个人,一个找他下棋的人。惊慌之下,我爹想到了报官,后来又发现官府里的捕役已经死了一大半,于是只好在太原街面上出榜,重金寻请能下棋的高手,但是寻遍太原也没有人敢出面接这个棋局,后来本县一个沉默寡言的剑客揭了榜,在揭榜之前,他是太原郡尉府的捕役,名叫郭解。他让我全家离开太原去长安避难,只留下他一个人应局。
  无奈之下我爹带着我来到了长安,苟全之下我爹仍整日挂念太原的家业,却一直碰不见从太原来的人。那局棋的结果到底怎么样也不得而知,后来他终于忧心成疾,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跟随他多年的老管家。老管家是个很会弹琴的人,他靠在带在街边卖艺谋生,却始终舍不得让我陪他一起吃苦,后来老管家过世,我用身上所有的钱拿出来安葬了他,于是我在长安城里不仅举目无亲,且又身无分文,无奈之下只好卖身青楼。
  后来朱二爷找到了我,并接手了那家妓院,在霸城门外重建楼台,起名春闺梦里人。时隔不久,郭解也才从太原一路找来。他打听到我之后,带着我从春闺梦里人出逃,我们在江湖里漂泊了一段时间,期间朱二爷去找到他,要和他再下一盘棋,如果他自己败了,就放我和郭解远走高飞,但如果郭解输了,他就要带我回春闺梦里人,于是郭解毫无悬念的输了,我便又回到了长安。
  她说完之后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看不见一丝悲伤,仿佛只是在讲一个流传了千年的神话故事,而那故事中的种种悲欢都与她楚云碧没有半点关系。这个时候忽然起风了——这个秋天的第一场西风,呜咽而过,吹乱了她密而黑亮的头发,几缕青丝随风斜过,爬上她干净无暇的容颜。她淡淡的向我微笑,夕阳晚照之下,那一抹灵动的明目皓齿,迷离的恍如薄雾下的千里荷花塘。
  “现在呢?”我笑着问她。
  “现在?现在我很好!”她微微的笑,一脸的清爽。
  “我是说你和他!”我用手在空中慢慢比划。
  “我和他?我知道他又在逃亡!但是没关系,此生到死,我会一成不变的恨他。”
  我默而不语,什么叫恨?那是发了霉的爱!那是曾经痴痴的把铺天盖地的爱恋,放在另一个人触手可及的地方等他采撷,然而他却一再视而不见的走过。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大家都惊奇的发现,那些曾生鲜美丽的爱,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怪物,于是它有了新的名字:恨!
  我们终于走进了气派非凡的醉生梦死,她说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是酒,用甘甜的诱惑,让千杯不醉的人执着的喝到第一千零一杯!于是醉眼迷离,只看得见过往,看不见未来,让喝它的人绝望的不能自拔!
  她说醉生梦死有一种喝不醉的酒,即便是喝下去第一千零一杯,人也还是清醒的。那酒的名字,叫做鸩之蓝。我说这个名字好奇怪,她笑着告诉我:“这世界上有一种很美很美的鸟,叫做鸩,它浑身剧毒,很毒很毒!它伤心时流出来的蓝色的眼泪,是世界上第二毒的毒药。”
  我笑着问她:“很美很美是多美?很毒很毒是多毒?世界上第二毒又是多毒?”
  她摇了摇头说:“我没见过,朱二爷说,那种美,看一眼就无可救药”,然后便埋下头喝酒。
  “那这酒为什么要叫鸩之蓝呢?有毒吗?”
  她指着那一辈淡蓝色的鸩之蓝说:“当然有!它就是鸩鸟的眼泪更毒的毒药。”
  “那我们都要死了吗?”
  她笑着摇摇头,“除非能喝到第一千零一杯。”
  我很不解的问:“可你不是说,喝到第一千零一杯也不会醉吗?”
  她轻轻点头:“是!不会醉,但是会死。”
  我默然点头,又好奇的问:“可是那第一千零一杯?和第一杯不是一样吗?同样是鸩之蓝。”
  “当然不一样,因为那是第一千零一杯”,她顽皮的笑。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她今天整整一个下午都和平时不一样,看不到往日的精于世故,爱笑,爱说话,就像个孩子。
  我觉得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摸着口袋里的五十五个铜板,我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装醉,可是那天竟意外的没有一丝醉意,或许那鸩之蓝真的喝不醉人。于是我笑着告诉她:“对不起,我只有五十五个铜板”,她笑着说她知道我没钱,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没钱。
  她说:“接着喝吧!今晚我不用弹琴的”,说着转身又叫来一壶酒。
  我问她:“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因为我高兴!”她抓起了酒壶大口大口的吞咽,然后又嚷着叫来更多的酒,发了疯一样的喝。我相信,人的确可能因为高兴才喝酒,但我绝不相信,一个因高兴喝酒的人可以喝的这么恐怖。我起身抢了她的酒壶,她把手伸过来又抢回去,我再抢走,她冷冷的看了我很久,然后默默提起了另一壶。
  “楚姑娘,不要再喝了”,我向她喊。但是她不理我,我起身把桌上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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